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採納張延賞的意見,削去李晟的兵權

夢見李牧 發佈 2022-11-11T06:07:29.664303+00:00

乃遣使卑辭厚禮求和於馬燧,且請修清水之盟而歸侵地,使者相繼於路。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復濟河,為之請於朝。

乃遣使卑辭厚禮求和於馬燧,且請修清水之盟而歸侵地,使者相繼於路。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復濟河,為之請於朝。李晟曰:「戎狄無信,不如擊之。」韓游瑰曰:「吐蕃弱則求盟,強則入寇,今深入塞內而求盟,此必詐也!」韓滉曰:「今兩河無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劉玄佐之徒將十萬眾戍之,河、湟二十餘州可復也。其資糧之費,臣請主辦。」上由是不聽燧計,趣使進兵。燧請與吐蕃使論頰熱俱入朝論之,會滉薨,燧、延賞皆與晟有隙,欲反其謀,爭言和親便。上亦恨回紇,欲與吐蕃和,共擊之,得二人言,正會己意,計遂定。延賞數言「晟不宜久典兵,請以鄭雲逵代之。」上曰:「當令自擇代者。」乃謂晟曰:「朕以百姓之故,與吐蕃和親決矣。大臣既與吐蕃有怨,不可復之鳳翔,宜留朝廷,朝夕輔朕,自擇一人可代鳳翔者。晟薦都虞候邢君牙。君牙,樂壽人也。

張延賞與齊映結有嫌隙,齊映在各位宰相中號稱頗敢直言,德宗漸漸地不喜歡他,張延賞上言齊映不具有宰相的才具。壬子(二十七日),齊映被貶為夔州刺史,劉滋被罷黜為左散騎常侍,德宗任命兵部侍郎柳渾為同平章事。韓滉性情嚴苛暴躁,他正被德宗重用,他所說的,德宗無不聽從,其他宰相只不過是在相位上充數罷了,而朝中百官總是有彌補不完的過錯。雖然柳渾是被韓滉推薦上來的,但他還是嚴肅地責備韓滉說:「先相公因氣量狹窄,苛察細事,出任宰相不滿一年便被罷免,如今你更是變本加厲了。你怎麼能夠在聽政之地拷打官吏,以至出了人命呢!妄自尊大,濫用權勢,這哪裡是人臣所應做的事情呢!」韓滉慚愧了,因此將威嚴稍微收斂一些。

二月,壬戌(初七),德宗讓檢校左庶子崔浣充任入吐蕃使。戊寅(二十三日),鎮海節度使、同平章事、充江淮轉運使韓滉去世。韓滉長期在浙江東西道任職,他所任用的下屬官吏,都是分別按照他們的長處來先拔委任,沒有任人不當的事情。曾經有位老朋友的兒子來謁見韓滉,經過考察他的能力,發現沒有長處。韓滉與他一同赴宴,直至宴席終了,他都不曾向周圍看上一眼,也不曾與坐在一起的人交談。幾天以後,韓滉委任他為隨軍,讓他看管庫房門。這人整天端坐在那兒,官吏、士卒沒有敢妄自出入的。

朝廷將浙江東西道劃分成三部分:浙西以潤州為治所,浙東以越州為治所,宣、歙、池以宣州為治所,三處分別設置觀察使,以便統領其地。德宗任命果州刺史白志貞為浙西觀察使,柳渾說:「白志貞是個奸佞之人,不應該再加任用。」恰逢柳渾得了疾病,不能處理事務,辛巳(二十六日),詔書發下,任用白志貞。柳渾的疾情好轉手,請求退職,德宗沒有答應。

甲申(二十九日),將昭德皇后安葬在靖陵。三月,丁酉(十三日),德宗讓左庶子李銛充任入吐蕃使。

當初,吐蕃尚結贊在得到鹽州、夏州後,各自留下一千餘人戍守其地,自己退至鳴沙縣屯駐。由冬天轉入春天后,羊馬多數死去,糧食運輸供給不上,又聽說李晟攻克摧沙堡,馬燧、渾瑊等人各自起兵親臨鳴沙,尚結贊大為恐懼屢次派遣使者請求和好,德宗沒有答應他。於是尚結贊派遣使者以謙卑的辭令和豐厚的禮物向馬燧求和,而且請求遵守清水會盟的約定,歸還他們所侵奪的土地,派出的使者在道路上前後相繼。馬燧相信尚結贊的說法,留在石州屯紮,不再渡過黃河,還替尚結贊向朝廷請求。李晟說:「吐蕃不講信用,不如向他們發起進攻。」韓游瑰說:「吐蕃削弱的時候才請求會盟,強盛的時候便侵犯內地。現在,吐蕃深入到邊界之內,反而請求盟會,這一定是在騙人!」韓滉說:「如今兩河一帶沒有禍患,假如在原州、鄯州、洮州、渭州四處築城,讓李晟、劉玄佐之些人帶領十萬人馬戍守在那裡,河湟地區的二十多個州是可以收復的。他們所需物資糧食的費用,請讓臣來主持辦理。」因此,德宗沒有聽從馬燧的意見,還敦促他進軍。馬燧請求與吐蕃使者論頰熱一同入朝辯論和親之事,適逢韓滉去世,馬燧、張延賞都與李晟有嫌隙,打算反對李晟的謀略,便爭著稱道和親有利。德宗也因心恨回紇,準備與吐蕃和好,以便共同進擊回紇,聽到馬、張二人的主張,正符合自己的意願,於是便拿定主意。張延賞屢次說:「李晟不適合長期執掌軍事,請讓鄭雲逵代替他。」德宗說:「應該讓他自己選擇替代他的人選。」於是德宗對李晟說:「為了百姓的原故,朕已經決定與吐蕃和親。既然你與吐蕃結有怨仇,所以不能再到鳳翔去了,最好是留在朝廷,時時輔佐朕。你自己選擇一個可以替代你出任鳳翔的人選吧。」李晟推薦都虞候邢君牙。邢君牙是樂壽人。丙午(二十二日),德宗任命邢君牙為鳳翔尹兼團練使。丁未(二十三日),加封李晟為太尉、中書令,他的勛位、爵號仍然一如往昔,對封拜給他的其餘官職,則一概罷除了。李晟出任鳳翔時,曾對屬下官吏說:「魏徵喜歡直言諫諍,我私下裡很卯慕他。」行軍司馬李叔度說:「諫諍是讀書人的作為,不是勳業、德望素著的人所應該做的。」李晟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他說:「司馬這話可說錯了。我兼有將領與宰相的職任,如果知道朝廷哪裡做得對、哪裡做得不對,但不肯講出來,那怎樣去做一個人臣呢!」李叔度慚愧地退去。及至李晟供職朝廷時,只要德宗向他徵詢意見,他總是極為坦率地陳說,無所隱瞞,但他生性沉著慎密,從來不曾向別人泄露。

