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北大荒歷險紀事

用三隻眼看世界 發佈 2022-10-11T04:55:49.143584+00:00

原題北大荒歷險紀事作者:扈其澤年輕時,我們真是一群熱血青年,滿懷萬丈豪情,嚮往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作為天津市二十六中學老三屆初一學生,我曾經與大家一起寫血書,踴躍報名,主動要求上山下鄉。1969年5月19日,我奔赴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一師,成為下鄉知青。那年,我17歲。

原題

北大荒歷險紀事

作者:扈其澤


年輕時,我們真是一群熱血青年,滿懷萬丈豪情,嚮往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作為天津市二十六中學老三屆初一學生,我曾經與大家一起寫血書,踴躍報名,主動要求上山下鄉。1969年5月19日,我奔赴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一師,成為下鄉知青。那年,我17歲。


我去的地方,就是北大荒。我們戰天鬥地,奉獻青春,並時刻準備著與蘇修作你死我活的戰鬥,甘願拋頭顱、灑熱血。只是自珍寶島一戰之後,我方未再與蘇聯軍隊直接衝突,我也就在緊握鋼槍的同時,更多的是參加繁重的勞動,改造大自然了。


那樣的日子是艱苦的,而我一直全力以赴,奮勇向前。在黑龍江畔四團六連,先任一排一班的副班長、班長,後又轉為突擊排二排五班長。成為全連干農業、建築和深山伐木等最苦最累重體力勞動的帶頭人。


二排五班部分戰友合影


付出的辛苦,得到同志們的認可,1973年,我有幸被推薦上了大學。這樣,我在北大荒實際只待了四年。與那些在北大荒待十年以上,甚至畢生都在北大荒的戰友們相比,我在那兒的時間真是太短了。然而,就是那短短的四年,也在我的生命歷程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記。北大荒,成為我永遠的懷念與牽掛,也幻化成我永遠揮之不去的第二故鄉的鄉愁。


在此,謹記述一下當年北大荒歲月的若干片斷,以與我的戰友們一起,共同懷舊,共憶青春。


一手拿鋤,一手持槍


當年我們下鄉所在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一師四團,坐落在黑龍江畔的中蘇邊境線上。上世紀60年代,中蘇關係不斷惡化。


僅過了兩個月,我們天津知青下鄉到了黑龍江畔邊境線。我們這些從大城市來的知青,既興奮又緊張,興奮是實現了年輕人到兵團「當兵」的願望,緊張是畢竟被分配到了戰爭最前線,今後要擔負起保家衛國的光榮使命了。


緊握鋼槍,警惕蘇修


而我們這些剛出校門身體單薄的城市學生,在曾受過部隊多年標準軍訓的復轉官兵眼裡,都是不合格的兵。我們到那兒的第一天,就領教了老戰士的下馬威。


那天中午,我們放置好行李,聽到吃午飯的集合令。便排隊進入食堂,站到被指定的飯桌吃飯。桌子上擺著連隊歡迎天津知青的第一頓伙食,天津知青們第一次見到東北菜覺得挺新鮮,大家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起來。


「別說話了!」 突然一聲高八度的怒吼像炸雷般震耳欲聾地響起。大家都嚇了一跳,一個女知青驚得一哆嗦,手中筷子掉落到飯桌上。喊話人是一位特別壯實的中年男人,國字型方臉,嘴巴里露出兩棵醒目的金牙,一雙牛眼怒目圓睜,正兇巴巴地沖我們發吼叫!原來吃飯時不許說話呀,我們小知青馬上鴉雀無聲。


後來我們得知,此人是老戰士吳班長,內蒙古人,也明白了連隊對知青實行的是軍事化管理,要求嚴格,畢竟是在中蘇邊境線,戰備態勢緊張。成立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意義重大,我們一到,連領導給我們訓話,說我們在邊境的重大意義。原話已記不清,此處姑且摘引原兵團司令部作訓處副處長梁文璽的《守我國門 保我邊疆》回憶錄:「當時的戰略構思是,兵團在瀋陽軍區的指揮下,進行戰役火力偵查,在邊境地區……各戰役要點,殺傷遲滯敵人有生力量,掩護野戰軍展開戰役。同時進行全民戰爭動員,組織指揮廣大軍民打擊殲滅入侵者。」


我們聽明白了,我們知青下鄉到黑龍江邊境線就是上了戰場!應做好隨時打仗,隨時犧牲的思想準備。


連隊向知青宣布了多項規章制度,如:聽從軍號指揮,起床、開飯、集合、睡覺都聽軍號行動;飯前要站隊、集合、唱歌、晚上會集合訓話,或開全連大會;各班每晚要開會,排里每周開二次會,連里每周開一、二次全連大會,遇上農忙季節或搞中心工作,或發現知青問題,連里隨時召開大會。


軍隊做出這樣安排,再正常不過,但知青與軍人畢竟不同。軍人會在一段時間內每天只需完成軍訓,而北大荒知青則是在白天幹完農活後用業餘時間完成軍訓。我們知青要開荒,要幹完2400多畝地二季農作物的全部農活,還要干建房,伐木,採石、修路等新建點基建活,再利用業餘時間完成軍訓,就非常累了。北大荒知青覺得每天時間總是不夠用,經常加班加點。由於長期延長勞動和軍訓時間,極度疲勞是兵團知青的通病。


新兵學習後,我被分到嚴厲的吳班長得一排一班當戰士。一天夜裡,勞累後的我們剛睡穩,突然被刺耳的「緊急集合」哨聲驚醒。我們趕快起床,穿衣服,打好背包,跑出去集合。大家摸黑在營區周圍的荒草地里跑了數里地的一圈。鞋和褲腿都被荒草中正在融化的積雪打濕了,粘上了很多泥。回來後,大家胡亂地脫下衣服、鞋子,躺下抓緊補覺。剛睡了一會兒,又被第二次的緊急集合哨叫醒。


大家忙亂地穿衣服,才發現,因上次回來嫌棄褲腿和鞋上有泥,就沒放在身邊,不知扔到哪去了,趕緊摸黑亂找。結果跑出來集合時才發現,有人的衣褲穿反了,有人不願意把雙腳伸到泥鞋中,乾脆光著腳跑了出來。不少人挨了批!沒料到,兩次緊急集合後,遠沒有結束。隨後,每隔約一個多小時,又接連搞了二次緊急集合。竟然是連里搞完演習,排里搞,班裡又搞。那一個晚上竟然搞了4次「緊急集合」!後聽老戰士講,即便在正規部隊,一個晚上搞4次緊急集合演習的也不多。而兵團的邊境連隊就曾是這樣嚴格訓練的。


那一夜,我們都沒有睡囫圇覺。而第二天上午8點多,我們又被叫醒,吃完早餐,又讓下地勞動了。後領導們覺得這樣搞有考慮不周之處,因知青白天不是在休息,而是從事著繁重的農業勞動,並且年輕人正處於貪睡的生理期。


隨著中蘇戰備升級,1969年兵團要求各團成立值班連隊。四團選擇團部附近的七連為值班連隊,配備了槍炮和輕重武器。其他連隊都配備了一些輕武器。六連也組建了值班排,由兩個男知青班、1個女知青班的二排擔任。給二排的每個戰士發一桿步槍,正副班長發給衝鋒鎗,還成立了一個機槍班。六連一、三、四排中,都是由一個男知青班,二個女知青班組成。二排卻有兩個男知青班,一個女知青班,因此,連領導習慣了將最重的體力活先交給二排去完成。全連上下都管二排叫「突擊排」。


