|玫瑰紅|十四、痴心——為情所困女孩的幸福

匯鏡知行 發佈 2022-09-30T02:19:38.699565+00:00

/小說是比歷史更真實的歷史,因為它關注我們眼見「歷史」中所缺失又無法忘卻的部分。————————✎————————

/小說是比歷史更真實的歷史,因為它關注我們眼見「歷史」中所缺失又無法忘卻的部分。/

《玫瑰紅》

作者: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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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邪惡面前,

嘴保持沉默的,不過是懦夫;

心保持沉默的,卻是幫凶。


如果你的思想再也濺不起浪花,

這比死亡更可怕。

在劊子手的耳朵里,

告饒聲是最甜蜜的音樂。

【作者/袁文燕

——摘自《詩刊》1980年第9期「雨絲」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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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

|玫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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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雅的赫然異舉令我猝不及防,大駭無措。不知丁靜蘭怎麼把她拽起來推出門的,我只感到滿腦子都是她哭求的顫抖和哀乞的淚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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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倆抱你進門後,掀開裹蓋你的玫瑰紅,這才發現你的眼角和被角都濕濕的。丁靜蘭一下受不了了。以前,孩子從沒這樣淚海汪洋。她一臉淚雨地撲到我身上,又是手撕拳打的,又是臉碰頭撞的:

「你真渾……真渾真渾啊!誰叫你跑到學校去……恨死你了……你以為那是桌球賽場呀,去爭雄奪冠哪……自投羅網,糊塗透頂啊!」

丁靜蘭歇斯底里,哭怨不休。我淚如泉湧,心如刀絞,死咬著嘴唇任由她肆意發泄。林雅瘋也似的趕來了,進屋一愣,掃了一眼床上的你,便一頭扎過來,揪扯住丁靜蘭,泣不成聲地號啕道:

「你,你你你……你咋能……承認孩子是你的呢!我……害了……你呀……也害了鍾青草……」

突然,丁靜蘭一下捧起林雅的淚臉,如夢驚醒地呵斥道:

「你?你……你引火燒身哪……現在……還敢跑這兒來……已經有個糊塗蛋了,還要再……再白搭一個找死的不成!你,你還不快……快走啊,快呀!」

這時,我也悚然猛醒,萬分驚恐地搖撼著林雅,讓她快走。她呆愣片刻,扭頭掙脫我倆,撲到床前痴痴地看著熟睡的你。突然,她轉過身來「撲通」一下,跪在丁靜蘭面前:

「桌球……先就交給……你了,拜託……了,還有……鍾……青草……」

林雅的赫然異舉令我猝不及防,大駭無措。不知丁靜蘭怎麼把她拽起來推出門的,我只感到滿腦子都是她哭求的顫抖和哀乞的淚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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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丁靜蘭他們這一屆的高中生都畢業下鄉了。可是,丁靜蘭無處可去,連做知青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繼續在我家和你相依為命。

在這之前,我每晚都去廠工會的辦公室睡覺。那兒有張長條椅,勉強夠我躺的。可時間不長,廠里的污言穢語又接踵四起:都弄出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了,還裝那門子清白……

工會主席更是直言不諱:再躲也躲不出個正經名分來,不如乾脆回去,半夜還能幫著給孩子掂個屎尿什麼的。等過幾年你倆歲數合適了,扯個證,一切也就過去了……

真不明白,究竟是我倆顛倒了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顛倒了我倆。

最後,丁靜蘭也勸阻我:

「你越這樣,反倒此地無銀,不如咱就索性一塊兒在這屋裡,看那些臭嘴爛舌還能嚼出什麼蛆來……再說,桌球也需要爸爸呀。」

我倆開始了貌似落難夫妻的卑微歲月。白天,我去上班,她看孩子做飯。閒下了,抱你坐在她腿上,彈琴給你聽。早先,只見過她在學校「十一」大合唱的群眾會演時做鋼琴伴奏,可不知她彈得還那麼好。

哦,她老愛彈舒曼的《夢幻曲》,說這是作者對昔日浪漫的回憶。可我怎麼努力,也聽不出一絲浪漫。

晚上,她側身歪在床頭,縫縫補補,織織毛衣。我則一本本的翻閱書架上的那些書,看到有意思的地方,便一個勁地喊她過來看,可她總推脫騰不出手來。

於是,我就出聲讀給她聽。這,她倒從不攔我,凝神靜氣,聽著聽著,放下手裡的活兒,捋一把額前的劉海,抬頭直視著我。漸漸的,嘴角輕抿,浮現出幾絲劫後餘生的恬靜微笑。

睡覺前,我倆一道張羅著給你洗澡。完了,她會就著那盆水自己洗洗。頭一兩次,我要出去迴避一下,可她一把攔著:

「哎哎哎,瞧你,咋還像上學的那會兒……你溜了,我這赤腳光腿的,待會兒誰給倒水啊?」

實際上,她從來沒讓我倒過水。相反,每次洗完了,她自己靸著鞋出門潑了水後,還給我再盛一盆乾淨的熱水。

有時,我懶得洗,她便將散落在肩的長髮往腦後急急一挽,重新擼起袖口,氣乎乎地過來要給我洗。每至於此,我不敢怠慢,趕緊自己動手。完了,她搶先又端起盆子去倒水,還說我腿腳濕著,出去會著涼的。

最後,她拴門,拉窗簾,在靠鋼琴的這邊的磚地上鋪一套被褥,等我鑽進被窩躺好之後,才去門邊關掉燈,摸黑走到相隔幾步的床邊,窸窸窣窣地準備就寢。

有時,月光從半截兒窗簾的上邊湧進來,正巧照在床前。在那如霜似乳的微亮月色里,她低頭,挽發,彎腰,屈膝,抬腳,一直到最後的寬衣解帶,完美著一個「S」型的縹緲裊娜,朦朧著俏肩美臀的無盡旖旎。

每當此時,我更思緒萬千,想起她譏諷我的那句話——睫在眉前終不見。

林雅沒再來過,可兩個月後她寄來一個大包裹,全是她平常省吃儉用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而且從此以後,幾乎每月不斷。我們從包裹單的落款上得知,她進了設在北京體育學院的國家青年訓練大隊,後來又去了國家隊。儘管收到包裹後我都給她寫封信,告訴你長多高了、會走路了、飯量增大了多少、穿的什麼衣服……但不知為什麼,她從不來信,只是如期不斷的寄包裹。

丁靜蘭每次取包裹回來都要急忙喊你:

「桌球,快來看呀,媽媽給桌球寄來好東西嘍——」

起初,你耷拉著小腦袋撥弄著包裹憨態茫然。後來,會說話了,便惑然不休地纏著丁靜蘭:

「媽媽?媽媽不是你嗎……這是你給桌球寄來的?」

「咳——咱的桌球吆,還有個媽媽呢,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她呀,整天就穿著那樣的衣服,可漂亮哩——」

丁靜蘭說著,順手指指床頭的玫瑰紅,還扭頭瞅瞅我。

不可否認,假如最初自己確實對哪個女生有點兒妄念滋生的話,那也應該是丁靜蘭吧。起碼,表面上自己與她同坐在一個位置。可惜呀,我是個渾蛋,十足的渾蛋!事到如今,即便她願意接受一份有過愛的愛情,那我也慚然有愧,拿不出手,像是一個背負著風情月債的逃犯。眼下,如果我真敢愛她,那更不能撂下碗裡的,又舀鍋里的,狠心讓她陪伴一個感情上的殘疾者相恥一生。

沒想到,不幸的遭遇,竟然讓我發現了風月場上的好望角,這就是:痴男怨女之間,除了肉體之歡,還有超越愛情的更高境界——良心。嘿,這玩意兒,原來比體育更公平!

文化大革命結束的前一年,丁靜蘭的媽媽病逝了。她是受了我們那件事的打擊後,就一病不起。「文革」剛結束,丁老師立馬申請調回無錫老家去了。在訣別這片傷心之地時,不管出於何種原因,他都想帶上自己的女兒。不料,丁靜蘭斷然拒絕,聲稱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雲泥之變,更難以原諒枉遭屈辱的過去。再說,桌球咋辦?結果,就連丁老師臨走的那天,都是我獨自一人去火車站送丁老師的。

當目送著一節節綠色車廂長龍般地逐漸遠逝之後,我一轉身,只見十步開外的巨大立柱旁,早已涕泗滂沱的丁靜蘭,失魂落魄般地緊緊抱著你。

那天,恰巧是你四周歲的生日。

一天,很晚了,丁靜蘭剛關燈躺下,卻有人敲門……進來的是一位兩鬢斑白腰板筆挺的軍人——林主任!

林主任環顧小屋,一臉愕然。最後,俯身注視著我在鋼琴旁邊的地鋪,又抬頭瞧著那邊聞聲坐起的丁靜蘭:

「你們……就……這個樣子過著,這幾年?」

我和丁靜蘭隔空相覷,半晌語塞。好一會兒,自己才下意識地告訴她:

「這是林主任,是林雅的爸爸。」

「我剛放下林雅的電話……沒想到啊,你們竟然這……林雅也絕不會想到……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忠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悲壯嘞——」

林主任感慨著,又徑直走到床前,躬身輕輕拍撫了兩下仍然熟睡的你,幾滴淚水涌了出來,流過滄桑的老臉,落到搭在你被子上的玫瑰紅上……

三天後,林雅回來了,從天而降,美目依然,只是那股波西米亞的勁兒消退了不少。她一下火車就弧圈球似的爆衝到我們這裡。

你不認識她,躲在丁靜蘭身後,怎麼也拉不出來。林雅淚雨滂沱,丁靜蘭熱淚婆娑。面對著兩個漣漣淚人,你嚇壞了,終於「哇」的一聲,哭了。那哭聲大的呀,是你有生以來的頭一回。

夢一樣的碎片被哭聲哭到了一起,比夢還夢。

待續

痴心痴情

他人難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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