辛亥(二十七日),馬燧入京朝見。馬燧來到朝廷以後,各軍都關閉營門,不再出戰。尚結贊急忙從鳴沙帶領軍隊退回,他的軍隊缺少馬匹,有許多人只好徒步而行。崔浣見到尚結贊,責備他背棄盟約。尚結贊說:「吐蕃打敗朱泚,沒有得到賞賜,所以便前來了,然而諸州各自據城防守,還是無法傳達我們的要求。鹽州、夏州的守城將領把城池交給我們以後便逃走了,這可不是我們攻取下來的。現在您來了,打算履行前言,重新恢復原來的盟好,這正是吐蕃的願望啊。如今吐蕃將相以下官員前來的有二十一人,渾侍中曾經與他們一起討伐朱泚,知道他們是講究忠信的。靈州節度使杜希全、涇原節度使李觀信義用事,厚道待人,都聞名於異國,請讓他們主持會盟吧。」

夏季四月,丙寅(十二日),崔浣來到長安。辛未(十七日),德宗任命崔浣為鴻臚卿,讓他再次前往吐蕃對尚結贊說:「杜希全防守靈州,不能夠離開本州疆境,李觀已經改任官職。現在派遣渾瑊到清水會盟。」並且讓吐蕃先歸還鹽州、夏州兩地。五月,甲申(初一),渾瑊從咸陽入京朝見,德宗任命他為清水會盟使。戊子(初五),德宗任命兵部尚書崔漢衡為清水會盟副使,司封員外郎鄭叔矩為判官,特進宋奉朝為都監。己丑(初六),渾瑊帶領二萬餘人前往會盟地點。乙巳(二十二日),尚結贊派遣他的下屬論泣贊前來說:「清水不是吉祥的地方,請在原州的土梨樹會盟。會盟以後,便歸還鹽、夏二州。」德宗一概答應下來。神策軍將領馬有麟上奏說:「土梨樹多半是險阻之地,恐怕吐蕃會設下埋伏的兵馬,不如在平涼川會盟,那裡地勢平坦。」當時,論泣贊已經回去,丁未(二十四日),德宗派遣使者追趕論泣贊,告訴他這一決定。

申蔡留後吳少誠整治兵器,修葺城邑,準備抗拒朝廷的命令。判官鄭常、大將楊冀打算驅逐他,便假造德宗的手詔,賜給申州刺史張伯元等諸將領。事情泄露後,吳少誠將鄭常、楊冀、張伯元殺掉,大將宋旻、曹濟逃奔長安。閏五月,己未(初七),韋皋再次寫信給東蠻和義王苴那時,讓他探聽雲南的情況,引導雲南歸附。

庚申(初八),朝廷大規模地削減州縣官員,收回他們的薪俸,以便維持戰士的供給。這是張延賞謀劃的。當時,新任命的官員有一千五百人,而應當裁減有一千多人,人們怨聲載道。

當初,韓滉推薦劉玄佐,認為可以讓他領兵收復河湟地區,德宗以此徵求劉玄佐的意見,劉玄佐也表示贊成。韓滉去世後,劉玄佐上奏說:「吐蕃正強盛,不能與他們爭鋒。」德宗派遣中使慰勞劉玄佐,劉玄佐卻躺在床上接受詔旨。張延賞知道劉玄佐難以任用,便上奏將河湟事宜交託李抱真,李抱真也堅決推辭。這完全是由於張延賞免除李晟兵權,而使武將都憤怨不平,心灰意冷,不願意為朝廷效力的原故。

由於襄州和鄧州扼制著淮西的交通要道,癸亥(十一日),德宗任命荊南節度使曹王李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將襄、鄧、復、郢、安、隨、唐共七州歸屬他管轄。

渾瑊從長安出發時,李晟深切地告誡他在會盟地點的防備不可不嚴密。張延賞對德宗說:「李晟不希望會盟交好獲得成功,所以他才告誡渾瑊嚴加防備。我們有了懷疑吐蕃的形跡,吐蕃就也要懷疑我們,會盟還怎麼能夠成功呢!」於是德宗傳召渾瑊,極力告誡他對待吐蕃要有誠意,不要自懷疑忌而拒絕吐蕃的真情。渾瑊上奏,吐蕃決定在辛未(十九日)這一天會盟。張延賞招集百官,把渾瑊的表章拿給大家看,他說:「李太尉認為與吐蕃和好必定不能成功,這就是渾侍中的表章,會盟的日期已經確定了。」李晟聽說此事後,哭泣著對親近的人說:「我生長在西部邊疆,完全熟悉吐蕃的情況,我上奏論說此事的本意,只是不願意讓朝廷遭受吐蕃的侮辱罷了!」

一開始,德宗命令駱元光駐紮在潘原,韓游瑰駐紮在洛口,以此來應援渾瑊。駱元光對渾瑊說:「潘原距離會盟地點將近七十里,倘若你發生緊急情況,我哪裡能夠得到你的消息呢!請讓我與你一同前往吧。」渾瑊根據詔書的意旨堅決阻止他。駱元光不肯聽命,與渾瑊的營地連接著駐紮下來,距離會盟地點有三十多里。駱元光的壕塹挖得很深,柵欄扎得很牢固,渾瑊的壕塹和柵欄卻完全可以輕易跳過去。駱元光在營地西邊設下伏兵。韓游瑰也派遣騎兵五百人,在駱元光的旁邊埋伏下來,他說:「如果發生變故,你們這班人便向西直奔柏泉,以便分散吐蕃的聲勢。」尚結贊與渾瑊約定,雙方各自派出身著鎧甲的將士三千人,排列在壇場的東西兩側,再派出身著平時服裝的將士四百人隨著來到壇場下面。辛未(十九日),將要會盟時,尚結贊又要求雙方各自派出流動巡邏的騎兵數十人,互相檫察對方的行動,渾瑊完全答應他的要求。吐蕃將精銳的騎兵數萬人埋伏在壇場西邊,流動巡邏的騎兵在唐朝軍隊中穿來穿去,進進出出,不受禁止。唐朝的騎兵進入吐蕃軍後,全部被吐蕃擒獲。渾瑊等人一概沒有覺察,走入帳幕,去換禮服。吐蕃擂鼓三聲,大聲呼喊著趕上前來,在帳幕中殺掉宋奉朝等人。渾瑊從帳幕後邊逃出來,偶然得到一匹別人的馬騎了上去,伏在馬背上,往馬口中戴嚼子,奔馳十餘里地,嚼子才戴到馬口上,所以亂箭從他背上掠過去,但他並沒有受傷。唐朝的將士都向東逃跑,吐蕃放縱士兵追擊,將唐軍殺的殺,捉的捉,總計被殺的有數百人,被捉的有一千餘人,崔漢衡也被吐蕃騎兵擒獲了。渾瑊趕到他的營地時,將士們都已逃跑,營中已空。駱元光發動伏兵,結成陣列,等待著他,吐蕃追趕而來的騎兵只好瞠目而視。渾瑊進入駱元光的營地,吐蕃追擊的騎兵回頭看見寧軍向西奔馳而去,於是回去了。駱元光以本軍的輜重資助渾瑊,與渾瑊一起招集逃散的士兵,統率著軍隊,整頓好陣列,也向回開去。

