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懷柔山地古道述略

浩淼wd 發佈 2022-12-22T05:06:23.563573+00:00

2014年,新京報有一篇《湯河口史上曾是茶馬古道 清朝獲封「胭脂營」》的文章。文章在概述湯河口鎮歷史時寫道:「湯河口素有『茶馬古道』之稱。

圖文/王海

2014年,新京報有一篇《湯河口史上曾是茶馬古道 清朝獲封「胭脂營」》的文章。文章在概述湯河口鎮歷史時寫道:

「湯河口素有『茶馬古道』之稱。從湯河口一直往北可達豐寧、多倫和錫林郭勒大草原;往西可以到達興盛了百年的皮貨貿易集散地察哈爾,也就是今天的張家口市;往東可直達灤平和避暑勝地承德;往南100公里,就是京城了。清朝時,曾把湯河口封為「胭脂營」,主要負責開墾農田,為皇宮提供胭脂費用」。

近十幾年裡,有關湯河川「胭脂營」、「茶馬古道」的說法在地域文化宣傳中時有出現。但查涉及湯河口一帶的歷史文獻,卻毫無蹤跡。而那些涉及懷柔區山地的文稿中在敘述「胭脂營」、「茶馬古道」時,並沒說明那些所謂的古道或胭脂營說法的出處。談到「胭脂營」,只標明了「皇封」、「傳說」;說到「茶馬古道」,僅稱「素有」。

其實,關於湯河口一帶的古道文化在《北京通志》、《北京交通志》、《北京公路志》、《懷柔公路志》、《懷柔縣誌》、《灤平縣誌》等文獻中早有記載。但其中沒有「茶馬古道」的定義。

然而不能否認中國的確有真正的「茶馬古道」。那就是元明時期由雲南——昌都——川西藏東——青海西寧的茶馬古道。中央電視台曾拍攝多集大型紀錄片,片名就是《茶馬古道》。

紀錄片以豐富的文獻史料為根據;以大量的文物為實證,記錄了古代的人們,用雲南的普洱茶與青海、甘肅繁育的馬匹,進行互市的歷史。

另外,在明代中期,出於戰略需要,曾有數位文臣,向內閣多次陳言,請關閉西寧等地的茶馬市場,以使草原民族不能獲得利於消化肉食的茶葉,繼而那些長期食肉生活中的草原民族,自行退化,削弱其戰鬥力。這實際上就是要進行一場以「茶葉為武器」的戰爭。

然而蒙古多倫以東,京師以北的草原民族對茶葉的需求並不高,因為這一地區有多種植物可作為茶葉的代飲品。東蒙古最缺的不是茶,而是「棉花絨」、「布疋」、「鐵鍋」等。所以,文獻在記錄居庸關、四海冶、慕田峪、大水峪、白馬關、古北口等小型「馬市」或「撫賞」中的二十幾種商品、物品中,根本就沒有茶葉。因此,湯河口通往今豐寧大閣鎮的古道不應說是「茶馬古道」。

其實,任何一條道路的功能都是綜合性。即使是皇帝常用的御道,也會同時用作驛傳道或運輸道。

近代在確定古道文化名稱時,多以道路的主要功能為命名。雲南的茶馬古道,就是因以主要承擔茶馬交易功能而命名的。

因此,如要定義懷柔區山地中的琉璃廟、寶山寺、湯河口、喇叭溝門等樞紐地帶的古道名稱,應以其主要功能為根據。

根據文史資料,縱橫在懷柔山地的古道,在不同時期,應定義為「軍事通道」、「軍事走廊」、「商旅古道」、「燕山馱道」。因為這些古道在歷史文獻中出現時,大多都是涉及征戰、攻守、哨探、撫賞等活動。若從整個民族融和史來看,畢竟和平時間長於對抗。所以,如果需要進一步概括,完全可以稱為「商旅古道」,何況民族之間的戰爭、摩擦也是民族融合的一種形式。

