貸款還不上怎麼辦？不少借款人會鋌而走險選擇試一試債務協商，號稱免費諮詢、協商延期，卻不知陷入另一條債務深淵。
近日，就有不少消費者向北京商報記者反映，在一些短視頻平台或社區軟體上，頻繁刷到一些所謂法務公司的營銷信息，但填寫完報名資料、告知個人信息、一對一聯繫方案後，才發現「停息掛帳」背後還需要另外支付高額的協商手續費。
值得一提的是，類似這樣披著「法務」外衣馬甲的債務協商代理公司，目前在市場上已經多達數千甚至上萬家，其展業渠道更是無孔不入，一般最常見的是通過各類線上網際網路平台，另外也會藏匿於線下POS機推銷，有的甚至連計程車後座椅套都不放過……
假面：穿上律師馬甲博信任
「面臨信用卡網貸逾期的別划走，不管你是逾期很久還是即將逾期，我們有專業法務團隊給你提供法務諮詢。」「一對一地梳理講解，我們專注債務逾期法律服務，費用公開透明！」……這類由某某法務公司發送的營銷視頻，你遇到過嗎？
其常見套路是：借著法律服務的名義，將自身包裝美化成專業諮詢公司，聲稱有專業的律師團隊支持，可為即將逾期或者已經逾期的借款人提供債務重組方案，包括債務規劃、延期還款、停息掛帳等。但褪去層層馬甲，這一類平台背後運營方往往只是一家註冊不久的信息科技公司，無律師從業資格，代理協商的方式更是觸及監管紅線。
就在前幾日，借款人王強（化名）就遇到了這樣一家債務協商平台，平台宣稱是一個負責「債務諮詢、合理維權」的「綜合法律諮詢服務平台，主營業務包括信用卡債務優化、網貸債務優化、其他律師諮詢服務等。在營銷視頻中，最引王強關注的一點就是「免費債務規劃」和「協商延期還款」。
「本來說好的免費諮詢，但等我告知個人信息和貸款情況後，對方也沒說咋規劃債務，直接說可以延期還款，然後就讓我交押金了，算完後代理費竟然高達近萬！」王強向北京商報記者吐槽道，「本來就已經在頭疼還款問題，結果一問又高出了一筆近萬的協商費，真是得不償失。」
王強所稱的這一類廣告確實並不少見。11月16日，北京商報記者在一短視頻平台同樣搜索到一名為「債務逾期」的帳號，其稱主要為普及信用知識、提升理債能力，具體債務逾期問題，會有專業老師解答；進一步聯繫平台客服後，對方又自稱為停息掛帳法務，有多年債務法律問題諮詢經驗，可科學規劃梳理債務。
然而，北京商報記者進一步了解到，對方並未有相應從業資格證，公司主體是深圳某某科技有限公司，被問及具體如何協商、代理模式是否合法以及相應收費是否合規時，對方卻一一迴避了相應問題。
易觀分析金融行業高級諮詢顧問蘇筱芮表示，這些債務代理廣告營銷行為通常藉助社交軟體渠道進行傳播，利用逾期金融消費者的急切心理及信息不對稱，以「免息」「減少債務」為誘餌來實施不法行為。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被美化包裝的代理公司，已經被多方提示風險。就在11月16日晚，中國網際網路金融協會（以下簡稱「中國互金協會」）發布關於防範網際網路金融領域違法違規代理維權風險的提示。其中就提到，「逾期鏟單」「代理免除債務」 「徵信修復、洗白」等信息通過網絡平台廣為傳播，虛構、隱瞞或不如實披露代理維權相關信息，甚至冒充律師或法律工作者，代理消費者通過各種違法違規手段恐嚇、要挾金融機構進行非法獲利；甚至在未獲得消費者同意的情況下，收集消費者身份、金融帳戶、購買金融產品或服務的記錄、家庭住址等個人敏感信息，擅自使用消費者個人信息辦理相關金融業務，將這些信息轉賣牟利。
目前，此類違法違規代理維權行為不僅嚴重擾亂金融市場正常秩序和金融機構的正常經營，還可能滋生出其他相關違法犯罪，危害社會穩定。
「這個行業真的是披著羊皮的狼，各種違法違規行為，觸目驚心！」一位曾就職於某法務公司的離職員工介紹，一旦目標上鉤，這些債務代理組織就會對其展開一系列詐騙，誘導支付各種服務費用，例如誇大逾期的後果，一邊恐嚇誘導一邊兜售業務，逼得債務人不得不乖乖支付費用，以求不受逾期的處罰。有時為了迷惑借款人，甚至會偽裝成銀行貸後或平台催收人員，通過第三方簡訊發送平台，向目標客戶發送恐嚇簡訊或者撥打催收電話。