就在這一天,德宗上朝,對各位宰相說:「今天與吐蕃講和,停止戰爭,這是國家的福氣啊!」馬燧說:「對呀。」柳渾說:「吐蕃豺狼成性,不是會盟立誓便可以約束得住的。今天的事情,臣私下裡總在為它擔心!」李晟說:「正如柳渾所說的那樣。」德宗臉色一變,說:「柳渾是一個書生,不曉得邊疆大計。你也說這種話嗎!」大家都伏地叩頭謝罪,於是便結束朝會。當天傍晚,韓游瑰上表說:「吐蕃劫持會盟的人們,他們的兵馬已經來到臨近的州鎮。」德宗大為震驚,讓街使將韓游瑰的表章傳示柳渾。第二天早晨,德宗對柳渾說:「你是一個書生,預料敵情竟然能夠這般確切啊!」德宗準備出走,以躲避吐蕃人,大臣們規勸他打消念頭。

李晟的大安園內有許多竹子,便又有人製造流言說:「李晟在大安亭設下伏兵,圖謀乘著國家發生突然變故時發動變亂。」於是,李晟將園內的竹子砍掉了。

癸酉(二十一日),德宗派遣中使王子恆帶著詔書給尚結贊送去,中使來到吐蕃疆境,沒有受到接待,只好返回。渾瑊留在奉天駐紮下來。甲戌(二十二日),尚結贊來到原州故地,接見崔漢衡等人說:「我治辦金枷鎖,準備用它囚禁渾,以便獻給贊普。現在,渾瑊跑掉了,卻空自捉住你們這些人。」尚結贊又對馬燧的侄子馬弇說:「胡人把馬匹視為性命。我在河曲時,春天的草木還未萌生,馬匹餓得抬不起腳來。當此時,如果馬侍中渡過黃河襲擊我們,我們便會全軍覆沒了!我們請求和好能夠成功,全賴馬侍中從中出力。如今我們全軍得以回去了,怎麼能夠扣留他的子孫呢!」他讓馬弇與宦官俱文珍、渾瑊的將領馬寧一起回國,而將崔漢衡等人分別囚禁在河州、廓州和鄯州。德宗聽以尚結贊的說法,由此便嫌惡馬燧。

六月,丙戌(初五),德宗侍命馬燧為司徒兼侍中,免除他副元帥、節度使的職務。當初,吐蕃尚結贊憎惡李晟、馬燧、渾瑊,他說:「除去這三個人,唐朝便可以圖謀了。」於是,他離間朝廷對李晟的信任,通過馬燧向朝廷求和,打算借著捉拿渾瑊來出賣馬燧,使二人一起受到懲罰,而他能夠趁機放縱兵馬直接侵犯長安。適逢渾瑊走脫,只好作罷。張延賞又慚愧,又恐懼,推託有病,不再處理朝中事務。

德宗任命陝虢觀察使李泌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河東都虞候李自良跟隨馬燧人京朝見,德宗打算任命他為河東節度使,李自良再三推辭說:「我長期事奏馬燧,不想代替他擔任主帥。」於是德宗任命他右龍武大將軍。第二天,李自良入朝謝恩,德宗對他說:「對於馬燧來說,你的做法照顧到軍中事由的體統,誠然合乎禮數。但是,出鎮河東這一有屈大才的任命,還是非你莫屬的。」德宗終於任命李自良為河東節度使。

戍守鹽州和夏州的吐蕃將士,因給養運送接濟不上,多數患瘟疫,希望回國,尚結贊派出三千騎兵迎接他們。他們將當地的房舍全部燒掉,將城牆拆毀並驅散百姓,便離開了。靈鹽節度使杜希全派兵分別防守二州。韋皋認為雲南人頗為知書識理,壬辰(十一日),他親自寫信勸導他們,敦促他們派遣使者入朝晉見。

李泌開始處理朝中事務。壬寅(二十一日),他與李晟、馬燧、柳渾一起入朝晉見,德宗對李泌說:「過去你在靈武時,已經應該擔任這一官職,但你主動謙讓了。現在,朕起用你,打算與你有個約定,你千萬不要報復仇人。對有恩於你的人,朕自當替你報償。」李泌回答說:「臣平素遵奉道教,是不與人們結仇的。李輔國、元載都加害於我,如今他們自行倒台。臣平時所交好的和對臣有恩惠的人,有的已經榮顯聞達,有的已經衰微沒落,臣對他們是沒有什麼可報答的了。」德宗說:「即使如此,對有小恩於你的人,也是應當報答的。」李泌回答說:「今天臣也希望與陛下有個約定,可以嗎?」德宗說:「有什麼不可以的!」李泌說:「希望陛下不要加害功臣。臣蒙受陛下深厚的恩典,當然沒有受害的跡象。李晟、馬燧為國家建樹巨大的功勞,聽說有人說他們的壞話,儘管陛下肯定不會聽信,但今天臣當著他們二人的面講這些話,是希望他們不要自起疑心而已。萬一陛下要加害他們,那麼,值宿警衛的將士,方鎮的將帥,便都會憤怨嘆息,輾轉不安,恐怕過不了多少日子,朝廷內外的變故就要再次發生!如果臣下能夠蒙受君主的賞識與信任,那便夠幸運的了,還談什麼官職不官職的!臣在靈武時,不曾擔任官職,但大將、宰相都接受臣的指點。陛下任命李懷光為太尉,但李懷光愈加恐懼,終至背叛朝廷。這都是陛下親眼所見的事情啊。如今李晟、馬燧已經足夠富貴的了,如果陛下能夠坦誠地對待他們,讓他們自保官爵,沒有疑慮,在國家發生變故時便出朝隨從征伐,在國家無事時便入朝參加朝會,有什麼快樂能夠與此相比呢!所以,臣希望陛下不要因為他們二人的功勞太大便猜忌他們,他們二人也不要因為職位太高便自生疑心,那麼,天下便永遠不會發生危險了。」德宗說:「朕乍一聽你的話,覺著突兀,不知道你講的是什麼。待到聽了你的分析後,才知道這是國家的根本大計啊!朕自會牢牢記住你的話,對於李、馬兩位大臣,朕也自當與你共同保全他們。」李晟和馬燧都站了起來,哭泣著表示感謝。於是德宗對李泌說:「從今天起,凡是有關軍隊和糧食儲備的事情,都由你來主持,吏部和禮部交給張延賞主持,刑部交給柳渾主持。」李泌說:「這不妥當。陛下不嫌臣沒有才能,才讓臣出任宰相。宰相的職責,是不可分割的,不象在給事中那裡要分辨出哪些是吏部的過失,哪此是兵部的過失,在中書舍人那裡有六人簽署劃押。至於宰相的職責,對天下的事情都應當共同商酌處理。如果宰相各自主持某方面的事情,這便成專司一面的職能部門了,不是宰相的職責啊。」德宗笑著說:「適才是朕講得不夠妥當,你的話是對的。」李泌請求恢復被削減的州縣官員,德宗說:「官吏應當是為百姓而設置的,現在戶口比太平時期減少三分之二,但官吏反而增加,這能行嗎?」李泌回答說:「雖然戶口是減少,但是現在的事務比太平時期多出將近十倍,官吏怎麼會不增加呢!而且,削減的都是有職任的官員,反而沒有削減沒有專職的閒散官員。這就是此次削減官員並不妥當的道理啊。至德年間以來,設置名額外的官員,相當於正式官員的三分之一,如果聽憑他們按照在官的日期核定資歷,然後停罷他們的官職,再增加文武官兩選,授給他們同一類中的正額官職,這樣,不僅不會遭到埋怨,還會使他們高興了。」李泌又請求對沒有到封地去的諸王不授給府官,德宗一概答應下來。乙卯,德宗頒詔命令對先前削減的官員,一律恢復原有官職。