現簡析幾條史料予以說明如下。

(1)北魏時期的御夷鎮(今河北赤城北)南至——龍門所——東卯鎮(赤城)——高峰戍城(湯河口、琉璃廟鞍嶺粱附近)、天克力(寶山寺)——黃花鎮——紅螺鎮——宋城鎮(懷柔桃山)——幽州……。這些道路基本就是沿著出山河谷,自然形成的軍事通道。其中的白河、天河、湯河古道是山地古道中最重要的路段。

(2)《遼史.兵衛志》載:「契丹南伐,並取居庸、曹王峪(今懷柔山地)」。

《北京通志》在記述五代時期的契丹南伐,以及遼、金、元之間的數十次戰爭時稱:草原民族南下時,大多數取自居庸、古北、喜峰等口。其中從古北口出入關塞的部分兵馬,在關外的往返路線,基本就是今天的灤赤路。而《北京交通史》所記載發生在燕山腹地的軍事活動時,多涉及白河、湯河川等地的山谷道路。

雖然這些溝深谷狹坡陡的川道,十分艱險且不利行軍,但同時也有近捷之優勢,在軍事行動中可以實現攻擊的突然性。所以,史料中涉及京北群山之間的此類用兵道路,就包含了湯河口南至石門、寶山寺至四海冶、北至四道穴、冒哈氣、至獨石口等山地的古道。

(3)明代涉湯河口一帶軍事道路的記載比較多。據明代文獻《邊夷入犯考》記載:「嘉靖二十九年,東西虜屬夷大寇,陷古北口」。

其中的「屬夷」就是曾經歸附朝廷並接受年年撫賞,住在今天垻上以及今赤城、豐寧地區的朵顏三衛部族。這些所謂的「屬夷」在配合「東西虜大寇」(俺達汗)進攻古北口時,曾在寶山寺、湯河口、虎什哈(今灤平地)、腰嶺(今遙嶺)、古洞溝等地集結南進。

「嘉靖三十二年,西虜犯河防口,官軍御卻之」;「嘉靖三十九年,西虜犯河防口、神堂峪,官軍御卻之」。

「嘉靖二十年,虜由木虎嶺南行,至滿桃兒分路,西南一股由湯河犯大水峪、河防口」。

木虎嶺:即今豐寧縣城西北部;滿桃兒,即今豐寧縣湯河鄉滿堂村。此軍事路線為:今河北豐寧縣窟窿山南——滿堂村——稍偏向西南至湯泉(洪湯寺)——轉向東南方向——大草坪——頭道嶺(今喇叭溝門頭道穴村)——沿湯河川至湯河口——西南過黃石崖(今東帽灣村東)——南至石門山分道襲擊大水峪、河防口。

「嘉靖初,賊至滿桃兒,西南行毛哈氣、湯河川、鞍子嶺分路,東南犯石塘嶺,正南犯大水峪、河防口」。

「嘉靖初,虜自大松林南行干他素、水可、察漢口、黑墨嶺南,由豬頭嶺,分水、段伏二嶺,石門山南犯河防口、大水峪」。

此路線涉及今天的楊樹底下村東行——沿河至三岔口東行——崎峰茶——琉璃廟——南行至分水嶺、椴樹嶺、石門山分撥,一撥東南行,沿大水峪水庫上遊河道攻擊大水峪關;另一撥正南行直擊河防口。

「夷由天克力南至裘廠(今秋廠村)、椒園兒(今交界河村附近),東犯神堂峪、亓連口、慕田關,俱石塘嶺一帶地方」。此路線涉及今湯河口鎮西部村莊。

即,寶山寺東(天克力河)——沿白河(當時稱此段河流為天克力河)東行,由今寶山鎮大河東村越嶺出鞍嶺粱西溝——西南行至今天的秋廠、大地、頭道梁等村——南至八道河村南分撥。