我由於勞動好,下鄉後一個多月,被提升為副班長,隨後升為二排五班長。二排是突擊排,在這兒當班長,那可不能濫竽充數,不論哪項髒活累活,都需要帶頭干在最前面。我確實幹了不少累活,好處是也接受到了較多的軍事培訓。


知青在連隊除了白天勞動,夜晚還要站崗、巡邏。站崗任務採取全連行政排所有男女知青大輪流交接班制度。每晚每班執勤2小時,每次2人共同完成。東北冬季半夜氣溫低到零下三四十度,能凍死人。但輪流值班沒停過,熟睡的男女都得爬起來,衝進風雪之中。可憐的是,其他排的女知青半夜起來巡邏,手中沒有槍枝彈藥,只拿根棍子當武器。


連隊安排夜間有人巡邏值班和狠抓戰備是英明之舉,因當年中蘇邊境線上總出情況。


我曾在一次半夜值班中,親眼所見一顆信號彈從連隊營區的北坡突然升空!那是一個月色暗淡的深夜,我與戰友正在值班巡邏中。突然,營區馬號北面方向升起了一顆耀眼的信號彈。肯定是特務放的,目的是為不遠處黑龍江對岸蘇修炮兵指點我連隊的方位,或是對我們的一次戰術騷擾。我此時已是二排五班長,手裡有槍。我們快速地沖向馬號後面的北坡,端著已經上了膛的衝鋒鎗,隨時準備射擊敵人。我們來到信號彈升空的地方,到處搜查,卻見不到任何人影。四周萬籟俱寂,觀察通向遠方的幾條小路,也不見人的蹤跡。當晚找了很久,也沒找到放信號彈的特務。後來分析,是特務提前潛伏到我們連隊營房附近,預埋置了一顆延時信號彈,等燃放時,特務早離開了。


還有一個沒能逢面的疑似特務曾與我答過腔……


那是冬天的一個清晨,在小興安嶺深山伐木的我們知青一行八九人扛著板斧和「快馬子」大片鋸,行進在一個小山包上。我走在最前面,看到旭日陽光下的白雪銀裝素裹群山和森林格外好看!我不禁詩興大發,想出了順口溜的詞:餵——你好!小興安嶺群山。巍然挺立,攜手並肩,身披子龍戰袍,守衛祖國前沿……但我剛高喊出:「餵——」下面的詞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突然山包後傳來一位陌生男人的應答聲:「噯——」


我們頓時楞了。在這片深山老林里我們伐木已經多日,知道周圍沒有兄弟連隊的人,林場巡邏人或邊防軍也不會來到這裡。那麼,前面的這位「仁兄」是誰呢?身邊的幾位知青連聲問「你是誰呀?」可對方就是不回答。情況不對頭?東北人都豪爽,即便是過路人也應該答話呀。他為何迴避呢?我們立即意識到:對方可能是與其夥伴走散,或前來聯絡的特務!怎麼辦?我們出來時誰也沒帶著槍,此刻手中只有板斧和鐵鋸。


敵人在前,我們並不害怕,仗著人多,倒想抓住他。大家都向前沖。越過小山包,果然見到前面的雪路上,有一行嶄新的腳印拐向了一片密林深處,人影不見了。那人為什麼要跑走?好人絕不會逃跑,肯定是個特務。追!我人高腿長,手握大板斧跑在最前面,眾知青跟在了我的身後。但是,那個狗特務跑得太快了,我們沒能追上他。後來只好上報了這次疑似出現的特務情況。


在兵團,我學過步兵的操練、打靶、投彈、拼刺刀、站崗放哨、夜間巡邏等軍事訓練。其中遇到過一次突發性的生命危險。


身在北大荒,放眼全世界


那天,潘排長領著我排正副班長和四班知青劉湘義等八九人去完成投實彈演習。六連沒有靶場,過去我們是隨意找片荒地去打靶。這次的場地選在連隊旁邊,通往庫爾濱屯的土路中途。潘排長事先選中了此地,因路邊有一個小土包,可做掩體。他讓每人拿著一顆手榴彈,依次走過去,向路邊稍低洼處的荒地里投彈後,趴到小土包後躲避彈片。其餘的人臥倒在十多米外的小路上躲著觀看。


這是我們第一次投真手榴彈。排長一再強調要領,我們心裡都有些緊張。我們依次去投彈,回來一個,再去一個。最後輪到了六班副哈爾濱女知青王麗萍。由於她太緊張了,投彈時脫手早了,手榴彈往高飛,而沒往遠處吊,結果下落在離她僅數米外的荒地上。王麗萍應該趕緊趴到小土包後,就會沒事的。但她看到正在冒煙的手榴彈就落到了眼前,緊張地不知道該怎樣躲避,弓著腰開始在原地轉圈……


潘排長講過,手榴彈被拉斷弦7秒後會爆炸。從手榴彈升空到下落地面,已經用去了約3秒,她如果還站著身轉圈,將必死無疑。此時我們想衝過去救她,但離她有十多米遠,沒等衝到她跟前手榴彈就爆炸了,根本來不及。我們都急得高探身,或蹲起身,大喊「快趴下!……」


幸虧王麗萍聽到喊聲,在轉到第三圈的最後一秒鐘前,她趴到了土包後。「轟隆」一聲巨響,手榴彈彈片在大家的眼前飛起來,沒有傷到她。但十多米外的我們卻因為蹲起來了,整個身體暴露了。飛來的一個彈片,把蹲在我身邊的哈爾濱知青劉湘義的肩膀頭擦了一下,而我就蹲在他的身邊,彈片從我的胸前擦過,真是太懸了。


這次事故沒造成人員傷亡,算是萬幸了!


1969年秋,我班剛搞完麥收,便接到命令,邊境線連隊到深山裡建三線,這也屬於戰備工作。我們和數個男生班到了小興安嶺鄂倫春族人居住地附近的山坡上挖了多排數十個地窨子。邊疆物資匱乏,一時買不到釘子、鐵絲,地窨子沒安門,只掛個草帘子擋寒。我班住在後排西側的地窨子裡,其他幾個班知青住在東邊或前排。


9月22日,突降一場暴雪封了山,地窨子前雪深達一米。我們在地窨子裡放了一個大開口的破柴油桶,放入一些粗樹枝燒火取暖後睡了。轉天早晨我走出地窨子,驚訝地發現面前雪地上出現了一個大雪坑,往右看,是一串,每個雪坑直徑約二三米,各雪坑間隔約七八米遠,一直延伸到西山後。大家議論紛紛:這不像昨夜跑來了狼或狐狸,它們撲騰不出如此大的雪坑。呀!一定是只成年東北虎,才能在一米多深的雪地上,連續跳出這麼遠距離的一連串大雪坑!