當初,在張延賞任職西川時,與東川節度使李叔明結下嫌隙。德宗進入駱谷後,正值大雨連綿,路險道滑,有許多衛士逃歸朱泚。李叔明的兒子李升和郭子儀的兒子郭曙、令孤彰的兒子令孤建等六人,惟恐有邪惡的人危及德宗,便在一塊兒咬破手臂,立下盟誓。他們裹著綁腿,穿著底上釘有鐵釘的皮鞋,輪流為德宗牽馬,直到梁州,一概不讓其他的人接近德宗。及至回到長安後,德宗將他們全任命為禁衛將軍,甚是寵愛優待。張延賞了解到李升私自在郜國大長公主的府第中出入往來,便暗中向德宗稟告。德宗對李泌說:「郜國大長公主已經老了,李升卻很年輕,怎麼能夠這樣做呢!大概其中必有原故,你最好查明此事。」李泌說:「這一定是有人打算動搖太子的地位。是誰對陛下說的?」德宗說:「你不用問了,往後你慢慢為朕清查此事就是了。」李泌說:「講此事的人一定是張延賞吧。」德宗說:「你怎麼知道的?」李泌毫不保留地對德宗講出張延賞與李叔明有嫌隙,而且說:「李升承蒙陛下的恩寵眷顧,掌管著禁衛親兵,張延賞無法中傷他。然而,郜國大長公主是太子妃蕭氏的生母,所以他打算用這件事來陷害他罷了。」德宗笑著說:「是的。」於是李泌請求授給李升別的官職,不再讓他值宿警衛,以便避嫌。

秋季七月,德宗任命李升為詹事。郜國大長公主是肅宗的女兒。甲子(十三日),朝廷從振武分割出綏、銀二州,任命右羽林將軍韓潭為夏、綏、銀節度使,讓他率領神策軍將士五千人和朔方、河東將士三千人,鎮守夏州。

當時,關東防禦吐蕃的兵馬大量集結,國家的用度不夠充足,李泌上奏說:「自從改行兩稅法以來,藩鎮與州、縣往往違背規定,搜刮錢財。接著發生朱泚作亂,地方上爭著通過專買和徵收獲罪吏民用以贖罪的錢穀來獲取錢財,用以充當軍事費用,以便檢選和募集將士,自行防衛。朱泚之亂被平定後,地方上因違犯規定而感到畏懼,故隱瞞著實情而不敢講出來。請陛下派遣使者,頒布詔旨,赦免他們的罪過,只讓他們改正以往的做法,除按照規定應當留給諸使、留給州府的錢糧以外,其餘的一律要輸送到京城。各地方官要處理好拖欠的賦稅,對能夠征繳的,要征繳上來,對難以征繳的,可以免除征繳,以顯示寬大。對於膽敢隱瞞實情的,要重新頒布獎賞告發者的條令,以便懲處他們。」德宗高興地說:「你的策謀很好,但是採用的辦法過於寬大,恐怕朝廷能夠得到的賦稅就沒有多少了。」李泌因答說:「對於這件事情,臣當然已經想好了。實行寬大的辦法,能夠得到的數量多而時間短。實行嚴厲的辦法,能夠得到的數量少而時間長。這大概是因為實行寬大的辦法,人們為免除懲處而欣喜,因而樂於交納賦稅;實行嚴厲的辦法,人們爭著隱藏賦稅,不經過審訊便不能夠查出實情,因而得到的錢財不夠接濟當前的迫切需要,反而都讓邪惡的官吏得去了。」德宗說:「講得好!」任命度支員外郎元友直為河南、江、淮南句勘兩稅錢帛使。

當初,河隴地區被吐蕃攻陷。自天寶年間以來,安西、北庭的奏事人員和西域的使者來到長安,由於回去的道路已經斷絕,他們的人員馬匹都依賴鴻臚寺供給,禮賓院又委託京兆府及所屬赤縣畿縣供應他們,而到度支領受錢財。度支不能按時支付錢財,使得長安的商市店輔負擔沉得。李泌了解到胡人客使在長安居留時間很長,有的已達四十餘年,都有妻子兒女,他們買下田地和住宅,放高利貸謀取錢財,安心定居下來,不準備回去了。他命令檢核胡人客使,凡是擁有田地和住宅的人,停止對他們的給養。一共查得四千人,準備停止對他們的給養。胡人的客使都到相府來申訴此事,李泌說:「這都是歷任宰相的過錯。哪有讓外國前來朝貢的使者在京城留居好幾十年而不聽憑使者回國的呢!如今應該向回紇借道,或者從海道上分別打發使者回國。如果有不願意回去的,應當前往鴻臚寺自行說明,授給一定的職位,發給薪奉,充當唐朝的臣子。人生應當順應時務,施展才力,怎麼能夠一輩子作客而死呢!」於是,胡人客使沒有一個人願意回國,李泌讓他們一律分別隸屬於神策兩軍,讓胡人中的王子、使者擔任無職事的兵馬使,或者擔任押牙,其餘的人都當士兵,禁衛親軍愈發壯大了。鴻臚寺所供應的胡人客使才有十餘人,每年為度支節省錢五十萬緡,市肆的商人也都高興。

