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某年的珠海電影節。
作為採訪記者的曹可凡，
曾被其他電視台的同行評價為記憶力超強。
當時了解他的人都說，
這是背了9年醫學書籍練就的本領。
除了記憶力強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外，
曹可凡的胖，在十分看重形象的主持人隊伍里，
也讓他看起來是一個十足的「異類」。
加之近20年的時間，堅持做一檔電視訪談節目《可凡傾聽》。
老派的形式和理念，與新時代的娛樂人難免會產生齟齬。
於是便有了同事金星對他那句毒舌評價。
不過老派人也有新的求知慾。
人到中年時，曹可凡也曾主持過《舞林大會》等新興真人秀節目。
以至於在那期間，還跟年輕一輩的當紅花旦主持傳過緋聞。
前年，他乾脆又把直播界的扛把子李佳琦也請到了自己的節目。
老與新的碰撞，也讓曹可凡感覺到，
新一代的年輕人，對社會和生活的觀察，或許更深、更透徹。
作家程乃珊曾這樣評價曹可凡：
他是屬於老派的，但絕對不是老式。
隨著近些年外人對曹可凡家世的逐漸了解，
不少人都覺得，他身上的那股老派，
應該是來自上海愚園路805弄「弄錦園」的薰染。
可實際上，曹可凡自小對「弄錦園」的印象就是模糊的。
這全都是因為家庭成分帶來的自卑感。
小時候，曹可凡對父親曹涵祥唯一的印象便是懦弱。
似乎住在弄堂里的任何一個人，哪怕是一個小孩兒，
都能對他指手畫腳乃至發號施令。
曹可凡出生於1963年。
剛剛懂事的年紀，他在家整天看到的就是一面牆高的外文書籍。
有英文的，有德文的，也有法文或者其他語種的。
除了外文書籍，西餐、咖啡、刀叉也有殘存的印象。
尤其是父親每天穿的襯衣，早先一定要是燙過漿過。
等到曹可凡後來上了小學，
家庭成分一欄里「資產階級」四個字，便如影隨形。
至此，曹可凡才漸漸理解了這些事物間的因果關係。
曹可凡的爺爺曹啟東當時還在世。
沉默寡言的老人，一直到孫子後來上了大學，
才跟他有了些許交流。
曹涵祥懦弱，尤其是妻子不在家的時候，
每次被鄰居欺負的時候，
除了被氣得渾身直哆嗦外毫無他法。
相比之下，做護士的妻子性格反倒強勢一些。
曹可凡13歲那年，有一天鄰居又故意找茬。
母親不在家，父親被氣到胃病發作渾身直抖。
情急之下，曹可凡拎起一把菜刀和一個暖水壺就擋在了門口。
他還聲言誰敢再往前一步，就把熱水潑他身上。
從小到大的自卑感，在那一刻似乎一掃而空。
父親不善與人爭鬥。
倒是在曹可凡小時候，給他講了很多古希臘古羅馬的神話故事。
除此之外，曹涵祥對古典音樂也情有獨鍾。
這一切，都培養了兒子的文藝天分。
可當曹可凡中學畢業後，
父親卻鄭重其事的告訴他：
必須要學一門吃飯的手藝，文藝不能當飯吃。
曹可凡最終聽從了父親的意見，選擇去了學醫。
八十年代，他順利考上了上海第二醫科大學。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曹可凡才逐漸了解了自己的家庭。
父親曹涵祥，年輕時就讀的可是上海知名的教會學校聖約翰大學。
爺爺曹啟東，更是民國時期上海灘麵粉大王王堯臣的乘龍快婿。
正是這非同一般的家世，才讓曹可凡在小時候也跟著經歷了那麼多。
當初，曹可凡就讀的醫科大學學制是六年。
先學理論後去實習，按說他應該早早穿上白大褂才是。
但是24歲那年，曹可凡還是擅自做了一回主。
那是1987年，已經讀到大學五年級的曹可凡，
得知了上海電視台，正在從市裡的各大高校招聘兼職主持人。
他果斷報名參加應聘。
當年，整個上海市有四百多名大學生報名，競爭不可謂不激烈。
應聘時的一道辯題是「大學生要能力還是要分數」。
曹可凡敏捷的思維和鋒芒畢露的演講能力，
最終贏得了一眾主考官的青睞。
就這樣，脫穎而出的曹可凡，以學生兼職主持人的身份，
主持了自己職業生涯里的第一檔節目《我們大學生》。
由於做主持人有工資收入，父親就沒有加以阻攔。
不過曹涵祥還是告訴兒子：
即使將來不去做醫生，凡事也應該有頭有尾。
於是，六年本科畢業後，
曹可凡原本可以直接進電視台工作。
但由於父親的那番話，他還是選擇了繼續醫學專業的深造。
曹可凡後來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的研究生。
研究生畢業後直到1993年，
曹可凡才正式加入了剛成立不久的東方電視台。
至此，他的電視主持生涯終於不再是兼職。
有人曾經問過曹可凡，既然內心一直想當主持人，
為何還要花9年的時間去學醫呢？