真是萬幸!昨夜這隻嗅著人味來的老虎跳到我們地窨子門前時,估計透過草簾看到了裡面桶內冒著火,才改變主意折身返回深山了。假如餓急的它衝進地窨子裡吃人,門口掛的軟草帘子根本無法阻擋,況且大家都在睡覺,我正睡在門口處。


我們當天撤回連里。因連隊新接收了一批哈市下鄉知青,已無房安排我排20幾個男知青住。連領導從團部借來一頂棉帳篷,我們趕緊鏟雪清場地支棉帳篷。天黑後才住進去。


盼望能住有火炕、火牆的房,竟成了小知青們的奢望。轉年連隊安排燒磚、蓋房,沒想到在磚窯里我又遇到一次生命危險。


我差點成了「張思德」


北大荒的冬天非常漫長,非常寒冷。


秋天,我們二排的20來個男知青還住很薄的棉帳篷。那時候連接帳篷邊縫的方法沒有現今的拉鎖,而是用每隔半米處的子母鐵擰扣,而間隔部位常被風颳開,扯開了子母擰扣,形成更大面積的開口。北方俗話:「針鼻大的眼,斗大的風。」颳風下雪的日子,帳篷本來就不足以禦寒,何況四邊還露著半米長的口子呢!


大家只好穿著絨衣褲、厚襪子,戴著羊剪絨棉帽子鑽進被窩,並且,還要在棉被上壓嚴實自己的棉衣褲和棉大衣,否則,凍得你根本無法入睡。有時趕上夜裡下雪或颳風,第二天我們醒來時,會發現腳頭的被子已經被飄進來的雪花蓋得一層白。雪都不融化,可知帳篷內的溫度有多低。


轉年麥收後,有了脫大坯用的麥秸,連領導終於安排蓋房了,但要求先蓋好大食堂土坯房。東北農村被認為最累的幾種活,第二件就是「和大泥,脫大坯」。我們二排和一排男知青們搶時間脫了數萬塊蓋房的大坯。我們用肩膀扛,雙手舉,木叉杆頂的笨辦法,硬是將五米長的粗大圓木製成的多個大三角形異常沉重的房架分別架到3米多高的各個立柱上,砌上大坯牆,蓋好那棟大食堂。


北大荒的無霜期只有短暫的120天。蓋完大食堂,再脫大坯建知青宿舍住房出現問題。此時,大坯已經曬不幹了。而沒幹透的土坯不能承重,強用它蓋房,明年一開化,房子準會倒塌。怎麼辦?連領導決定蓋一棟『拉合辮』房。仍然是安排我們二排為主來建。我們在新房基的附近挖了兩個約4X6米長方形池子,每個池子四周挖了十來個1米深的圓坑。池子是用來和稀泥,而每個坑則安排一位女知青站在裡面,讓她們用雙手持一大把草,下到稀泥中卷,捲成泥辮子。別人將泥辮子拖拉到房基處,再有人將泥辮子一個壓一個地盤到牆上。盤成牆的泥辮子之間還留有不少空隙,再被填上土,形成『拉合辮』的牆。


我的職責是在池中和泥,我用鋤頭不斷地攪和,以保證稀泥的高飽和度。我站在池邊探出鋤頭去和泥,根本夠不到中間的泥,無法將中間的泥和勻。所以我光著腳站在稀泥中不停地攪和,才能保證優質。當時,西北風勁刮,氣溫在零度左右。每天早上池內稀泥的表層都會結成一層冰凌。寒風中,光腳站入冰水裡,其痛苦真是一言難盡。我每次下到池內前,心裡都發怵,但因為是工作需要,我只好咬著牙下水。另外,我排六班的那些女知青們都站在陰冷的坑內,下體本來十分寒涼,加上雙手成天浸在冰冷的泥水中,其苦也可想而知。


蓋完『拉合辮』房後,我患了嚴重的關節炎,走路十分痛苦。多虧了連衛生員上海知青金希章堅持為我每晚扎針灸,治了一個療程,才使我走路不疼了。


更沒有想到的是,轉年開春後,「拉合辮」房不能住人了。因為由草和泥壘成的牆很不平,里出外進,多根被埋得很深的粗立柱無法撐住牆的傾斜。加上房頂上的苫房草被風颳亂,四周懸掛,我們戲稱它為「披頭散髮拄拐棍」。顯然,必須蓋磚房才行!


我們自己脫磚坯燒紅磚。做了數個一次可脫兩三塊磚坯的木模和凳架。我們將一大堆泥『和』的軟硬適度,然後像和套爐子的泥一般,用鐵鏟將泥層層地反覆敲打百邊,和熟,再悶上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們在地上和木模內撒上細沙,開始試脫磚坯。當掌握了扣模的技巧,杜絕了磚坯坡斜現象後,大家開始了脫磚坯的勞累工作。每人每天要和數噸重的一大堆泥,脫數千塊磚。每次需快速地大彎腰,雙手觸到地,從泥堆刮出一團泥,就勢在地上滾一圈,粘上細沙,再站直身將泥團扣進木模。這樣反覆3次裝滿3個磚模的泥後,要端著數十斤重的坯模奔跑到場地的另一邊,彎腰扣在空地上,再立即往回奔。每個動作都控制在數秒內完成。許多人累得流鼻血。即便如此,進展仍不快。所幸連隊購來一台半自動化制磚坯機,這才加快進度,同時也大大降低了知青們的勞動強度。


脫出的磚坯經過燒制才會變成紅磚。


我們在連隊的北土坡上挖了2個露天的磚窯,一大一小,大磚窯長約10米、寬約4米、高約5米。約10米長的磚窯南牆下開了3個燒火口,燒磚時往裡面投放木頭柈子。磚窯的東西兩側各開一個進出磚窯的門口。由於門外是土坡,所以窯門口底部要高出窯底約2米。清窯時要放下一個2米多高的大木梯才能進出。這個木梯子很結實,是用厚約5公分、寬約30公分松木板釘成的。


利用北坡挖磚窯的設計理念有一定的道理,從坡頂垂直挖到坡底,壘上磚窯的四壁後,其北面牆頂部正好與土坡上面的平地保持一平。裝窯時可以將坡上的磚坯棚內晾乾的磚坯就近運來,再順著滑板溜到磚窯內,會省很多裝窯的勞力。這種設計看似合理,但卻忽略了安全問題。因為垂直的磚窯北牆外緊貼著被挖成90度垂直的土壁,而壘磚窯牆磚不是用水泥沙子,而用的是泥,當經過數次火燒後,早已變成了粉末,沒有任何拉合力。


眾人在坡頂裝窯時,成噸的磚坯人搬機拉地先堆放在北牆頂邊的土道上,加上拖拉機和拖車的自重,雨后土坡頂整體慢慢下沉,下沉土全部橫著擠向10米長5米高的磚窯北牆上。如同身懷六甲般磚窯北牆壁漸漸地凸向磚窯裡面。在一次大雨過後,人站在北牆頂彎腰往下看時,已經望不見其牆根了。


那天我們五班的任務是清空上一次燒窯後殘留在窯內的磚頭,然後二排裝新磚坯燒下一窯。我站在磚窯窯頂北牆上,往下看到北牆已經如此嚴重傾斜,幾乎就要倒了,想到了安全問題,認為不能派人下磚窯裡面去清窯。我讓副班長北京知青王惠民回前面不遠的營區連隊去報告險情。因為,我一個小班長無權在一天要干出2天活的夏日裡下令停工。


功夫不大,王惠民回來了告知:「連領導說不能停工,繼續干!」


真沒想到連領導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我聽後,心情極其沉重。兵團執行命令如山。我只能帶班裡人下到窯底清窯。面臨眼看要塌窯的危險,誰下去,都是冒生命危險呀!我心想:自己是班長,在危險面前,我應首當其衝呀。危險留給自己,方便讓給別人吧。我決定只帶1人張志祥下到窯底清窯。這次冒險,我們是完全被動的。


我帶著北京知青張志祥下到窯底。上面二排的其他知青們開始向磚窯的北牆頂上堆放搬運來的磚坯。多虧張志祥反應快,他提出要出窯到上面去取件工具。我心想:此處太危險,如果讓別人出了事不好,就讓他出去吧。我自己接著抓緊干,幹完後也想趕緊出去。可是仍然遲了,只聽「轟」地一聲響,磚窯的整面北牆終於倒了!


