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周對「正人」這樣反思:往往從身名起見,不能真心為國家

匯鏡知行 發佈 2022-11-11T11:00:34.261422+00:00

不知道劉宗周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糊塗,明明皇上已經說了,朕是不會錯的,不管朕說了什麼,你們都聽著就是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118-119頁)

歷史的第一頁是從互相猜忌、搞陰謀和耍手腕開始的。(米·左琴科《一本淺藍色的書》)

史,記事者也。從又持中,中正也。(漢·許慎《說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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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王朝的人與事】

說說而已:言者有罪與罪者不言】

閱讀提要

整個就是雞同鴨講。不知道劉宗周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糊塗,明明皇上已經說了,朕是不會錯的,不管朕說了什麼,你們都聽著就是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可劉宗周的道理偏偏是反的,既然是你皇上提倡要廣開言路,那你就不能出爾反爾自堵言路。他甚至還以自己罷官後又被起用為例,試圖說服皇上:「如臣宗周亦因言獲罪,中道再疏冒瀆,蒙皇上不加斧鉞,放還田間,復荷賜環起用。是臣之罪實甚於二臣,臣何幸而遇皇上之優容,二臣何不幸而不蒙皇上之恩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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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周,自啟東,紹興山陰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一向以敢於直言、堅持己見著稱,同時又是頗有名望的學者。

作為進士出身的官員,劉宗周講求正統儒家理論,律人律己都極其嚴格,這一點你甚至可以從他的名字裡看出端倪。

宗者法也,他顯然是視周天子時代為理想社會,以修齊治平為己任,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那種凜然端肅的古大臣之風。

當時的人們評價他說「性迂愚」、「足以賈罪」。這意思按今天的話說,就是姓劉的憨直迂腐,接人待物除了原則沒別的。

這種性格別說得罪同僚上司了,就是皇上要找他的茬也不是什麼難事。而且,在當時人們的眼中,劉宗周實在是太不合群、太特立獨行、太我行我素了。

他總是獨來獨往獨行踽步,與遍布朝中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圈子敬而遠之,不僅風華正茂自命不凡的年輕官僚視他為老朽,就是在那些拉幫結派聲氣相求在官場中廝混已久的老官僚眼中,劉宗周也是一個無法理喻的怪物。

崇禎二年九月,針對崇禎疾言厲色急於求成的行事風格,在天啟朝時因彈劾魏忠賢、客氏被削籍罷官,崇禎即位後才被召回任順天府尹的劉宗周上疏崇禎,委婉地批評了崇禎剛愎自用的為君之道——

陛下所以勞心焦思於上者,以未得賢人君子用之也……得其人矣,求之太備,或以短而廢長;責之太苛,或因過而成悞……不免有自用之心,臣下救過不給,讒諂者因而間之,猜忌之端遂從此起夫。恃一人之聰明,而使臣下不得盡其忠,則耳目有時雍;憑一己之英斷,而使諸大夫國人不得衷其是,則意見有時移!

話說得很謙卑,但意思很清晰:

就算陛下您是堯舜之君,律己甚嚴,但僅憑一個人的英明無比難道就可以使天下得到治理嗎?而假如陛下您總是這樣,不僅會令臣下有感於您的天縱卓絕而自嘆不如,只能袖手旁觀無所事事,而且皇上「求治之心操之過急,不免釀為功利,功利之不已轉為刑名,刑名之不已流為猜忌,猜忌之不已積為雍蔽」。

對於這種發自肺腑的金玉良言,年少氣盛的皇帝不以為然。但後來事實的發展證明劉宗周的確有先見之明,「其後國事決裂,盡如宗周言」。當然那是在大明滅亡之後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在前邊講過的韓一良和劉懋的故事中,崇禎已經犯了個作為皇帝不該犯的低級錯誤,那就是給他當言官太難了。

其實,韓一良也好,劉懋也罷,都是言官,言官的職責就是言事,崇禎卻是誰說了什麼事就讓誰去幹什麼事,那以後誰還敢再說事呢?