曹可凡說，學習能讓自己謙遜且沉得住氣。
尤其是學醫，自己的個性也慢慢變得嚴謹了。
除此之外，小時候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
也讓曹可凡的知識面有了用武之地。
他最初的節目，就跟文化藝術以及名人有關。
還在兼職主持期間，
他曾做過一檔每期10分鐘左右的《詩與畫》節目。
節目雖然短小，可那時候電視台可沒有提詞器，
每次錄製之前，曹可凡都得將台詞腳本一一背誦下來。
因此那段時間，他每個月的主要任務，
就是瘋狂的背誦唐詩宋詞以及美術專業術語。
好在小時候在家裡，他就看過這類書籍。
良好的基礎讓曹可凡主持起來，道也得心應手。
後來到了東方電視台，有一次他去參加一場畫家筆會。
現場有不少名家，時任上海中國畫院的院長程十髮也在。
曹可凡看到，很多人都圍著程十髮讓其在畫上題字。
他也擠過去湊熱鬧，老先生居然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
接著放下筆就對曹可凡說了一句：
《詩與畫》的節目不錯，但就是形式刻板得改一改。
曹可凡趕緊點頭應允著。
活動結束，老先生還給他留了地址和電話，
邀請他得空了就到家裡玩兒。
當時的曹可凡既沒有放在心上，
更沒有想到，這次和程十髮的相遇，
為他接下來認識到系列文化名人，
以及後來打造文化人訪談類節目埋下了伏筆。
程十髮是上海人，在海派文化圈裡可謂交友甚廣。
作家施蟄存、劇作家柯靈以及京劇大師俞振飛，他都相熟。
曹可凡後來登門請教，漸漸與老先生熟悉。
再後來，他幾乎每周都在固定時間去老先生家裡一次。
程十髮不但為曹可凡講解了大量的名畫知識，
而且也順理成章的，把這個年輕人，介紹給了一幫老友。
就這樣，曹可凡也慢慢融入了海派文化圈裡。
而當近距離接觸，曹可凡發現他們彼此的關係都是可以連接的。
從上海到北京，從北京再到港台，
用曹可凡自己的話形容，就像串糖葫蘆，
拽出一顆就能弄下一串兒。
他認識的人自然也越來越多。
於是1993年剛到東方台，他就主持了《名家專列》訪談欄目。
節目開辦的第一年，
他就接連採訪了張國榮、陳沖、鄔君梅等一系列名人。
其中有很多還跟他成了莫逆之交。
也正是因為有這個基礎，10年後新節目《可凡傾聽》創辦，
欄目的定位才能清晰而透亮。
曹可凡還記得，當年第一個採訪的對象是漫畫家丁聰。
彼時丁聰已經88歲高齡。
採訪是他在北京的家裡進行的。
老先生家裡面積很小，到處堆放的都是書籍和畫。
而且老先生當時年紀大了，與人聊天語速慢且喜歡重複。
原計劃聊一兩個小時，最後聊了整整五個小時。
等到節目整理剪輯出來，
曹可凡最終決定沒有放在第一期播出。
他或許認同而且也想展現老先生真實的一面。
但作為一個電視人，尤其是這檔節目剛開播，
他也得考慮和顧及到觀眾的感受。
於是在後來，節目第一期播出的是演員黃宗江的採訪。
誰知剛播出就「闖了禍」。
原來黃宗江在節目中提到了自己的紅顏知己盧燕。
還說非常遺憾未能跟盧燕一起演戲。
這件事立刻就成了坊間的熱議話題。
盧燕不幹了，找到黃宗江就是一通數落。
黃宗江也不幹了，把曹可凡叫去就罵了一通。
但是罵歸罵，黃宗江後來又帶著曹可凡這小子去吃了飯。
另一個與他成為忘年交的是黃永玉。
曹可凡與黃永玉的交往，要追溯到九十年代初他剛做主持人的時候。
在他眼裡，黃永玉既是一個可愛的老頭，又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
黃永玉曾跟他說過沈從文生前關於被遊街的軼聞趣事。
沈從文當年向黃永玉抱怨，
自己遊街時，貼在背上的「FG文人」四個字太醜了。
一路讓人看下去，很丟人啊。
除了給曹可凡講述別人的段子，
黃永玉本人的生活就很有趣。
有一年，曹可凡和妻子到黃家做客。
誰知曹可凡的妻子怕狗，而黃永玉居然養了17條。
剛進門，妻子就被嚇得吱哇亂叫左躲右藏。
黃永玉就問，你為什麼這麼怕狗？
妻子回答，毛茸茸的還會動，看起來很嚇人。
黃永玉立刻來了一句，牙刷也是毛的，怎麼不怕？
還有一次，已經92歲的黃永玉在《收穫》上連載長篇小說。
因為事多，有一期快要交稿了，他還沒寫出來。
趕上曹可凡去拜訪，黃永玉就向小友吐槽，
說自己這麼大年紀了還得熬夜。
連著熬了四個通宵，總算是把稿子交了。
這件事讓曹可凡覺得，老人家都這麼拼，年輕人就更應該爭朝夕了。
或許正是因為常年和他們接觸，
使得曹可凡對於電視節目的形式，
與其他同行的看法逐漸產生了分歧。
2011年他曾公開表示，
娛樂本身沒問題，但應該做高級娛樂，不能娛樂至死。