10米長5米高的一面牆斜倒在4米寬的狹長磚窯內,裡面人根本無處藏身。落下的磚頭如落在頭上、身上,不死也傷。我一輩子忘不掉那塌窯瞬間的可怕場景。只見磚窯北邊的整面牆壁突然齜牙咧嘴地探出頭來,一起並排著向我「咬」下來,各個磚縫流出紅色的干土沫,更細些的變成紅粉塵向上飄,瞬間整面牆的塊塊紅磚劈頭蓋腦地向我砸過來。此時我急速地衝到東部側面的窯門口木梯下,想爬梯子上去,可是時間根本來不及了。我只好轉身躲到大木梯的南面, 用手扶直木梯擋在身前,上下分開雙臂拼命地撐住了木梯。


「轟隆隆」巨響後,倒下來的磚土埋了整個磚窯。上邊的荒友們看見磚窯塌了,瀰漫的灰塵中已經看不見我,急壞了,紛紛跳下來搶救我。多虧了我躲到了磚窯的一側,並且用木梯護住了我的身體,沒砸死。戰友們扒開磚頭和斷裂開的木梯板,把我救了出來。


矮我多半頭的哈市知青四班長崔子寅背著我,一路小跑回到宿舍。事後發現木梯的北面立板和各橫撐梯板全都被砸碎了,我雙臂撐住的5公分厚的木梯南面立板從我下手方已斷裂破碎了,我上手方的板子也有條完全貫穿的裂紋,幸好沒有裂開,護住了我的上身。是我分開雙臂拼命撐住的半米多長的板子保護了我的上身。人急時不知道哪裡來的此般力氣,我憑藉著厚木梯板硬擋住了下砸的千鈞之力,加上我已經來到了窯內的一側,所以萬幸,我沒有被砸死。


連隊幹部紛紛前來宿舍探望我。王兆祥指導員感嘆地說:「太險啦!差點成了『張思德』。」其實,我和連領導心裡都明白:事前我對此危險性已派班副專門匯報請示了,但連領導只想生產進度,不考慮人身安全,還是下達了錯誤命令。如果真出了人命,他們有脫不掉的責任。但是,如今自己沒死。我反而安慰他們別擔心,並且第二天我又照常出工幹活了。


我們用自己燒的磚蓋起了紅磚房,終於住進了帶有火牆和火炕的暖屋子。後來六連的紅磚不僅自給自足,並且還支援給了團部和其他兄弟連隊。自己覺得挺自豪的。


伐木,危機四伏


「打柈子」是東北當地人的俗語,是用鋸把大樹伐倒,再截斷成各約半米至1米來長的木頭節,再用一米多長斧把的板斧把木頭節都劈成瓜條狀的「柈子」,然後把這些「柈子」壘堆成寬1米、高1米、長4米的一個長方垛,算作一個「柈子」,加上把木材從深山運輸出來,就叫「打柈子」。


因連隊住房加上食堂在長達6個月漫長雪季里要燒掉數百個「柈子」才能過冬,每年大雪封山後,我們要進深山伐樹幹上二三個月。我們伐木為了多出材,都是儘可能低地貼著地面伐樹。把鋸口下在腳底板處或更靠下的位置,故而,要大彎腰撅著腚拉鋸,左右貼著大樹站好,臉不能面朝著大樹,而是朝著大樹倒向的那個方向,然後都彎下腰,讓鋸齒對著腳面,把鋸齒貼在大樹根部開第一道鋸口。兩人左右擺臂拉鋸,伸展開雙臂,拉滿全鋸身的長度,拉鋸中還要往懷裡使勁,才能鋸鋸掉末出進度。


「打柈子」不僅是體力活,更是技術活。伐樹前,首先要判斷大樹的偏重心,既伐倒後大樹會倒向何方?需看準大樹在坡地的長勢和樹冠的傾向,如樹偏重南方,我們就先從南邊入鋸口,鋸到樹幹直徑約三分之一處時,再換到北邊下鋸,這個鋸口一定要高於前一個鋸口2公分。


當鋸到樹幹的三分之二處,快接近上一道鋸口時,千斤重的大樹幹和樹枝就會傾斜,此時,由於第二道鋸口高於第一道鋸口,大樹只能向南方倒下去,否則,會產生樹底部斷裂後樹幹反方向坐串,跳向北方的現象,如那樣,樹兩旁的伐木人就會被坐串過來的大樹幹砸死或撞死。大樹傾倒時,還沒有被鋸斷的樹芯木纖維會被硬性地拔斷裂,發出刺耳的撕裂聲,此時,該大樹兩邊站著的伐木人需快速地伐斷大樹,再馬上跑離,同時要高喊報警,警示周圍幹活的小組人快躲開。如樹倒向山坡下便高喊「順山倒」,如樹倒向山頂,就喊「迎山倒」,如樹橫向倒在山坡上,就喊「橫山倒」。


大樹倒地的場景非常壯觀。東北的大樹都很高大。大枝杈在倒下時會帶著風,落地時樹幹會把大地砸出「轟隆」巨響。砸起的地面雪可飛起幾米高,從樹幹兩邊噴發出兩片白色大幕,造成周圍一片白茫茫。而此時還隱藏著諸多危險,稍不小心,隨時會發生險情。


首種危險,是有些樹枝是乾枯的,倒地時的巨大震動,造成乾枯樹枝斷裂亂飛,其力量巨大,如同彈片,打到人身上,尤其是頭部,會出危險。天津戰友劉振挺曾遇此險情。那是1971年1月,他回天津第一次探親提前歸隊後,正趕上要過那年的春節,但是,連領導沒讓他在連隊休息,過大年,而是第二天就讓劉振廷坐著馬爬犁進山,派到山上去「打柈子」。結果不久,他在一次伐樹中,被崩起飛來的樹枝打在左下巴上。劇痛造成他感覺一陣陣的眩暈,下巴馬上腫得老高。後來他的下牙齦上的膿腫包一直不好,破了後出現了一個瘺管,導致後來一上火牙就腫,一直往外流膿,炎症更厲害。那是把牙根打壞了形成的病灶。團衛生隊要給他拔牙,因他們不是牙科大夫,他沒讓,直到他下一次再回天津時才拔掉那兩棵壞牙。


其次危險,是山里很多大樹幹長得不是筆直。最忌諱那種距離地面一米左右長彎的樹。此大樹倒地後會借著慣力「尥蹶子」,就是再向橫處蹦跳一次,那種力量能夠將旁邊的小樹砸斷。而此處的伐木人如果沒有來得及跑開,就會被砸著。伐這種樹既然有危險,就不要伐它唄?不行。兵團各連隊伐木,必須事先跟當地林業部門申請獲批,林業局為你指定了某個山包,你只能在被指定地點幹活,別的山包上的大樹不能砍伐。而讓伐木的山包上,多數都是這種不成材的樹,也是林業部門想伐倒之後重新種樹苗的地區。為了伐乾淨劃定的樹木,我們知青只能冒險去伐倒歪樹。


一次我班裡上海知青錢金榮伐倒了一棵歪樹,樹倒地後,橫著跳出去五六米遠,把他砸在了大樹下。多虧他機靈,見大樹幹橫向掃過來,忙臥倒在雪地里,而大樹幹的落點偏巧就是砸向他頭部所在的位置。嚇得我急忙跑過去查看。而他竟然沒受傷,原來歪樹的翹高點恰好正在他的頭部上方。能碰上這運氣,也許真是老天護佑!