德宗又向李泌詢問恢復府兵的策略。李泌回答說:「今年徵發關東士兵戍守京西的有十七萬人,算來全年食用糧食二百零四萬斛。現在糧食每斗值一百五十錢,合計需錢三百零六萬緡。近來國家遭逢饑荒戰亂,經費不足,即使有錢,也沒有糧食可供買入,所以無暇計議恢復府兵啊。」德宗說:「這又如何是好?趕快削減戍守的士兵,讓他們回去,你看行嗎?」李泌回答說:「如果陛下採用臣的建議,可以不用削減戍守的士兵,不用打擾百姓,而使糧食充足,穀子和麥子的價錢逐漸下降,府兵也能夠成就起來。」德宗說:「果真能夠如此,朕怎麼會不採用呢!」李泌回答說:「這必須趕緊去做,再過十天,就來不及了。如今吐蕃人長期居住在原州和會州一帶,用牛運輸糧食,糧食吃光後,牛沒有用了。請調出左藏中質地變壞的絲帛,染成花色斑爛的絲帛,通過党項人將它們賣給吐蕃人,每換一頭牛,不過需要二三匹絲帛,算來拿出十八萬匹絲帛,可以換來六萬多頭牛。再命令各冶煉場鑄造農用器具,買進麥種,分別賜給邊疆一帶的軍鎮,募集戍守的士兵,讓他們耕種荒田,與他們約定明年麥子成熟後加倍償還所用的種子,對剩下的糧食,按照當時的價錢增加五分之一,由官府收買。來年春天種莊稼還用這種辦法。關中土地肥沃,荒廢已久,初種必然會有豐厚的收穫,戍卒從中得到好處,耕種的人們便會逐漸多起來。邊疆地區的居民極為稀少,將士們每月吃官府供應的糧食,他們所收穫的穀子、麥子無處去賣,糧食的價錢必然就賤了。所以,名義上是官府增價收買,實際上卻比今年糧食的價錢低得多。」德宗說:「好!」當即命令實行這一辦法。李泌又說:「邊疆地區的官員有許多空闕,請募集人們交納糧食,將他們補為邊官,便可使今年糧食足夠用了。」德宗又聽從他的建議,接著問道:「你說府兵也可以成就起來,此話怎樣?」李泌回答說:「戍守的士兵靠著屯田富裕起來,便會安心留在他們的土地上,不再想回去。根據原有的制度,戍守的士兵三年輪換一次,到三年將滿時,下令凡有願意留下來的人,將他們所開墾的田地作為永業田。他們家人願意前來,原籍所在官府便發給沿途提供食品的文書來遣送他們。當地官府要根據應募的人數,以公文報告本道。即使是河朔地區的各節帥也能夠免除替換戍卒的煩勞,也是樂於聽命的。用不了幾次輪番替代,戍守邊地的士兵便成了定居邊疆的本地人,於是一律採用有關府兵的辦法來管理他們,這就可以使關中變困苦窮乏為富庶強盛。」德宗歡喜地說:「果真如此,天下便不會再發生變故。」李泌說:「不是這樣。臣能夠不用兵打仗,便使吐蕃自行困窘。」德宗說:「你有什麼計策?」李泌回答說:「臣還不敢講出來。等到麥子和穀子發揮效用,然後才可以計議此事。」德宗再三詢問,都沒有得到回答。李泌本意打算聯合回紇、大食、雲南,與他們共同圖謀吐蕃,使吐蕃需要防備的敵手增多,但他知道德宗平素憎恨回紇,惟恐聽到他的建議會不高興,會連同屯田的計議也不實施,所以他不肯講出來。不久,屯戍的士兵響應招募,願意留下來耕種屯田的人有十分之五六。

壬申(二十一日),德宗賜給駱元光姓氏與名字,叫李元諒。左僕射、同平章事張延賞去世。

唐德宗貞元三年(丁卯,公元787年)吐蕃尚結贊派遣騎兵五人護送崔漢衡回國,並且上表請求和好。到達潘原時,李觀對他們講「聖上頒詔命令不許接待吐蕃使者」,接受他們的表章,但拒絕接待他們這一行人。

當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渾與張延賞一起出任宰相,柳渾在計議事情時,屢次與張延賞發生意見分歧。張延賞讓親近的人對柳渾說:「相公是有德望的老臣,只要在朝堂上少說話,宰相這一重要的職位便可保長久。」柳渾說:「你替我向張公道歉吧,我柳渾的頭可以被砍下,舌頭講話卻是不能夠禁止的!」自此以後,兩人便結仇。德宗喜歡斯文儒雅,不露鋒芒,但柳渾樸實而正直,輕率而簡易,不講究莊嚴的舉止,在德宗面前時常還說方言俗語,德宗心中不快,打算將他貶黜為王府長史。李泌說:「柳渾氣量較小,但是心地正直,沒有二心。依照舊日制度,宰相被罷免後,沒有擔任長史的。」德宗又打算任命他為諸王的師傅,李泌請求任命他為常侍,德宗說:「只要能罷免他的相職,無論任命他什麼官職都是可以的。」己初(初九),柳渾被罷黜為左散騎常侍。