「簽的合同都是霸王條款，負債人交錢容易，退錢難如登天。」前述離職人士坦言，確實會有平台把騙取來的個人信息賣給黑中介，從而獲取錢財。更有甚者開班授徒，只要繳納費用，就能加盟學習售前和協商法務兩種技巧，通過這種加盟模式，讓反催收黑灰產業發展更快。
蔓延：線上線下無孔不入
儘管多方監管提示風險，但經北京商報記者長期調查發現，這一類債務代理、債務協商、反催收的債務諮詢公司仍不鮮見，尤其在近一兩年呈現規模暴增的趨勢。
一組數據可以印證，11月16日，北京商報記者查詢天眼查發現，以債務諮詢、債務規劃、債務管理、債務法務、徵信修復等關鍵詞為例，目前從事該業務的機構在全國已達上萬家，僅近一年內成立的債務法務諮詢公司就超200家。
除了展業套路，對其蔓延渠道，北京商報記者也多方進行了調查。例如在線上，搜索債務協商等關鍵詞後，北京商報記者就在多個平台看到了不少債務諮詢人員的推廣信息，不過在不同類型平台上表現形式不一。
例如在興趣社交平台上，其一般會在帳號上標明為「停息掛帳」「信用卡逾期」「債務協商」「逾期協商」等關鍵詞，通過發布一些代理維權成功案例，欺騙或誘導借款人向其諮詢甚至簽署代理維權協議。
而在一些短視頻平台上，這些代理平台又會包裝成法務諮詢公司甚至律師，一般是文字配合視頻的方式，表面看似科普網貸常識、提醒債務風險，但進一步聯繫後同樣是代理債務協商，獲取借款人個人信息後，收取高額代理手續費。
針對債務協商公司在線上平台蔓延的亂象， 11月16日，北京商報記者對多家網際網路公司進行了採訪求證。
其中，一短視頻公司相關負責人告訴北京商報記者，「對於債務諮詢類廣告，公司採取了嚴格的廣告投放標準，僅限資質齊全的合法機構及個人准入，例如律師事務所、執業律師、法律諮詢平台等。另外在廣告素材方面，平台規定不得涉及反催收、惡意代理維權、債務優化、減債免息、欠債太多無力償還等內容。此外用戶在搜索相關內容時，平台也會置頂風險提示」。
針對冒充法務公司收取高額代理費的問題，該公司相關負責人進一步表示，為防範涉詐風險，平台也會定期抽查在投廣告主，對投訴問題嚴重、實際業務存在違規的廣告主，將從嚴處理，並及時下線違規廣告素材。
頻繁出入的債務協商代理同樣引發了另一網際網路公司的注意。該公司回復北京商報記者，「針對債務協商、反催收的相關內容，平台根據相關法律法規以及運營規範保持持續治理，相關措施包括拒絕涉及債務規劃、協商、反催收相關帳號進行企業認證，如發現平台存在用戶發布相關視頻內容，或者帳號明確提供債務協商、延期等相關服務，平台會進行帳號維度限制傳播，若有發現團伙作惡特徵，將會上升批量封號處理」。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債務協商代理公司無孔不入，除了在一些短視頻軟體、社區互動平台、生活分享軟體、興趣社交平台等線上投放廣告或發帖引流外，甚至還瞄準了線下場景。
例如，在一些城市的計程車座椅後，就貼上了醒目的「信用優化、逾期修復、停息掛帳」等廣告詞；另外，在一些支付POS機包裝盒裡，也放上了某某法務公司關於「債務協商、網貸逾期諮詢、代理維權」的聯繫名片。
「無論是真的債務代理，還是打著債務代理的幌子來實施詐騙，這些都是違法行為，欠債要還天經地義，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騙子主要利用了欠債者的僥倖心理，想要迴避還債責任。屢禁不止的原因有廣告發布平台在廣告內容審核上缺乏專業性的問題，未來要加大此類廣告發布平台的管理。」 浙江大學國際聯合商學院數字經濟與金融創新研究中心聯席主任、研究員盤和林說道，債務代理平台基本上都是非法違規的，如果真的無法進行債務循環，出現嚴重的債務逾期，那借款人應該主動和債權人聯繫，謀求停息，商議還款方案，避免違約逾期上徵信。