劉宗周的上疏的確點到了有聖主而無善政的時弊。繼他之後,又有河南府推官湯開遠上疏,批評崇禎急於求治結果適得其反。

他從幾個層面展開了論證:

——皇上急於求治,諸臣救過不及。臨御以來,明罰敕法,自小臣以至大臣,無論為故為誤,俱褫奪戍配,甚則下獄拷追,幾乎是治亂世用重典。

——皇上急於求治,諸臣欲奉公營職,而慮及天威不測,夢魂亦驚,舊章難恃,耳目俱熒,難以鼓豪傑之氣,奏精勤之理。

——皇上誠以官守之故並罪言官,今日為言官太難,言責之中又有官守,身在科道而務在六部,舍封駁而勤差諉,輕重倒置,無法專言其責。

——皇上以策勵望諸臣,於是臣下多戴罪。不開立功之路而僅戴罪,將戴罪無已時。皇上以詳慎望諸臣,於是臣下多認罪。雖然臣下過錯當歸己,但皇恩亦當明察,若不晰其認罪之心,而蓋以免究寬大,認罪必成故套。

一句話,湯開遠希望皇上宜稍寬大吏,與諸臣推心置腹,進退之間待之以禮,使大小臣工恪盡職守勿懼勿怵,不要動輒押入錦衣衛詔獄。皇上寬一分在臣子,即寬一分在民生,否則民窮則易於為亂。

兩份奏疏的基調大體一致,都點到了崇禎在用人方面的偏激。

聯繫崇禎一朝的實際,這其實還是一種極其委婉的說法。崇禎秉政時期,他的勤政自律固然超過前人,他的剛愎自用、嫉賢妒能、苛刻猜忌也是史無前例。

終其一朝,前後不過一十七年,光內閣輔臣就走馬燈般換了五十位,堪稱歷朝歷代之最。

如此之多的內閣大臣都不能讓一個皇帝滿意,崇禎王朝的大臣果真都是尸位素餐無德無能,可能嗎?!

單憑能在崇禎即位之初,執政理念與風格還只初露端倪時,上那麼一份直陳政見的奏疏,就可見劉宗周其人見識不凡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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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正直敢言且言無不盡,蹉跎官場的劉宗周時乖命蹇並不得志。在順天府尹任上,劉宗周治事一年,政績卓著。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

武清侯李國瑞的家人仗勢毆打國子監學生,劉宗周知道後即命差人查捕。仗著自己是當今皇上曾祖母的侄孫的身份,李國瑞不肯交人,自己前來找劉宗周說情。

劉宗周拒不接見,只命人傳話:

「仆辱士而主庇之,是罪在主。吾將上告天子。」

李國瑞無奈,卻又換了另外一個僕人出面抵罪,企圖矇混過關。劉宗周識破花招,將其叱退,再派差人持鐵索前去武清侯府,將真犯逮住後枷於武清侯府門外。

自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京師「豪強屏跡,都人咸慶於途」。

除了整治京師地面,劉宗周還上疏數十起,就朝政國策大發議論,結果得罪了皇上不說,還被當時的首輔周延儒大加排擠,被迫告病歸鄉。

當劉宗周離職回鄉時,「都人罷市而哭」,「士民遮道送者千餘人,至十餘里而不去」。他被京中百姓呼為「劉順天」。

仕途坎坷的劉宗周后來又屢起屢落,有一次甚至已被推舉成入閣的閣臣人選,卻因為所言不合聖意,結果只當了個工部侍郎,後來又乾脆被罷官回家。

其後再一次經人舉薦,重新回朝被任命為都察院左都御史,卻又一次被革職罷官。若不是眾人在皇上面前苦苦哀求,衣袖盡濕哭泣救爭,他甚至還要被崇禎交「刑部擬罪」呢。

劉宗周入閣未成任職工部那一次是崇禎九年年初。

那正是皇太極公然在關外稱帝之前,那時候袁崇煥被剮已經好幾年了,大明在山海關外幾乎已經毫無作為;而中原一帶的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武裝早已鬧到沸反盈天,甚至皇上在鳳陽的祖陵也被他們燒了個一塌糊塗。

焦頭爛額焦慮不安的崇禎在文華殿召見了準備起用入閣的劉宗周和另一老臣,要他們就當下局勢提出對策:

「方今人才匱乏,糧餉不敷,流寇猖獗,二臣可奏來!」

那個全因資歷才熬到今天的老臣支吾半天還不知所云,劉宗周卻直言不諱又一次侃侃而談:

天下並不缺乏人才,足以供一代人之用。只因皇上求治太急,用法太嚴,布令太煩,對賢士的進退又過於輕率,才使在事諸臣相率畏罪飾非,做事不肯盡心盡職,所以有人而不能盡人之用,有餉而不能盡餉之用,有將而不能治兵,有兵而不能殺敵。今日急務當以收拾人心為本。要收拾人心,就應當先放寬對官吏的參罰,因為參罰過重必然導致吏治敗壞,吏治敗壞必定導致人民流離失所,以致盜賊日起。

他以為流寇本為朝廷赤子,如能招撫有道,不難還為良民。

崇禎再問:

「兵事如何處置?」

劉宗周雖然滿腹經綸,但不懂兵事,而且他也不知道皇上實在是急不可待,只迫切需要可以立即操作生效的對策,而不是什麼空泛的大道理,所以剛開了個頭就被皇上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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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斷了他的話頭的皇上還認為劉宗周迂,因此只讓那個老臣入了閣,而讓劉宗周當了工部侍郎。

入閣未成卻當了侍郎,劉宗周還以為皇上器重如此,自己還該將話說完才對,於是又寫了一份長長的奏疏,進一步陳述己見。

他認為御外亦應以治內為本。他把當前內戰中將懦兵驕、殺良冒功的腐敗風氣歸咎於皇上委派軍務總理、監軍太監,也就有意無意地全盤否定了崇禎近年來頗為自得的施政政績。

看完奏疏的崇禎又一次勃然大怒,立即命文書房太監口傳聖旨,要內閣輔臣從重票擬懲處劉宗周的意見。

不論崇禎還是劉宗周,此番的表現都不能不讓人想起一句俗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劉宗周忘不了也改不了的還是提醒皇上應該怎樣才能當好一個皇上。

自視甚高的崇禎也依然認為自己得天獨厚高瞻遠矚,哪裡用得著一個臣下說三道四來教自己如何當皇上。

那一次的劉宗周僥倖逃過一劫。原因是崇禎最後還是容忍了他。崇禎在他的奏疏中是這樣批的:

「劉宗周素有清名,召來亦多直言。但大臣論事須體國度時,不當效小臣圖占地步,歸咎朝廷……還宜虛心酌慮,毋自誤以誤國家」。

但沒過多久,由於還在對皇上和朝政說三道四,僥倖逃過一劫的劉宗周到底還是在工部侍郎任上被崇禎革職為民了。

那是因為他還在對皇上和朝政說三道四。

崇禎一朝,朝臣之間結黨營私黨同伐異已成公害,防微杜漸矯枉過正,崇禎對此也是頗為警惕,甚至不惜牽強附會捕風捉影,少不了有朝臣以「結黨」之罪遭到整肅,例如袁崇煥冤獄之後就差點弄成了個袁黨小集團。

正是針對這種情況,劉宗周慨然上疏:

「朝處一人焉坐之曰黨,暮去一人焉坐之曰黨,猶以為未足。特設四面之網,使天下之不出於假道學,則出於假事功;不出於假忠義,則出於假氣節,人主安得有用賢之路乎?」

對於當時把持朝政達八年之久,遍植私黨卻又深得崇禎信任的首輔溫體仁,他也是指名道姓毫不客氣:

「頻年以來,皇上惡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訐進;皇上錄清節,而臣下多以曲謹容;皇上崇勵精,而臣下奔走承順以為恭;皇上尚綜核,而臣下瑣屑苛求以示察。八年之間,誰秉國成?臣不能為首輔溫體仁解矣!」

這段話看起來是在說首輔溫體仁,字裡行間卻點出崇禎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頗有些「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的意思。

結果崇禎一怒之下,下旨將劉宗周革職為民。

他再次復出,則是在另一首輔周延儒復出之後了。

✎待續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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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磊 鄭泉寶

編輯:@雲山

配圖: 杯子

校對: 綠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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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責聲明

本文選自2007年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大明日落——崇禎王朝的人與事》,經過作者蔡磊、鄭泉寶授權網絡發布。如有轉載請註明出處和作者信息,否則視為侵權,作者保留追責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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