當初,郜國大長公主嫁駙馬都尉蕭升。蕭升是蕭復的堂兄弟。公主的行為不夠檢點,詹事李升、蜀州別駕蕭鼎、彭州司馬李萬、豐陽縣令韋恪,都出入公主的府第。公主的女兒作太子的妃子,開始時,德宗對公主所施的恩典與禮數甚是優厚,公主經常直接乘著肩輿到太子的東宮去,宗室親戚都嫉妒她。有人告發公主行為放蕩淫穢,而且為太子作過以詛咒制勝的祈禱。德宗大怒,將公主拘禁在宮中,嚴辭斥責太子。太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便請求與蕭妃離婚。德宗傳召李泌,將此事告訴他,而且說:「近來舒王已經成年,可以冊立,他性情是孝敬友愛,溫和仁厚的。」李泌說:「哪至於這樣做呢!陛下只有一個兒子,怎麼能夠一時對他有疑心,便打算將他廢掉,而去冊立侄子,這不是失策嗎!」德宗勃然大怒,說:「你怎麼能夠離間人家的父子關係!誰告訴你舒王是我的侄子?」李泌回答說:「陛下自己講的。那是在大曆初年,陛下告訴我:『今天我得到好幾個兒子。』臣問其中的原故,陛下說『皇上讓我將昭靖太子的幾個兒子認作我的兒子。』如今陛下對自己親生的兒子尚且起疑心,對侄子又會怎樣!雖然舒王是孝敬陛下的,但若將他立為太子,從今以後,陛下最好還是勉力而為吧,不要再指望他的孝敬了!」德宗說:「你不愛護自己的家族嗎?」李泌回答說:「正因為臣愛護自己的家族,所以才不敢不把話說盡。如果臣怕將陛下惹怒,便委曲從命,以後陛下後悔了,必定責怪臣說:『朕專門任命你擔任宰相,你卻不能極力勸諫,使朕落到這般地步,朕一定要也把你的兒子殺掉。』臣老了,晚年的歲月沒有什麼可顧惜的,如果陛下冤枉地殺掉臣的兒子,使臣將侄子立為後嗣,臣真不知道將來是否能享受他的祭祀哩!」於是他鳴鳴咽咽地流下眼淚,德宗也哭泣著說:「事情已經鬧成這個樣子,讓朕怎麼辦才好呢?」李泌回答說:「這是一件大事,希望陛下審慎地設法應付吧。臣最初以為陛下聖明仁德,會使大唐以外的蠻夷之人都尊奉陛下有如自己的父母,哪想到陛下連自己的兒子都懷疑到這般地步了呢!如今臣已把話說盡,不敢避開陛下忌諱的事。自古以來,父子相互猜疑,沒有不使國家滅亡、家族傾覆的。陛下還記得以前在彭原時,建寧王是什麼原因被誅殺的嗎?」德宗說:「建寧王叔叔實際是冤枉的,肅宗性子急躁,而誣陷他的人們又深於計慮罷了。」李泌說:「過去,由於建寧王的原故,臣堅決辭去官職爵位,發誓不再靠近天子的身邊,不幸的是今天又當了陛下的宰相,又目睹這種事情。臣在彭原時,承蒙肅宗皇帝無可比擬的恩典,但終究不敢說出建寧王是冤屈的,直到臨辭行時,臣才說了出來,肅宗也後悔地哭了。自從建寧王去世後,先帝常常心懷畏懼,臣也曾經給先帝誦讀《黃台瓜辭》,以防備讒言構陷的苗頭。」德宗說:「朕本來知道這些事情。」他的態度和臉色稍微緩和一些,於是說:「貞觀、開元年間都曾改立太子,為什麼沒有亡國之禍呢?」李泌回答說:「臣正想談這個問題。過去李承乾曾經屢次在皇上外出時代行處理國政,依託歸附他的人很多,他居住的東宮所擁有的士兵又特別多。他與宰相侯君集圖謀造反,事情被發覺後,太宗讓他的舅舅長孫無忌與大臣幾十人審訊他,將事情的原委都查問得一清二楚,然後太宗才召集百官來評議此事,當時的進言人尚且說:『希望陛下不要失去作為慈父的本色,讓太子能夠活完他自然的壽命吧。』太宗聽從這一建議,便將他連同魏王李泰一起廢黜。既然陛下知道肅宗性情急躁,認為建寧王是冤枉的,臣真是萬分慶幸。希望陛下能夠將失敗的教訓引以為警戒,安閒地過上三天,推究此事的頭緒,並將它們思考清楚,陛下一定會毫無疑慮地認定太子是沒有二心的了。如果確有跡象,應當召集通曉義理的大臣二十人與臣去審訊他的親信,假如確有實在的情狀,希望陛下實行貞觀年間採用的辦法,連同舒王一起廢置而冊立皇孫,那麼,在百世以後,君臨天下的人仍然是陛下的子孫後代啊。至於開元末年,武惠妃誣陷太子李瑛兄弟,殺了他們,全國的人都為他們的冤屈感到怨憤,這正是連百世以下都應當引以為教訓的,難道還可以效法嗎!而且,陛下過去曾經讓太子在蓬萊池見過臣,臣看他的儀容外表,沒有楚成王太子商臣那種蜂眼突出、聲似豺狼的兇悍狀貌,讓臣擔心的正是太子會失之優柔仁厚哩。再者,自從貞元年間以來,太子經常住在少陽院,就在陛下下榻的宮殿旁邊。他不曾接觸外人,參予外界的事情,哪裡會有作亂的圖謀呢!那些蓄意誣陷的人機巧奸詐,手段變化多端,即使象西晉愍懷太子有親手所寫的反書,象開元年間太子李瑛有身披鎧甲入宮的行動,尚且不可信是要謀反,何況太子僅僅是因為岳母犯罪過而遭受連累的呢!幸虧陛下對臣說了,臣敢用臣的家族來擔保太子肯定不知道有此類策謀。假如讓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一類人逢迎陛下改立的意旨,他們現在已經到舒王那裡圖謀擁立新太子的功勞去了!」德宗說:「這是朕的家事,與你有什麼關係,而你為什麼這樣極力諫諍呢?」李泌回答說:「天子以四海為家。如今臣獨力支承著宰相的重任,在四海之內,有一件事情處理失當,都是臣沒有盡到責任。何況眼巴巴地看著太子遭到冤屈而不發言,臣的罪過就太大了!」德宗說:「朕為你推遲到明天考慮此事。」李泌抽出朝笏,向德宗叩頭,還哭泣著說:「這樣做,臣知道陛下父慈子孝一如既往了!然而,陛下回宮後,應當自己審慎地考慮,別把這一意圖透露給周圍的人。如果透露出去,那些人都想為舒王建樹功勳,太子便危險了!」德宗說:「朕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李泌回家後,對子弟說:「臣本來並不願意享受富貴,但是命運與心願背道而馳,現在連累你們了。」太子派人向李泌致謝說:「如果事情肯定不可挽回,我打算事先吞服毒藥,你看怎麼樣呢?」李泌說:「肯定不必為此掛慮。希望太子奉行孝敬之道。如果我不在了,那倒是不知道事情會是什麼樣子了。」隔了一天,德宗單獨傳召李泌來延英殿議事。德宗淚水縱橫地哭著,撫摩著李泌脊背說:「若不是你極力進言,如今朕後悔也來不及,一切都象你說的那樣,太子仁厚孝敬,確實沒有二心。從現在起,軍務、國政以及朕的家事,朕都與你商量。」李泌跪拜道賀,趁機說:「陛下神聖英明,明察太子無罪,臣報效國家就到此為止了。前天,我心跳加快,魂不守舍,不能再辦理政務。希望准許臣退職。」德宗說:「朕父子依仗著你的幫助才得以保全,朕正要把子孫後代囑託給你,使你世世代代得享富貴,以報答你的恩德,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了呢!」甲午(十四日),德宗頒詔說李萬不曉得迴避同宗,應該受杖刑而死。李升等人及公主的五個兒子,一概流放到嶺南或邊遠的州去。

戊申(二十八日),吐蕃率領羌族、渾族的人馬侵犯隴州,營地連綿幾十里地,京城震驚恐懼。九月,丁卯(十七日),朝延派遣神策軍將領石季章戍守武功,派遣決勝軍使唐良臣戍守里城。丁已(七日),吐蕃大規模地擄掠汧陽、吳山、華亭,殺戮年老體弱的人,有的砍斷手臂,有的挖去眼睛,然後將他們拋棄。吐蕃軍將成年壯丁一萬多人全部驅趕到安化峽的西面,把他們分別歸屬於羌族和渾族,還告訴他們說:「准許你們向著東方哭泣,告別故鄉!」大家放聲哭號,從山崖跳下深谷而死亡和受傷的有一千多人。沒過多久,吐蕃眾軍再次前來,包圍隴州,隴州刺史韓清沔與神策副將蘇太平在夜間派出兵馬擊退他們。

德宗對李泌說:「每年各道進貢的物品共計值錢五十萬緡,今年只得到三十萬緡。談論此事,朕本來也知道有失體統,但是宮中的費用實在不夠。」李泌說:「古時候,天子不私自謀求錢財,如今請讓臣每年供給宮中錢一百萬緡,希望陛下不要接受各道進貢的物品,並停止頒旨向各地索取財貨。如果一定需要什麼東西,請陛下下達敕令,將所需物品折合成稅錢,防止奸邪的吏人藉機搜刮錢財。」德宗聽從這一建議。

