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118-119頁）
歷史的第一頁是從互相猜忌、搞陰謀和耍手腕開始的。（米·左琴科《一本淺藍色的書》）
史，記事者也。從又持中，中正也。（漢·許慎《說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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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王朝的人與事】
▎「榮華我已知莊夢」：袁崇煥冤獄】
▶閱讀提要◀
皇上越是深信不疑恩寵有加，袁崇煥就越是如芒在背懊惱不迭。一場召對下來，冷汗竟至濕透了內衣……內致猜疑，外遭離間，袁崇煥好像有第三隻眼睛，事先就看出了自己日後的遭遇，可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作為帝王的馭下之術，崇禎當然不是始作俑者，也不會是最後的終結者，他的無師自通揮灑自如出神入化只能讓我們嘆為觀止自嘆弗如。
只有一點疑慮：天子金口玉牙一言九鼎，卻怎的前矛後盾出爾反爾以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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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袁崇煥死的極其慘烈，以至於時隔三百多年之後，寫到這一段還讓人忍不住體會到一種骨頭疼、牙也疼的透徹骨髓的奇寒大冷。
他是被一刀一刀慢慢割死的，那種比五馬分屍還要殘酷的酷刑叫做「磔」。
崇煥何辜，遭此劫難？！
就憑皇太極和范文程一夥炮製的那個並不高明的反間計，那個比《三國演義》中蔣干盜書高明不到哪兒去的反間計，就能讓有日有月、日月高懸的煌煌大明的一代君王下此辣手，崇禎的智商難道真會如此之低？
前邊說過，逮袁崇煥下獄和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崇禎都沒有片言隻語透露過他從楊姓太監那裡聽到的所謂「密約」之事，可見在他的內心深處，也的確認為那理由太牽強太幼稚太難以服人。
朕以東事付袁崇煥，乃胡騎狂逞，崇煥身任督師，不先行偵防，致敵深入內地。雖兼程赴援，又箝制將士，坐視淫掠，功罪難掩，暫解任聽勘。
這是袁崇煥下獄後，崇禎對當時的督師大學士孫承宗解釋的理由。
袁崇煥下獄後，儘管朝臣中為其不平者占十之六七，但懼於皇上震怒，俱未敢輕易進諫，獨有兵科給事中錢家修冒險上疏，替袁崇煥叫屈。
崇禎在他的奏疏上批示道：
「覽卿奏，具見忠愛。袁崇煥鞫問明白，即著前去邊塞立功，另議擢用。」
在獲悉祖大壽已率軍收復永平、遵化一帶後，大喜過望的崇禎甚至還說：
「守遼非蠻子不可。」
激動之餘，連臣下的暱稱都叫了出來，事情顯然轉圜有望。
但僅僅幾個月後，還是這個崇禎，面對的也還是同一個袁崇煥，卻神色大變殺氣騰騰，語氣也重又凌厲起來：
「崇煥擅殺逞私，謀款致敵，欺藐君父，失誤封疆，限刑部五日內具奏。」
罪狀既經欽定，袁崇煥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對袁崇煥行刑的最高指示是：
「依律磔之！」
就是在袁崇煥已經屍骨無存以後，崇禎還忘不了殺一儆百振振有詞——
諸臣欺罔蒙蔽，從無一疏發奸，（從此以後）自當洗心滌慮，從君國起見。
袁崇煥通虜謀反，罪不容誅。爾廷臣習為蒙蔽，未見指摘。今後有朋比行私，欺君罔上者，三尺俱在。
三尺者，天子之劍也。
至此，崇禎終於說出了他最想說、也早就想說的話。
作為帝王的馭下之術，崇禎當然不是始作俑者，也不會是最後的終結者，他的無師自通揮灑自如出神入化只能讓我們嘆為觀止自嘆弗如。
只有一點疑慮：天子金口玉牙一言九鼎，卻怎的前矛後盾出爾反爾以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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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又出在貫穿於整個崇禎時期的黨爭內耗上——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本是官場流弊，而稍有風吹草動，立刻就開始忙不迭地劃線站隊，乃政壇訣竅，歷朝朝歷代都是如此，崇禎一朝不過格外嚴重些罷了。