再者,大樹快鋸斷已經傾斜發出拔斷樹芯木纖維聲時,最好是兩人加快拉鋸,儘量把樹芯都伐斷,才不會造成樹樁子上留下一截一米左右高的長舌頭般的「樹舌頭」。否則,倒下的大樹會因「樹舌頭」向旁邊蹦高跳起,砸向旁邊,造成那側的伐木人受傷。


有一次,北京知青王江伐倒了一棵直徑約20公分的楊樹,就在樹將倒下時,王江突然發現倒向處還站著其他組的知青,他忙抱住大樹,以延遲大樹倒下的時間。可是,濕楊樹幹特別沉,當那位戰友跑開後,他卻失去了重心,隨同大樹一起倒下,多虧那裡地面不平,雪地里有個凹坑才使他沒有受傷。


在一次伐木中,別的組伐倒的一棵大樹突然變了倒向,鋪天蓋地的樹枝向我砸來,當時我卻不知。在此危險之時,多虧王江把我推向了一邊。我才聽到身後大樹倒地後的轟然巨響。我慶幸在戰友的幫助下自己逃過了一劫。


這些都不算最危險的。當地人有幾句嗑:「東北幹活有幾怕,最怕伐木去『摘掛』!」這是何因?是因為伐木中被伐倒的大樹沒有倒在地上,而是掛在附近別的大樹杈上,叫「搭掛」。因森林中樹木茂密,「搭掛」現象是不可避免的。而為已伐斷的那棵大樹付出的勞動成本太高,我們不能一走了之,白白浪費了剛才伐樹所花費的人工和樹木資源。


這時便要去「摘掛」。怎樣摘?我們沒有機械化,靠人力也根本不能將數噸重的,且樹枝纏繞在一起的傾斜大樹拉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被壓著的那棵大樹也伐倒,叫做「摘掛」。摘掛前判斷第二棵大樹將倒向何處?就非常重要。因為它的倒向不僅取決於第二棵大樹自身樹幹和樹枝的偏重力,還要考慮搭掛在上面的第一棵傾斜著的大樹的壓力方向。該工作可以說是危險係數最大的,因為第二棵大樹倒下時,壓在樹枝上的第二棵大樹會跟著一起倒過來。


同時要倒下兩棵大樹,並且是在伐木人伐斷第二棵大樹的瞬間,絕大多數情況是伐樹人幾乎無法躲避的。明知道「摘掛」要冒著生命危險,此活太危險。我們不讓班裡戰士們干,而我們兩個知青班長便主動前來一起「摘掛」。二排四班長哈市知青崔子寅和五班長我,一起幹過數次「摘掛」活。崔班長屬虎,我屬龍,是連隊突擊排兩個男生班的班長,(二排還有一個女生班)。我們是全連主要勞力排的兩個班長,干全連所有累活、髒活的帶頭人,屬於六連的壯勞力。在最危險面前,必須我們上!


記得有一次,我們面臨著「大摘掛」。那是兩棵大樹壓到了一棵大樹上,三棵搭掛在一起的大「搭掛」。因伐倒的第二棵大樹也沒有倒地,都一起壓到了第三棵大樹上。我們兩個班長也為難了。不干吧,怪可惜的。干吧?太危險。因伐木的我們將要在第三棵大樹下拉大鋸,等三棵大樹一起倒下時,旁邊的呈八字形的兩棵傾斜的大樹幹會把我們逃跑的路線都切斷的。我們兩個仔細觀察著,分析著,設計好了逃跑路線。便不顧危險和疲勞,又開始伐第三棵大樹。


下第二道鋸時,我們拉鋸的聲音和樹幹纖維被拉斷的聲音響成一片,剛伐斷了一半,眼看將被上面承載著的另外二棵大樹重量的第三棵大樹傾斜了,我們趕緊跑開。終於大樹按設計的方向倒下了。我們僥倖地從倒向地面的後面二棵大樹幹的縫隙中逃了出來。三棵大樹呼嘯著一起倒在雪地上。「轟隆」巨響中,大地顫抖,樹上的雪和地上的雪漫天飛舞,非常壯觀。


感謝當年我們還年輕,身手算得上敏捷。感謝我們當年有那種魄力,這魄力來自心中無我,一心為公。


伐倒每個山上的大樹後,需要將大樹幹和大枝杈進行「規楞」,就是把它們集中堆放在一起,便於履帶式拖拉機車來時裝車拉走。「規楞」主要靠人力抬「蘑菇頭」。「抬蘑菇頭」是東北伐木人的習語,是人抬著中間粗兩頭稍細的木桿上帶有一副鐵鏈和兩個弧形長鐵鉤「卡鉤」,鉤牢抬起雪地上的大樹幹,運到附近的樹幹堆上的全套勞動。


干「規楞」活一般是兩位個頭相近的男知青一組,前後兩組,一起抬。伐倒的大樹多數很粗,去掉樹梢留材的大樹幹足有六七米長,一棵濕樹幹約有七八百斤,粗些的約上千斤重,非常沉。4人抬,每人要分擔約二三百斤的重量。有的小知青原在大城市居住,肩不能擔,此時擔起如此沉重的「蘑菇頭」,當木桿細端壓進肩膀頂在後脊椎骨時,其滋味是劇痛的,像刀殺入肉的感覺。尤其在「規楞」中,抬運大樹幹是在約半米深的雪地里趟著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的,加上有人搖搖晃晃,走路歪里歪斜,當年知青們「規楞」中,每邁出的一步都是在拼命!


為了使得抬「蘑菇頭」時4人走路的步伐和節奏一致,其中要有一人負責從開始並在行進中不停地喊著「勞動號子」。而且要求領喊人唱出的「規楞號子」詞每句都是四五言短句子,並且講究每句結尾字都要壓在韻上,其餘人聽著才舒服,幹活中才會有勁往一處使,才會配合著在每句的結尾時,緊跟著應和出一個字「嗨」!如果領喊人編的句子出了韻,其餘人便會「哼」一聲表示抗議。或者故意不應聲,或者憋著嘴心裡嘲笑。這時,整體步伐就不整齊了。


本來大樹已經壓的人連喘氣都費勁了,領喊人還要一句接一句地喊著勞動號子,確實費氣,費神。而我就是那個常喊「號子」的人。因喊出的勞動號子詞沒有事先編好的台詞,往往需要在勞動現場邊走邊臨時現編。我每次都是邊費勁地抬「蘑菇頭」,邊費神地想下句詞,確實經受了鍛鍊,後來竟然練就出張口就喊出押韻的句子來,其實就是編「順口溜」的本事。


在「規楞」中,我練就了鐵肩膀。1971年冬天,我們打完柈子回到連隊,連隊要求把一台1人來高的長方形機器(記得好像是台發電機組)抬到拉合辮房子裡去。當時只有7個人,而那台像大柜子的鐵疙瘩機器特別沉。我們用了兩根特別粗的大抬杆,每邊都是4人,每頭由兩人抬頭,應該有8人,才分配平均,但現場只有7人,我就自己一個人負責抬一頭,還是我負責喊「勞動號子」。現場7個人都按照我喊的號子,一起邁腳前進。這台機器太沉重了,壓得大家搖搖晃晃,而我一個人卻能邁出腳步穩健,還能喊號子,估計,是因這次勞動,加上平時表現,我才成為了連里公認的「能幹」知青之一。