一撥南行至交界河村南,東南入神堂峪河谷,經今天的竹籬書屋——東南行攻擊神堂峪關、亓連口關。

另一撥自八道河村南西行,三四里即可南擊慕田峪、擦石口;正西越嶺(此時北京結北至九眼樓的長城連接線還未修建)攻擊磨石口關(今莊戶村西響水湖)。

嘉靖二十二年秋,蒙古朵顏部,近三萬人馬,進入獨石口(今赤城縣北,今獨石口鎮)南下。

其中一部東南行,經楊木柵子沿天河川至寶山寺盆地,然後兵分兩路,一路走渣汰河谷近逼四海冶、韓家川,意在黃花鎮。

另一路沿雁棲河道在秋廠休整後,南行至交界河分股進攻河防、神堂、亓連各口和慕田峪關。

嘉靖二十三年,十二月,兵部尚書戴金上疏言,自永寧城歷黃花鎮、大水峪至石塘嶺,有溪澗可通者,不下數十處。須斬削偏坡、填塞狹隘、挑浚濠塹、增築台堡及時修舉。

其中的「大水峪至石塘嶺(今密雲區石塘鎮),有溪澗可通者,不下數十處」。

此數十處的「溪澗可通者」是指西起今延慶區永寧鎮,東經懷柔黃花鎮、大水峪直至密雲石塘鎮橫向排列的各個水道出口,所連接的縱向北延的各條山谷河流。

因此可以看出,這數十條「可通」行的河谷川道,在明代就是以湯河口、寶山寺、琉璃廟為結點、極具軍事色彩的古道。

(4)清代的山地古道。明崇禎六年,隨著明軍在寶山寺、湯河口一帶最後一次用兵的結束。使用了一千多年的「遊牧道」、「軍旅道」,迅速成了商旅馱運道。尤其是清代中期至民國前期,山地的農商、牧商經濟發展很快。湯河口地區在商品交換過程中,已成為垻上地區連接平原地區重要的交通樞紐,更是販運、馱運業者必經、必停之地。

燕山一帶的果品、菸葉、荊編器、木器、木炭、棉麻布匹、生鐵等商品就利用曾經的軍事要道,北運大閣;南運密雲、懷柔;西運赤城。

而北部垻下的土城、鳳山、大閣等地的騾馬牛羊、羊皮、馬鬃馬尾、靴帽氈品、皮襖皮繩、小米、莜麵等也是沿著原來草原民族南下遊牧、互市、接受撫賞、攻犯長城的道路,運至寶山寺、湯河口等地出售給南下通州的商販。完成交易後,運夫商販即刻備辦適銷商品返回。

當然,在運銷過程中一些具有較強經濟實力者,每次會組織多把兒駝隊商品直接運至關內,甚至直接運至牛欄山或京師(「把兒」即駝隊運畜數量單位,每把兒駱駝或騾馬在3~7匹之間)。

清末民初,口岸大開。洋布、洋釘、洋火、洋鐵、馬口鐵(澳門進口的鐵,「馬口」即澳門,葡萄牙文Macao譯音)、洋鎬等多種域外商品進入國內市場。來自平原城鎮的大件洋貨,仍是通過駝隊運至山地。而鹼面、燈油、鏡子、針線、染料、洋漚子(讀作,洋nòu子,擦臉油類,紅樓夢中寫為「漚子」)、洋火等生活用品,多由「貨郎挑」、「貨郎擔」擔運至山地村莊銷售,或以舊物換取。

隨著商品經濟發展,商運活動繁忙,一些教書、說書、唱戲、耍把式、說牙的(經紀人)、相面算命的、行醫的、釘馬掌的五行八作也紛紛上路。至此,古代的軍事走廊徹底轉變成了商旅道路。

(5)清末至日偽時期古道功能。古代,人們將手持「戈」、「鉞」等武器實施攔路搶劫「貝幣」或寶貝的人畫成圖形,讀之為「賊」。

因此,一些客流、物流量較大的商道以及駐足於沿途客棧、馬店、羊店、貨棧商賈們的「貝」,很容易被「賊」惦記。

清代晚期,由於販運業的興旺,再次激活了民族融合之地尚未泯滅的掠奪性。而湯河口周圍曲折的山谷道路,更為那些常以武力進行非法獲利的人,提供了有利條件。

因此,北起垻上的海留圖,亦稱海留兔(蒙語,大水灘,即今天的豐寧大灘鎮地區),東至二道河賊溝,南至洪湯寺、白塔兒、大閣,再南至湯河口的商旅道路,就成了賊匪的活躍地帶。