己巳之變，袁崇煥被逮入獄，頓時激起強烈的反響。
此前不是有個欽定的魏忠賢閹黨案嗎，要是現在再能定個欺君罔上的袁黨案來，不是又可以殺一批、罷一批、再上一批嗎？
在這一上一下的大動大亂中，以前被打倒卻不甘心的也大有人在，如果朝臣中有人能施以援手，捲土重來二度梅開不也是順理成章？
就這樣，首先跳出來的，就是因勾結閹黨而革職，後由吏部尚書王永光起用的江西道御史高捷。
他由袁崇煥追究到內閣輔臣錢龍錫，說他們內外勾結，密室謀劃，擅主和議，專戮大帥（指毛文龍），等等。
王永光則利用手中權力，趁會推天津巡撫之際，公然將名列閹黨逆案的王之臣排在六位候選人的第一名。
錢龍錫力辯之後辭官而去。
但潑向他的污水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人胡謅說錢龍錫曾接受袁崇煥賄賂的數萬兩馬價銀；還有人從袁崇煥、錢龍錫交結誤國向上追究到其他內閣輔臣（周延儒、溫體仁二人不在其內）。
最終崇禎下令，將已經致仕還鄉的錢龍錫重新押解來京訊問。就連崇禎的日講官文震孟也飽受攻訐，說他向皇上進言是「誣枉奸欺」。
文震孟也要辭官而去，崇禎再三挽留。
總之一句話，圍繞錢龍錫案的黨爭，鬧得烏煙瘴氣。
這一案最後的結果是：馬上就要被推上刑場的錢龍錫僥倖沒死，被發配至定海衛流放充軍。直到崇禎自縊之後，才有人上疏南明小朝廷為其申冤。前前後後，錢龍錫的流放生涯長達十二年之久。
袁崇煥的結局大家已經知道了。
至於他的家屬親人，崇禎的命令是：
依律，家屬十六以上處斬，十五以下給功臣家為奴。今止流其妻妾子女及同產兄弟於二千里外，余俱釋不問。
言外之意，這也是法外開恩皇恩浩蕩了。
袁崇煥就這樣被處死了，我們甚至不知道作為皇上的崇禎究竟是草率呢還是深思熟慮。
我們知道的只是，袁崇煥的死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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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張岱的《石匱書後集》記載，袁崇煥被綁發西市處磔刑時——
「割肉一塊，京師百姓從劊子手爭取生啖之。劊子亂撲，百姓以錢爭買其肉，頃刻立盡。開腔出其腸胃，百姓群起搶之，得其一節者，和燒酒生齧，血流齒頰間，猶唾地罵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骨肉俱盡。止剩一首，傳視九邊」。
關於最後一句，現在可以更正如下：
袁大督師的首級並沒有如劊子手所願，被傳示九邊軍鎮示眾，而是被跟隨袁崇煥多年的一個同樣也是來自兩廣地區的佘姓義士從刑場盜回，小心地予以安葬。
從那以後，義士後人代代為將軍守墓，一直到了現在。
義士沒有名字留下來。
我們在劇本中把他稱做佘化龍。
幸虧有了他，有了這條龍，我們這個以龍為圖騰的民族才不至於被自己的後輩過分看輕。也幸虧有了他，當年血腥撲鼻愚昧難堪的一幕才有了一絲人間的暖意和亮色。
關於袁崇煥之死，《明史·袁崇煥傳》是這樣說的：
崇煥無子，家亦無餘資，天下冤之……崇煥妄殺文龍；至是，帝誤殺崇煥。自崇煥死，邊事益無人，明亡征決亦。
說白了，這段話的意思是：
崇煥之後，君子盡去，而小人獨存，明之不亡，天理何在？！
我們的結論也很明確：
在皇權高於一切、大於一切的惟皇上為尊、為大、為一切、為根本的帝制時代，沒有亡國之君，何來亡國之臣？！
✎待續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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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磊 鄭泉寶
編輯：@雲山
配圖： 杯子
校對： 綠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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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責聲明】
本文選自2007年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大明日落——崇禎王朝的人與事》，經過作者蔡磊、鄭泉寶授權網絡發布。如有轉載請註明出處和作者信息，否則視為侵權，作者保留追責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