我們也曾想藉助畜力,想讓牛拉大樹幹,但失敗了。有一年冬天,連里派一頭健壯的黃牛犢子拉著一個爬犁上山來送糧食。我們卸下爬犁,牽著牛到了附近伐木的山包上,套上長繩子綁上大樹幹,讓它拉著大樹「規楞」干「倒套子」活。本以為這樣可以省人工抬「蘑菇頭」了,結果這頭犟牛對在雪地上拉大樹非常生氣,牛眼都氣紅了,才拉了幾棵樹後,就嫌大樹太沉「罷工」不走了。我用鞭子抽,並且大聲吆喝,它就是不動。六班副班長哈市女知青王麗萍到牛頭前抓著牛籠頭韁繩,往前拉牛。由於馬號以前沒有給這頭牛戴鼻嚼,因此它不聽使喚。後來它被王麗萍拉急了,把頭一低,猛地用犄角插到王麗萍的身體下方,一仰頭,把王麗萍挑飛出去數米遠。大家都嚇壞了,以為王麗萍受傷了。幸好四周都是厚雪地,王麗萍爬起身來,竟然沒有受傷。


我就狠狠抽它,它突然往前一躥,竟然把拉大樹的粗繩子拽斷了,可見粗大樹有多沉!氣得我把這頭犟牛的韁繩拴在旁邊一棵樹上,掄起鞭子抽它。沒想到,它竟然扯斷了籠頭的牛皮帶。脫韁的它猛地轉過身,低著頭把犄角對向我,猛地衝過了頂我!我轉身就跑,但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這頭憤怒的牛轉眼之間已衝到我的身後。此時,慌亂的我腳下卻被雪裡一棵樹枝一絆,猛地趴倒在地,恰在此刻,瘋牛正跳躍起來猛頂我的後背,因我突然趴下了,牛沒頂到我。這頭數百斤重渾身蠻力的牛飛越過我近1.8米的身體,蹄子從我的頭前落地,其中一隻沉重的牛蹄貼著我的後腦勺划過,把我戴著的皮帽子踢飛了。我摔得鼻破血流。犟牛轉身想回來繼續攻擊我,見戰友們跑過來了,便跑走了。我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身邊的北京知青錢志強看得目瞪口呆!見我爬起身,滿臉是血,錢志強以為我的頭被牛蹄踢壞了,或者身上受了內傷而吐了血,跑過來扶起了我。我站起身,自己覺得頭部好像沒被踢傷,滿臉的血好像是因為剛才摔趴下時,面部碰地出鼻血了。


然而,後來我聽到別人傳話,說老錢曾對一些人說,我受了內傷吐了血。我聽後比較鬱悶,也許老錢是好意,說我是在勞動中累病了,想讓大家照顧我。但我聽後心裡不爽,覺得我怎麼成了受過內傷吐過血的人了?當時我才20歲,還沒有搞對象呢,如果女知青們都認為我是受過內傷吐過血的人,將來誰還願意跟我處對象呢?


當年在山中勞動的風險很多,遠不止上述這些。比如樹木裝車,也充滿危險。


1971年冬一天半夜,二排男知青們爬起來裝車。天特別的黑,僅靠拖拉機的大燈照射現場裝車。有一棵特別粗的樹杆,大家前後插進了兩根抬杆,一起抬起來,靠車斗邊裡面兩個人分別把兩根抬杆的那頭擔在拖斗鐵皮車廂底板上,趕緊彎腰,從大樹幹下面鑽到外面來。當時我站在前面這棵抬杆的外面這頭,用肩膀扛著抬杆,後面一人抬著後面的抬杆。突然,後面那根擔放在拖斗車廂上的抬桿頭部因有雪團一滑,掉落了,大樹幹的後半截猛地從1.5米的高度掉到了地上。


大樹幹一頭突然落地,周圍戰友們驚呼著趕忙往外閃身,因大樹幹太重,砸到非傷既殘。我也想躲開,但發現四班北京知青孫權利從裡面還沒有撤離出來,此時他正在大樹幹下方。我如果一撤,大樹幹整個落地,他正好被砸在下面,性命不保!我沒敢撤離,只好咬牙用肩膀頂住了抬杆。大樹幹那頭落地時猛地一顛,傳到我肩膀是猛力一擊,格外疼痛。憑我一人之力,沒使千斤重的大樹全落地,救了小孫一命!


半夜裝車遇到的危險,還發生在絞緊捆繩過程中。裝滿車後,因樹幹和大枝杈都是支支楞楞的,必須用大繩捆上並且絞緊,才能保證在運輸中整車貨不鬆動亂掉。捆緊大爬犁,比較安全,因為距離地面較低。但裝大拖斗車,就非常危險,因裝了四五層大樹幹貨後,貨頂部距離地面已經有四五米高,如同在高樓上。一次,機務排上海知青周廣成與副指導員楊玉生二人將裝滿車的大拖斗捆繩絞緊過程中,突然,絞杆折了,正在使勁推絞杆的周廣成突然一個倒栽蔥跌下車去!如果他頭部落地,有性命之憂!


周廣成真是有本領,像個猿猴,在下落中,他伸出胳膊抓住了車邊部的一個樹杈,人只是打了幾下「鞦韆」。大家真佩服他的好身手。


而有些裝車危險別人是無法預防的。一年冬季,一排戰友們去拉柴火,雖然不是進深山裡「打柈子」,但也是裝一些不直的樹木。在裝車中,天津知青劉志和突然被一棵彎曲的圓木砸到了臉頰,當場他被砸暈了,倒到了地上,昏迷不醒。戰友們慌了,趕忙把他送回,因傷勢較重,把他送到了坐落九連的營部衛生室。當劉志和慢慢地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營部衛生室內。面部非常疼痛。腦袋受傷特別危險,如果傷到大腦,會危及性命。這次負傷還是給劉志和留下後遺症,造成他的下巴容易脫臼,多少年後每次想起來心中都是痛。


「打柈子」,還在木頭運輸中發生過翻車事故,就不多說了。總之,我們就是這樣,以血肉之軀與大自然抗爭著……


狂奔,迎戰山火


再說說當年的一場山火。


1971年5月8日傍晚,勞累一天的我們六連二排知青們吃完晚飯,剛回到宿舍門外,突然聽到連隊營區東邊傳來了驚呼:「著火了!」


原來渚渤河外江邊那塊田旁的草甸子著了火,大火快要燒到樹林子了。

六連頓時炸了營!北大荒人都知道,經過漫長的冬季,春季遍地的荒草早已枯乾,沾火就著,一個火星馬上就可以燎原。一旦燒起來,火借風勢,會燒成方圓數十里或上百里的大火場,過火之處莊稼、草場、房屋、樹林都將化為灰燼。


我們急速沖向火場。由於我們很多知青是第一次參加打荒火,沒有經驗,幾乎都是赤手空拳地跑了過去,拿什麼去打火?我們心中沒底。而曾經參加過「打山火」的哈爾濱市頭幾批的知青卻有經驗,首批哈市知青李建忠副指導員等先跑到食堂的柴火堆前,抽出一根長樹枝,扛在肩上跑向火場。有的知青當時看後不理解,後來到了火場才明白,滅火幾乎全是靠樹枝打火,怪不得東北人管滅火叫「打火」。