回紇合骨咄祿可汗屢次謀求通好,而且請求通婚,德宗沒有應允。適逢邊疆的將領報告缺少馬匹,朝廷撥不出馬匹來供給他們,李泌便對德宗說:「陛下果真能夠採用臣的策略,幾年以後,馬匹的價格便只是現在的十分之一了!」德宗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李泌回答說:「希望陛下能夠用極為公正的態度對待此事,委屈自己,順從別人,為國家的重大謀略著想,臣才敢說出來。」德宗說:「你怎麼如此疑慮!」李泌回答說:「臣希望陛下在北面與回紇和好,在南面與雲南交往,在西面與大食和天竺結交。如果能夠做到這些,吐蕃便會自然困難起來,馬匹也容易得到了。」德宗說:「對於雲南、大食、天竺三國,就按你說的辦吧,至於回紇,那是不行的!」李泌說:「臣本來就知道陛下是持此態度的,所以不敢及早說出來。為當前考慮,應當將回紇排在首位,其餘三國還可以略微往後排些哩。」德宗說:「只有回紇你不要談。」李泌說:「臣占著宰相的職位,裁定事情的可行與不可行,取決於陛下,但是哪至於不允許我講話呢!」德宗說:「對於你所說的話,朕完全聽從。至於回紇,最好等待朕的子孫去解決。在朕在位時期,那是肯定不行!」李泌說:「莫不是由於陛下在陝州受到的恥辱吧!」德宗說:「是啊。韋少華等人由於朕的原故蒙受羞辱而死,朕怎麼會忘記那些事情!那時適值國家多難,沒有餘暇來報復他們,至於通好,那是斷然不行的。你不用再說了!」李泌說:「殘害韋少華的是牟羽可汗。陛下即位後,他發兵前來侵犯,還沒有走出國境,現在的合骨咄祿可汗便將他殺了。這樣說來,現在的可汗對陛下是有功勞的,應當受到封拜賞賜,又哪裡有什麼怨恨呢!此後,張光晟殺了突董等九百多人,合骨咄祿還是不敢誅殺朝廷的使者,這樣說來,合骨咄祿當然是沒有罪過的了。」德宗說:「你認為與回紇和好是對的,那朕當然是不對的了?」李泌回答說:「臣是為國家講這番話的。倘若臣去迎合陛下,以求容身,讓臣怎麼到天上去見肅宗和代宗呢!」德宗說:「讓朕慢慢想一想吧。」自此以後,李泌大約奏對十五次以上,沒有一次不談論有關回紇的事情,但德宗始終不肯答應下來。李泌說:「既然陛下不肯答應與回紇和好,希望准許臣退職。」德宗說:「不是朕不接受規勸,只是朕想與你比較其中道理罷了,你怎麼至於馬上就要離開朕呢!」李泌回答說:「陛下允許車門講清道理,這當然是國家的福氣啊。」德宗說:「朕並不顧惜委屈自己去與回紇和好,但朕不能夠辜負韋少華這些人。」李泌回答說:「在臣看來,是韋少華這些人辜負陛下,而不是陛下辜負他們啊。」德宗說:「為什麼這樣說呢?」李泌回答說:「過去,回紇葉護領兵幫助朝廷討伐安慶緒時,肅宗僅僅讓臣在元帥府設宴慰勞他們,先帝並不曾接見他們。就是葉護堅持邀請臣到他的營壘去,肅宗仍然不肯答應。及至大批的軍隊將要出發時,先帝才與他們見面。這樣做的原因在於,回紇是戎狄,豺狼成性,他們發兵進入中原腹地,我們不能不特別小心防備他們。陛下在陝州時,還很年輕,韋少華這些人不能周密計慮,引著萬乘之主的長子徑直前往回紇營壘,而且事先沒有與回紇議定相見的禮儀,致使他們得以肆意凶暴,這難道不是韋少華這些人辜負陛下嗎?就是他們死了,也是不能夠償清罪責的。而且,香積寺獲勝時,葉護準備領兵開進長安,先帝親自在他馬前施禮來制止他,於是葉護便不敢開進長安城。當時,看到這一情景的有十萬多人,他們都嘆息著說:『廣平王真是華夏與蠻夷的共主啊!』這樣說來,先帝對人屈尊時較少,而向人伸展抱負時卻較多。葉護便是牟羽的叔父。牟羽身為可汗,率領著全國兵馬奔赴中原的禍難,所以他的心志與氣度是傲慢自負的,是敢於向陛下要求禮遇的,而陛下天賦的資質是神明威武的,並沒有被他所屈服。在那個時刻,臣不敢說別的,若是牟羽可汗將陛下留在營中,歡飲十天酒,天下百姓難道能不感到痛心嗎?然而,陛下如天的威嚴所到之處,連豺狼也馴順起來,可汗的母親向陛下雙手獻上貂皮衣服,喝退周圍的人,並親自送陛下乘馬而歸。陛下以香積寺的事情來看,說成委屈陛下是對的呢,還是說成沒有委屈陛下是對的呢?這是陛下向牟羽屈服了呢,還是牟羽向陛下屈服了呢?」德宗對李晟和馬燧說:「故人最好別再見面。朕素來怨恨回紇,現在聽李泌說香積寺的事情,朕覺著自己少理,你們二人有什麼看法?」二人回答說:「果真象李泌講的那樣,回紇似乎可以寬恕。」德宗說:「你們二人也不贊成朕的做法,朕應當怎麼去做呢?」李泌說:「臣認為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怨恨回紇,近年以來的宰相才是應當怨恨的。如今回紇可汗誅殺牟羽,而回紇人又立下兩次收復京城的功勳,有什麼罪過呢!而吐蕃慶幸我國發生災禍,攻陷河隴地區幾千里地,還領兵進入京城,致使先帝流亡陝州,這才是一定要報的仇怨,何況當時的贊普尚且在位呢!宰相不向陛下將這件事情分辨明白,就準備與吐蕃和好,以便進攻回紇,這才是應當怨恨的啊。」德宗說:「朕與回紇結下的怨仇為時已久,他們又聽說吐蕃在會盟時作亂,現在前往與他們通和,不是要再次拒絕我們,惹來夷狄之人的恥笑嗎!」李泌回答說:「不是這樣。往日臣在彭原時,現在的可汗當時擔任胡祿都督,他與現在的國相白婆帝一起跟隨葉護前來,臣接待他們,頗為親善優厚,所以,他們聽說臣出任宰相,便向我們請求和好,怎麼會再次拒絕我們呢!現在請讓臣寫一封書信與他們約定,讓可汗稱臣,做陛下的兒子,每次前來的使者,隨員不能超過二百人,互市的馬匹不能超過一千匹,不允許攜帶漢人以及胡族商人到塞外去。如果回紇能夠遵守五條約定,那麼,陛下就一定要答應與他們和好。這樣,陛下的聲威可以延展到北部荒遠的地方,從側面震懾吐蕃,這也足以使陛下平素的志向為之一快。」德宗說:「自從至德年間以來,我們與回紇兩國結成兄弟關係,現在一下子打算讓他們做臣屬,他們怎麼肯和好呢?」李泌回答說:「他們想與大唐和好已經有很長時間了。他們的可汗、國相素來相信我的話,如果一封信還不能把事情處理妥善的話,只需要再發一封書信就可以了。」德宗聽從李泌的建議。