而且他還認為，即便自己多年來一直做的是文化訪談類節目，
但所接觸的那些老先生們，他們的生活也都是娛樂的。
這期間的曹可凡，除了繼續主持《可凡傾聽》，
也已經主持了《舞林大會》這類真人秀節目。
但節目形式的迥異，以及他對娛樂的不同理解，
最終使得分歧越來越公開化。
2017年前後，曹可凡針對真人秀節目再次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在他看來，時下的真人秀節目早已「不真」，
清一色都是提前安排好劇本在演戲。
如果失去了「真」這個前提，將會是飲鴆止渴。
他的這個觀點，和幾年前關於娛樂不能至死的看法，
其實是一脈相承的。
不同的是，此前他的表達籠統而隱晦，
而這一次則直接對準了真人秀這個具體的節目形式。
一石激起千層浪。
身處娛樂圈的人更是反應激烈。
此時，同為東方台的另一個主持人金星，更是出言不遜。
她評價曹可凡的看法是「廢話」，甚至還說他是「賤人」。
此時的金星因為《金星秀》可謂如日中天。
而且她在網上，本就以毒舌和敢言著稱。
所以她說過之後，並沒有引來曹可凡的反擊。
除了回懟曹可凡外，金星還提了一句他的節目沒人看。
此時的曹可凡，除了每年固定主持一下東方台各類大型晚會外，
其固定的節目就只剩《可凡傾聽》了。
自然，金星說的就是這檔節目。
關於沒人看的這一點，曹可凡此前也曾專門提到過。
文化訪談類的節目，在電視台里，被邊緣化了。
尤其和娛樂節目比起來，更是弱勢。
曹可凡提到，《可凡傾聽》做到第八個年頭，
節目組的資金還是捉襟見肘。
每次出差，車輛、油費、過路費，全部是自己掏錢。
甚至到外地住宿，也只敢選擇便宜的招待所。
雖然聽起來很無奈，但曹可凡又認為，
文化訪談類的節目，不能簡單的和娛樂節目做對比。
言語之間不難看出，
他對於兩者的認同和定位，更趨向於前者。
如此一來，曹可凡與同行對電視節目的理念分歧就不可避免了。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金星炮轟過曹可凡後，
她主持的《金星秀》，幾乎毫無徵兆的停播。
雖然停播的原因不得而知，
但外界猜測，或許跟她口無遮攔的評價曹可凡有關。
可實際上，金星毒舌引起的爭議很多。
她對曹可凡的炮轟，
或許僅僅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何況，除了說她「得罪」了曹可凡，
網上猜測她得罪過的各類名人，
私底下都可以組成一支「復仇者聯盟」了。
另一方面，曹可凡關於娛樂節目的觀念，似乎是貫穿始終的。
當初還在主持《舞林大會》的時候，
他就曾對中途退出的黃聖依大加批評。
此外，當年《舞林大會》的另一個女主持王冠，
因為節目的火爆，也曾跟曹可凡傳過緋聞。
如果用娛樂的心態去看，
這些統統都可作為節目本身的引流手段。
但曹可凡本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做過任何回應。
甚至於在東方台做主持這麼多年，
外界對他的家庭知之甚少。
公眾不知道他的妻子叫什麼。
只知道，兩個人1995年結婚，妻子是一名大學教授。
除此之外，還是在九十年代時，
媒體採訪他，曾拍到過曹可凡與兒子小時候的照片。
如今曹可凡已59歲，馬上就要退休。
有關主持節目的多少，以及火與不火，
其實已經不太重要了。
倒是在去年春天，
東方台一眾主持人，
沒有顧忌的去參加一位刑滿出獄富豪的生日宴，
引得台領導震怒，幾個人被免職。
據說曹可凡臨時改變計劃沒有參加，
最終幸運的躲過了一劫。
此事不論是真是假，都被網友津津樂道多時。
很多人都感嘆：姜終究是老的辣。
這些年除了主持節目，
逐漸走紅後的曹可凡，出演過一些影視劇，
也曾一直堅持寫作。
根據《可凡傾聽》多年來採訪的眾多文化名人，
他曾寫過一本《我認識的一些深情的人》。
另一邊，通過對家族的不斷回望，
他又與傳記作家宋路霞一起，
推出過一本四十多萬字的家族史巨著《蠡園驚夢》。
名門家世的薰陶，實際上成就了曹可凡大半生的事業。
而不管是對家族，還是自我的人生態度，
這麼多年來，他似乎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早年剛入行的心態是什麼，
如今馬上要退休了，
其心態還是跟當年一樣。
文|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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