奔向江邊火場的這條小路約有數里地遠。在途中一個拐彎處,我瞥見身後已經跑來上百人,大部分都是六連的京、津、滬、哈知青,有上百人之多,大家真是為保護公家財產,心中懷著毛主席的教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奮勇向前。


我在當年那次打火後的次日寫了一篇日記,記錄了當時情形,摘錄如下:


「……茂密的樹林是祖國的財產,一定要把火撲滅,保衛邊疆!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火光就是命令,我以最快動作,急(疾)跑在前面,邊跑邊下定決心,一定要拼命地把火撲滅,決不能讓國家財產受到一點損失。一定向劉文彥學習,在這次戰鬥中,一定發揚「兩不怕」革命精神,只要為了毛主席,就是犧牲也願意。(我)心急得很,可跑了一段(路),就跑不動了。這時我仿佛看到山火在火(燒)著我們的森林,我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去……」


現在再看這篇幼稚的日記,當時不到二十歲的我思想確實單純,光想著革命口號,沒有多想打火中會遇到多少危險。不過,我們那天是幹了一天累活後,進行數里地的馬拉松式急奔,確實夠累的。


作者的北大荒日記


奔向火場的半路上要過渚渤河,大家也毫不猶豫地趟了過去,鞋子、褲子全濕。再跑過前面的山崗,便看到火場了。此時,火線已經燒了約百米長,竄起來的火苗有一人來高。長長的火線上,只有三排的十多人在於德雲排長的指揮下正拼命地打火,數位女知青的辮梢都燒焦了。原來他們是在約一個小時前發現了跑荒火情,便立即投入滅火戰鬥。並派余鴻章趕回連隊喊人。由於跑荒火的面積太大了,長長的火線僅靠他們十幾個人根本無法撲滅,眼看著草甸子的熊熊烈火就要燒到前面不遠的樹林了。


兩年前我們天津知青新到六連時,就聽說了副連長劉文彥因打火被燒傷的光榮事跡。後看到他那被火毀容的面孔,深知打火是非常危險的。但我和戰友們更清楚,大火面前,我們不能袖手旁觀地看著國家財產遭受損失!離大火數米遠都能感受到灼烤面部的熱浪,但我們都無所畏懼。


我衝到了烈火燒得最旺地方,學著大家的樣子,掄起樹枝子拼命地扑打著大火。突然覺得一陣風向稍有變化,大火隨著風勢,迎面而來。我的面部和手被烈火烤得火辣辣地痛,竟然聽到了自己發梢被高溫烤著了的「吱吱」響聲。自己下半身剛才被河水濕透的褲子和鞋很快地被烤乾了,並且雙腳感覺到了膠鞋底下厚厚草木灰的滾燙熱度。我感到了自己就要被大火包圍,生命遇到了危險。我知道此刻我應該趕快衝出去。我人高腿長,猛地一跳,跳出了火苗的圍攻,接著又轉身順著風向投入打火戰鬥。


大家在與火蛇搏鬥著,經過約一個多小時的戰鬥,人多力量大,終於將荒火撲滅了。北大荒兵團人為了保護國家財產進行了一場殊死的打火戰鬥!國家的樹林保住了,我們勝利了!


過度疲勞的大家終於鬆了口氣。李建忠副指導員指揮著大家查看著剛才過火之處是否還在冒煙,防止死灰復燃。當李副指導員來到我身邊時,我問了她一句,下步還需要幹什麼?想請示一下連領導,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是否讓大家趕快回連隊?


由於當時不知道此次火災發生的原因,加上火場距離黑龍江邊不遠,李副指導員考慮到是否有敵特破壞?命令我們五班「擔任警戒」任務。直到很晚我們才得到撤退的命令。


我最近從網上查證,遜克地區1971年5月8日落日時間是18:52:11,天黑時間是19:29:27,又查萬年曆,那天是辛亥年(豬年)農曆四月十四,天空是有月亮的。


就在接到撤退消息後,突然聽到有人發出「哎喲」聲,身邊發生的一件事又讓大家緊張起來。


只見戰友小L雙手抱住胸口,疼痛倒地,不停地翻動,想必是他此時覺得疼痛難耐了。大家猛然想起,日前有人曾在遠處望見他被馬前蹄踢傷過胸口,想必此刻他又感到劇痛了。可大家出來打火,眼下無醫缺藥。背他回去?會擠壓他的胸口,造成劇痛。


此時有人建議,如有個擔架才好。於是有人用拳頭粗的枯楊樹枝,纏蓋上衣服,做成個簡易擔架。抬著他前去九連所在地。


一路上大家披荊斬棘,磕磕絆絆。多虧老復員兵陳排長地理熟,他領著隊伍,大家抬著小L到達九連時,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大洪水中打撈屍體的苦差


1972年7月仲夏,北大荒的天氣真怪,雖然一場透雨從頭晚下到了第二天的後晌,但天氣也不至於冷得讓人發抖吧?我真的覺得渾身發抖,已經透心涼了!沒穿雨衣濕透單衣的我在雨中行進好久了,而心情比天氣更沮喪,因為這次我們執行的任務是去撈死屍!


在通往庫爾濱河的泥濘小路上,默默地走著我們一行7人,其中4人是來自團部機關和團衛生隊,另外3人是6連知青孫連海、胡德海和我。大家走向通往黑龍江界河的庫爾濱河。


上午,庫爾濱屯老鄉發現庫爾濱河面一棵樹杈上掛著一具死屍。消息傳到團部,團領導馬上想起來此人可能是已經失蹤數日的12連上山采木耳未歸的轉業戰士老畢。地處邊境線的兵團領導對人員失蹤事非常重視,要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唯恐有人游過黑龍江叛國投敵。團領導馬上派出幹事和團衛生隊員前去打撈死屍,查明死者身份。


團幹事和衛生員干此事是本職工作,卻嫌撈死屍晦氣,便耍小聰明,途中拐了個彎兒來到庫爾濱河附近的6連抓公差,要求6連派幾人跟他們前往。連領導便來到二排男知青宿舍,命令正在休息的五班長我和孫連海、胡德海等3位知青立即前往。難逢雨天休息的我們接到緊急命令,沒做任何準備,我只穿著單衣褲衝進雨中。外面在下雨,我卻沒有雨衣可穿,從家帶來的雨衣已在去年冒雨雪扛柳條子中掛碎扔了。自己沒想到,此一去差點丟了命。


烏雲層層疊疊地罩著頭,狂風肆無忌憚地扯開衣襟領口,冷雨劈頭蓋臉地抽打脊樑。氣溫降到10℃度以下,哪是仲夏?像入了深秋!我覺得快被凍透了。我羨慕地看著走在前面的團部人都穿著厚軍用雨衣,發現前面的衛生員背著兩個軍用水壺,估計裡面裝的是白酒,便想喝點酒暖暖身子。


他隨手摘下一個水壺,擰開蓋子,轉身遞給我。我接過水壺,立即揚起水壺向口中灌。液體剛入口,我突然感到不對味,忙吐。細看壺裡,哪是酒?分明是消毒水,是準備清潔腐爛死屍用的劇毒消毒水!消毒水是強腐蝕性毒藥,滴到皮膚上會馬上起泡把皮膚燒得變白。喝消毒水對人體內臟有多種危害,會直接導致死亡!我頓時感到消毒水燒灼著我的口腔和食道。我嚇壞了,忙嘔吐。


