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裡的人
雙十一跟風花錢，買了不少的書，天天取包裹，跟著湊熱鬧。買回來的小冊子，基本上一晚就翻完。昨天翻的是馬未都老師的《背影》。寫的是他打過交道的朋友，收藏和文化界的朋友，都已經去了道山的朋友。這些人有長壽圓滿的，有英年早逝的，無論如何，直面死亡總讓人難免唏噓。掩卷之後，在眾多人物生命線的交織中，我一直看到作者本身的影子。在字裡行間，在無聲的訴說中，在他與別人的合影中，看到了他從青澀走向圓潤的過程。
馬未都是收藏界的奇人，對他一直敬而遠之。了解了身邊的大收藏家王勇超先生的事跡後，我總把他們以一己之力「收藏天下」的壯舉，視為扛山的人、超越愚公的神。今年的某個時候，在網上看到馬未都講文學的視頻。他一口氣講了十幾分鐘，口吐蓮花，字字珠璣，娓娓道來，不絕如縷。聽了幾遍，我心裡一震，優秀是相通的！了解後才得知，他最早是搞文學的。從那以後，就留意他在網上講的寫的，直到看了這本書的介紹，毫不猶豫地下了單。
作者永遠是作品的主角，即使他寫的是別人，那也是他眼中的別人，透著他的觀察和情懷。從他緬懷別人的文章中，我大概了解了他的成長經歷，包括在他父親身邊的，忘年交往中的，同道合作的，海外交流的。文字需要慢慢品，還得綜合起來想，照片相對要直觀許多。小時候的他不必說了，雖然透著英氣，但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孩子。走上工作崗位後，特別是業餘淘寶時，他清瘦勞累的樣子，不修邊幅的樣子，甚至偶爾還有蓬頭垢面的樣子。他把這些照片公開出來，除了見證他與主人公的交往，也包含著他對成長中的自己的認可。
我初中畢業時第一次照相，照成了一個歪脖子。高中畢業爬華山，照了一張，像個小老頭。第一次穿上軍裝時照了一張，被人說成老幹部。特別是，結婚時照了一組，穿舊式紅馬褂的，被人說成地主家抽大煙的公子。這些重要時刻的照片，因為這些不好的感覺，我一直不願提及，更不願拿出來示人。但是，我骨子裡喜歡照相，年輕時常給別人照，偶爾也被人照。離開一個崗位，就會收集一紙箱照片，退休時搬回四五箱，都沒有打開。近兩年來，寫了幾本書，做介紹時每次用的都是那張穿軍裝的油畫像。那一張，除了軍裝威武，臉上還有些英氣。我盲目樂呵著，別人有意恭維著，都不願說出，那點英氣原是畫家畫出來的。八一前，讀書會舉辦我的散文作品誦讀晚會，主持老師催要我的照片，希望除了軍裝照，最好還有一張便裝照。我費了半天勁，竟然真找不到一張特別滿意的。
馬老師現在是名人，網上流傳出來的照片，肯定經過他的把關。我觀察，四十多歲以後，他基本就是現在的樣子，透著自信和穩重，顯得安然與圓潤。這有自然生長的原因。人進中年，多會發福，肉長出來了，臉上光滑了，也就光亮了。更有主觀的因素。相片上的他，從年輕時下意識向別人靠著，到現在無論什麼場合，無論什麼位子，都端然挺立，有著見多識廣的自信，也有著氣定神閒的從容。再加上視頻中展現出來的談吐，文字中流露出的學識，絕對地加分。所以，他的照片，不光是肉身的成熟，也不只是攝影師的功勞，更有他自然散發出來的氣象，以及觀者對他的印象。
女兒高中畢業時，學校舉辦了成人禮，我給她做了成長冊。冊子中選擇、收錄了她出生以來所有階段的照片，見證了她一步一步的成長。小孩子的成長離不開父母，作為配角，從中隱約能看到我成長的樣子。直到女兒上小學前，經過了結婚生娃階段的煎熬，經過了初進機關的磨合，原本乾瘦的自己，在35歲左右好像舒展了一點，一些照片勉強可看。女兒上初中時，我的職業到達頸肩期，組織選派我到歐洲學習了一段時間。心情甚好，沒有壓力，雖然吃不慣洋麵包，人還是胖了不少，好像能上相了。加上有西洋景的陪襯，幾千張照片中竟然能選出幾張亮眼的。
再後來，又開始忙了，舉輕若重，死板笨拙，搞得自己又黑又瘦。那時候常出現在鏡頭裡，不知別人如何看，反正自己沒心看，也不願多看。再然後，中年退休，按說可以悠閒了。只是，因為心裡沒有著落，不知如何安頓後半生，就拼命借寫東西來證明自己。三天兩頭，天天五點起床就寫，讓自己跟在崗時一樣忙活，好像也一樣有所收穫，但人比在崗時還瘦了。本來就底板不佳，加上黑瘦，出門整天照相，就很少給自己照。
馬老師書中寫的朋友，有年輕英俊的，有老而迷人的，也有本身又黑又瘦的，但人人都放著某種光。馬老師滿懷深情的文字，加上有紀念意義的配圖，讓這本小冊子有很大的衝擊性。作為收藏界的外行，我跳出來，對圖看文，以圖看人，覺得照片裡真有很多東西。能上到這些書里的人，都有兩把刷子，都在拼命經營，也都有狼狽時刻。只是，人家照相的那一瞬，轉過身來，或者抬起頭來，就能把心裡的糾結放下，把一身的疲憊抖落，給別人展示出光亮的一面，也給自己留下灑脫的一刻。而我自己呢，一直乾的是平常事，出的也是平常力，卻老陷在平庸中。哪怕有意一仰頭，偶爾露崢嶸，卻總在抽巴著，展不出一點讓自己滿意的小氣象。
這又能怪誰呢？該不會怪相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