蘇筱芮進一步提到了此類債務協商代理機構屢禁不止的兩方面原因。從需求側看，如何處理信用卡逾期、填補資金漏洞的還款需求持續存在，並且由於經濟大環境影響，導致此類需求處於上升階段。
而從供給側看，債務代理已經存在了數年之久並形成了較為成熟的鏈條，鏈條上人員分工明確、制定了專業話術及操作流程，並通過社交軟體等隱蔽方式獲客，難以在事前監測和預警。
治理：警企協會等多方聯動打擊
針對此類網貸債務協商代理機構亂象，此前曾有多地監管發文。而11月16日中國互金協會提示的風險則進一步指出，各相關金融會員單位應切實做好金融消費權益保護工作，暢通客戶維權渠道，及時響應客戶訴求；各相關網絡平台會員單位切實履行信息發布審核的主體責任，堅決遏制違法違規代理維權信息蔓延的勢頭，快速發現、快速處理。
此外，中國互金協會也透露，將在有關金融管理部門的指導下，研究建立共同打擊違法違規代理維權的行業自律協作機制，發布實施金融領域代理維權網際網路信息發布的基本要求和違法違規代理維權活動特徵指南。此外，呼籲廣大金融機構、網絡平台和各有關方麵團結協作，共同遏制違法違規代理維權信息的網絡傳播，推動淨化金融市場環境。
「在整治上，鑑於當前金融領域黑產公司和不法分子犯罪迅猛發展的趨勢，僅靠單個金融機構的措施很難根治，因此我們多方聯合成立了一個以打擊金融領域灰黑產為目標的信息共享、經驗互通、行動互聯常態化協同平台，即AIF聯盟。」 馬上消費金融相關負責人告訴北京商報記者，AIF聯盟聚集了股份制商業銀⾏、民營銀⾏、城市商業銀⾏、農村商業銀⾏、消費金融公司、網際網路金融公司等共近50家金融機構。
蘇筱芮評價道，目前債務協商代理廣告傳播範圍廣且突破時空限制，僅憑一方之力確實難以開展系統的監測及打擊，建議從全國層面形成合力，以專項治理小組等形式，集中一段時間對此類行為開展專門打擊，通過樹立一批大案、要案典型以震懾市場。
「中介機構辦理減息、停息、掛帳等行為往往會偽造、虛構相應的事實和材料，短期可能會對減息、停息、掛帳有所幫助，但是長期會產生信用風險以及更高的財務成本。建議司法機關應就這種『黑灰產』業務行為法律性質進行明確的界定，讓公安機關、監管部門更加有針對性地開展相應的整頓活動。」 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律師李亞同樣說道。
就在近期，AIF聯盟成員單位聯動重慶警方重拳出擊，搗毀一個涉及重慶、廣州等地涉嫌「代理維權」的黑產公司，成功打擊了從事黑產領域不法分子的囂張氣焰。
此外，分期樂平台相關負責人也告訴北京商報記者，在監管頻頻發聲嚴查代理黑產之際，近日湖北警方聯手分期樂重拳出擊，對一協助債務人批量偽造重症、貧困證明的非法代理「債鬧」團伙進行立案打擊。
另而對於金融消費者來說，仍需對此類行為保持警惕，尤其是「免息」「洗白」此類常見話術。蘇筱芮指出，近年來地方銀保監等監管部門已經明確提出了警惕非法「代理處置信用卡債務」陷阱，通過向監管部門投訴等所謂「維權」無異於撞上槍口，從邏輯上也行不通，反而成為金融消費者繳納給騙子的「智商稅」。
盤和林則進一步稱，另外還建議對當前廣告業實行全鏈條監管，甚至於代言人都需要承擔虛假廣告的連帶責任，關鍵還要監管、切斷違規廣告發布渠道。至於貸款機構和借款人，貸款機構要本著長期可持續的原則，在借款人出現還款問題的時候，商議出一個還款計劃，要善意對待客戶。
中國互金協會同樣提醒，金融消費者要增強相關風險防範意識，警惕並自覺遠離違法違規代理維權陷阱，任何時候都要妥善保護好個人信息。若正在參與違法違規代理維權或曾受到違法違規代理維權傷害的，應立即終止與代理維權方的合作，保存好相關證據，並向公安機關報案。
北京商報記者 劉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