據豐寧、灤平縣誌記載,清末民初,這條古道兩側有大、小數十撥土匪,匪眾四萬餘人。從當時最為流行的「寧走九龍口,不過湯河口」等民諺,就可想像到當時的商旅古道何等兇險。

因此,燕山古道曾一度成為剿匪用兵的道路。咸豐三年以後,咸豐帝頻頒嚴旨,督令熱河都統、灤平縣的官軍和地方武裝,進行剿匪。

清代涉及湯河口、寶山寺一帶的軍事活動,出現在咸豐七年。據資料:

咸豐七年(1857)六月,咸豐皇帝口諭:「據直隸總督譚廷襄奏,灤平縣寶山寺等地方,有礦匪與民人互斗。現令護理提督、及口北道等、分別督辦。此股灤平縣匪徒,是否即系豐甯縣匪徒,仰系另股滋事。著譚廷襄確切查明,並因何起釁根由,據實具奏。即飭該護理提督等、認真剿辦,迅速撲滅,毋任蔓延」。

咸豐七年,七月,帝「諭軍機大臣等,據西淩阿、慶昀奏,熱河豐寧縣大閣兒地方,聚有匪徒約一二千人,焚毀衙署,搶掠鋪戶。業經熱河道帶兵前往剿辦,並飭總管特克慎等,堵拿」。

「英隆奏,豐寧縣大閣兒地方,匪徒聚眾搶掠,經派委熱河道賽音博勒格圖,督帶員弁兵勇,前往□道穴□又□捕。將要犯劉標等十七名,登時捦獲,余匪均經殺斃,起獲贓物多件」。

「竄至湯河口等處匪徒,經灤平縣知縣景蘭等格斃一百九十餘名。首犯劉幅汰,先經豐甯縣知縣穆翰等,帶兵殲斃,並斃余匪一百五十名,拿獲各犯,訊明就地正法,余匪旋各四散」。

由資料可見,清咸豐七年(1857)夏秋,在北至豐寧大閣,南至寶山寺、湯河口一帶出現了大規模動亂。至於是不是農民起義,還是土匪作亂,目前尚未定性。關鍵在於,時任灤平縣縣令的景蘭帶領灤平縣地方武裝,在湯河口附近「格斃一百九十餘人」的戰事,是數百年間涉及懷柔山地的大規模軍事事件。從此,湯河口一帶的古道,在承載了二百餘年的商旅功能之後,又啟動了軍事功能。

民國初期,又有各路軍閥以及國民革命軍頻頻從白河、湯河分路南下或東進。

1933年之後的日偽時期,日偽政府更是驅趕民眾在原來古道的基礎上,大修「警備路」。

抗日軍民亦曾多次利用古道結點伏擊日偽軍。解放戰爭時期,國民黨十三軍、三十五軍多數次進入山地,圍剿掃蕩人民解放區。中共華北軍區各部隊,聯合縣的縣大隊曾在琉璃廟、湯河口、寶山寺一帶的山道、河道兩側,開展了將近兩年的反掃蕩戰爭。

1948底年,各段山谷河川的戰事漸稀,山地軍民在共產黨地方政府組織的生產自救、支前運輸活動中,利用古老的山川古道,將解放區大後方聚集的大量小米、布匹、豬羊、軍衣、軍鞋等軍用物資,進行調撥,藏匿或運往前線。為鞏固解放區,有效地支援前線,提供了保障。

解放後,以湯河口為中心的千年古道,隨著現代化交通道路的建設,漸漸走進了北京國道、省道的交通史。

通過以上簡述,湯河口通往西北、正北、東北、正南的各條古道,都是從「軍事孔道」——「軍事走廊」——「燕山駝道」演變而成的「商旅古道」。

這些古道與雲南至川藏至青海的「茶馬古道」毫無關聯。如果在文化宣介中,堅持將京北山地古道記稱為茶馬古道,不但誤人,更會降低地域文化的宣傳品質,使外來客人對湯河口一帶的整體文化產生懷疑,以致負面影響文化生態旅遊發展。

因此,企望文旅、文宣者能以史實為根據,將山地文化、河流文化、古道文化整合成高質量的文化「產品」,服務社會。

2019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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