不久,回紇可汗派遣使者上表自稱兒臣,凡是李泌與他們約定的五件事情,全部聽從命令。德宗非常高興,他對李泌說:「怎麼回紇這樣畏懼並折服於你呢!」李泌回答說:「這是陛下的聲威與福氣所致,臣有什麼力量!」德宗說:「回紇已經通和,又應當怎樣招撫雲南、大食和天竺呢?」李泌回答說:「與回紇和好了,吐蕃便已經不敢輕易侵犯邊界了。接下來招撫雲南,就是砍斷吐蕃右邊的臂膀。自漢朝以來,雲南都是中國的臣屬。楊國忠沒緣由地攪擾他們,使他們背叛朝廷,臣服於吐蕃。他們被吐蕃的繁重賦役攪猶得困苦不堪,沒有一天不想再做唐朝的臣屬啊。大食在西域各國中最為強盛,由蔥嶺起,直抵西海邊,地域幾占天下的一半。大食與天竺都仰慕中國,而又世代與吐蕃結下怨仇,所以我知道他們是可以招撫的。」癸亥(十三日),德宗打發回紇使者合闕將軍回國,答應將咸安公主嫁給可汗,還以絹五萬匹償還他們的馬價。

吐蕃侵犯華亭以及連雲堡,將兩處都攻陷。甲戌(二十四日),吐蕃人驅趕著華亭、連雲堡二城的幾千百姓和數以萬計的邠州、涇州人和牲畜離去,將人和牲畜安置在彈箏峽的後面。涇州倚靠連雲堡作為前哨,連雲堡失陷後,西城大門難以開放,城門外都成吐蕃的地盤,打柴的道路都被切斷。每當收穫時,必須布置軍隊來保衛莊稼,人們經常不能按時收穫,僅得到無籽粒的禾穗罷了。自此以後,涇州常常因缺少糧食而困苦不堪。

冬季十月,甲申(初四),吐蕃侵犯豐義城,前鋒來到大回原,寧節度使韓游瑰擊退他們。乙酉(初五),吐蕃又去侵犯長武城,並修築原州的故城,以屯駐兵馬。

邪惡的僧人李軟奴自稱:「我本是皇族,現在五嶽四瀆的神靈命令我作天子。」他結交殿前射生將韓欽緒等人圖謀發起變亂。丙戌(初六),他的同夥告發他,德宗命令逮捕他,送交內侍省追究其事。李晟聽到這個消息後,驟然仆倒在地上說:「我的家族要覆滅了!」李泌詢問其中的原故,李晟說:「我新近才遭受誹謗。在朝廷內外,我家族的人有一千多,倘若有一個人是他的同黨,連你也不能挽救我。」於是,李泌秘密上奏說:「大案一旦發生,牽連的人一定很多,外邊人們的情緒震恐不安,請將此案由內侍省交付御史台審訊。」德宗同意。韓欽緒是韓游瑰兒子,他逃亡到邠州,正值韓游瑰出兵屯駐長武城,留後給他上了枷鎖,送往京城,壬辰(十二日),韓廷將李軟奴等八人腰斬,北軍將士犯罪至死的有八百多人。然而,朝廷中的臣僚沒有受到牽連。韓游瑰留下軍隊,自己前往朝廷謝罪,德宗派遣使者制止他,對他的任用一如既往。韓游瑰又將韓欽緒的兩個兒子帶上枷鎖押送到朝廷來,德宗也寬宥他們。

吐蕃苦於天氣嚴寒,不曾前來侵犯,然而官軍的糧食運輸也難以接濟。十一月,德宗頒詔,命令渾瑊回河中,李元諒回華州,劉昌分出部分人馬回汴州,其餘防禦吐蕃的兵馬撤退到鳳翔、京兆各縣駐紮,以便就地取得糧食供給。

十二月,韓游瑰入京朝見。自從興元年間以來,這一年的年景最豐熟,米一斗值一百五十錢。粟一半值八十錢,德宗頒詔命令在豐收的地區由官府和糴。庚辰(初一),德宗在新店打獵,來到農民趙光奇的家中。德宗問:「老百姓高興嗎?」趙光奇回答說:「不高興。」德宗說:「今年莊稼頗獲豐收,為什麼不高興?」趙光奇回答說:「詔令沒有信用。以前說是兩稅以外全沒有其他徭役,現在不屬於兩稅的搜刮大約比兩稅還多。以後又說是和糴,但實際是強行奪取糧食,還不曾見過一個錢。開始時說官府買進的穀子和麥子只須在道旁交納,現在卻讓送往京西行營,動不動就是幾百里地,車壞馬死,人破產,難以支撐下去。百姓這般憂愁困苦,有什麼可高興的!每次頒發詔書都說優待並體恤百姓,只是一紙空文而已!恐怕聖明的主上深居在九重皇宮裡面,對這些是全然不曾知曉的吧!」德宗命令免除他家的賦稅和徭役。

臣司馬光曰:唐德宗真是太難以醒悟了!自古以來,人們所擔憂的,是君主的恩澤壅塞著,不能傳達到下面去,小民的情緒鬱結著,不能通報到上邊來。所以,君主在上面憂心憐恤,但百姓並不歸向;百姓在下面憂愁怨苦,但君主並不曉得,終於導致百姓流離反叛,國家傾危敗亡,大約道理就在於此。幸虧德宗因打獵得以來到百姓家中,正趕上趙光奇敢進直言,又了解民間的疾苦,這真是千載難逢的際遇啊。唐德宗本來應當查處有關部門擱置詔書,殘酷地侵害百姓,橫暴地增加賦稅,盜竊和隱沒公家資財的情況,以及自己周圍那些天天稱道民間豐熟喜樂的阿諛奉承之徒,將他們誅而殺之;然後洗除雜念,改變計慮,刷新朝政,摒棄浮華的裝飾,廢除空洞的具文,謹飭號令,勉勵誠信,審察真偽,辨別忠奸,哀憐困窮,昭雪冤屈,天下太平的業績便可以實現了。然而,唐德宗丟開這些不肯去做,卻去免除趙光奇一家的賦役。然而,四海廣大,百姓眾多,又怎能人人都親自向天子講明情況,戶戶都得以免除徭役與賦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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