聽到我鬧動靜,眾人圍攏過來。那個衛生員連忙道歉,原來另一個壺裡裝的才是酒,由於兩個水壺外表相同,天冷他沒細看,隨便地把裝消毒水的壺遞給了我。可我卻被害苦了。吐後,我需要喝水漱口,可誰也沒帶著水。雨水救了急,我忙趴到地上雨水窪處,大口地喝入混濁的雨水,再吐、漱口,折騰了一陣兒。由於及時地吐出了胃裡的食物,估計體內存留的毒液不多了,但口腔和喉嚨還是劇痛。是否會引起呼吸道中毒丟命?有沒有後遺症?衛生員不講,這麼粗心的他也許沒有這方面專業知識。


此時的我應是被照顧對象。假如在勞動中,班裡某戰士鬧胃病吐了,我就會讓他回連,並且會派一個同伴護送他回去,這是我多年當班長的經驗。現在我估計帶隊的團幹事應該也會這樣。我期盼著。可是團幹事卻一聲不吭。難道他不心疼戰士?還是他怕讓我們當兵的一走,他只好自己去撈死屍?帶隊人不表態,大家都在冷雨中沉默地看著我。


我趴在泥水中心情沮喪,本應回連隊休息,但帶隊團領導卻不發話。我深知建設兵團戰士「服從命令」是鐵律!領導不發話我是回不去的。那個年代號召「先公後私,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雖我誤喝了消毒水,但人沒死,就得繼續完成任務。我只好爬起身來,默默跟上隊伍,繼續前進。


終於來到庫爾濱河邊,大家看到河對岸水中一樹枝上掛著一具漂浮的屍體。庫爾濱河上沒有橋,無法繞到對岸。好在這邊河岸水邊停著一條小船,團幹事讓我們知青上船去澇死屍!本來撈死屍屬於團衛生員乾的活,此時他們不干,卻讓我們戰士干。而我這個剛才差點被『毒殺』的人不但沒得到他們同情,反而被指使去干他們不願意乾的活,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怪不得士兵想當將軍。


我這一生中最怵頭看見「白事」。在天津如某條街上有醫院的「太平間」後門,本可直行通過的我寧願繞數條街遠路而不走這段路。但此時卻讓我去撈死屍,自己雖極度不滿卻無奈。我和胡德海跳下庫爾濱河約2米深的陡峭堤岸,下到河灘邊上船。胡德海划著船,慢慢地靠近了死屍。團幹事站在岸上指手畫腳地喊,讓我用船頭上的那條繫船用的細長鐵鏈子捆住死屍拖過來。


浸泡數日的腫脹死屍樣子非常恐怖。我已經吐空的胃部又是一陣痙攣,又冷又怕的我哆嗦著用鐵鏈子捆住死屍的一隻腳。胡德海划船回來,把死屍拖到這邊的河岸。團幹事從死屍的衣服和體貌判斷出這正是12連的老畢。需要把死屍運回去,但此時他和衛生員才想起來,既沒有帶來裹屍布或袋子,也沒有安排好卡車或馬車等運輸工具。就連搬屍體上2米高的河堤岸這活,團幹事和衛生員都不願意伸手干。


「轟隆隆……」天空響起了震耳的滾雷聲,暴風雨馬上就要降臨,此時,團幹事做出了決定:轉天派車來再運走屍體。他讓我將屍體先固定在河灘邊上。可這裡的河灘上既沒有大石頭,也沒有粗樹,系在哪裡?團幹事讓系在河水邊的一小叢柳樹條子上。我看著這叢細樹條起疑,每根條子僅有手指般粗,才一米多高,手一碰左右搖擺,這能行嗎?再說,鐵鏈子的一頭固定在船頭,另一頭已經繫著死屍,沒有其他繩子,怎麼系?我只好將鐵鏈子對摺,形成了一個新頭,系在樹叢的根部。湍急河水衝擊小船和死屍的力量很大,而且鐵鏈子對摺變短後很難系扣,又冷又怕的我費勁地將鐵鏈子繞過柳條叢根部系上扣。


暴雨就要下了,此處庫爾濱河邊沒有避雨的大樹。團幹事率先往回跑,大家跟著奔向1.5公里外的6連。疲勞的我胃中難受,落在了他們的後邊,眼看著他們跑進了6連,大暴雨下起來了,「光顧」了我。


這場大雨下了整整一夜,造成了庫爾濱河上游的小興安嶺的山洪暴發。轉天當團幹事再次來到庫爾濱河邊時大吃一驚,發現上游泄下來的洪水已將平時2米多深的庫爾濱河堤平了槽,根本看不見昨天河堤下的河灘了,那叢柳條連同拴在上面的死屍和船全不見了蹤影。聽著洶湧澎湃的洪水發著轟鳴的巨響,團幹事暗暗地心中叫苦,後悔昨天沒打撈死屍上岸,沒料到夜裡會突發洪水。洪水衝擊力如此巨大,柔弱的細柳條叢很難扯住船,而且船隨著水位不停上漲,河水淹過柳條叢頂了,即便橫向不被拉走,船上浮拉力會扯高系在樹條子根部的扣,肯定是船連同屍首被沖走了。河下游數里外就是洶湧的中蘇界河黑龍江,死屍漂進黑龍江,如再漂過了國界線,根本無法尋找了。今後很難再找到老畢屍首了,回去怎樣向領導,尤其是老畢家屬交代?


庫爾濱河的那場洪水一直傾瀉了一周。後來所有人都不抱希望了。


沒想到,當洪水退去,河面又退回到2米下的原位時,奇蹟竟然出現了。那叢柳條還在,並且,根部捆綁著的屍體和小船都還在!多虧知青我幹活認真,不偷懶,儘管身體不適,心裡害怕,但用鐵鏈將柳條叢根部系得很緊,不僅上漲的河水沒能使船上浮,反而把船頭扯低,讓船進了水,淹在了水下。湊巧因晃動的船身衝擊了河堤,造成堤土塌方,反而壓住了部分小船和屍體。假如換一個幹活馬虎人,因害怕和心理抗拒而胡亂系個松扣,那麼就找不到死屍了。


事後,上級也沒有表揚我,我也沒有表功。我知道,當年有很多知青都比我乾的好,他們一直是默默地為國家為守衛邊疆做貢獻的。


我們那一代,在北大荒歷險的事情還有好多,比如有一回我獨自去一個深水潭打水,為撈掉進去的一個鐵桶,就差點兒淹死。這類事情,此處不再贅述了。總之,我們年輕時經歷的北大荒歲月,有歡歌,有傳奇,也有痛苦,有傷悲。那樣的奇特歷程,是超乎現在年輕人的想像的,同時,他們也一定難以理解我們當年渾身上下所洋溢的單純而勇往直前的精神。在那激情燃燒的歲月,我們那樣的過往,今天已不值得炫耀,但是人生在世,要能吃得苦,要經得起苦難的磨礪,從這一點來說,我們的經歷,還是對世人尤其年輕一代,有借鑑意義的。


作者近影

作者在北大荒時


作者:扈其澤,1952年生,天津人。北大荒下鄉知青。1973年進天津師範學院學習外語。後從事外貿工作數十年。出版兩部譯著,發表詩文甚多,為天津市作協會員。
來源:新三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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