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原來沒木匠，蓋房架屋，攢車插耙，過喜事的桌椅箱櫃，都要出村請人，就連屁股下的小板凳也要趕集去買。喬三伯家小子喬其，想要當村里第一個木匠。
喬其誠心拜師學藝，鄰村的木匠串通起來拒絕他。同行是冤家，他們生怕增加一個對手，失掉我村這塊地盤。喬其回家，把屋裡的家什們拆了攢，攢了拆，明白了許多結構、機理。後來天賜良機，有一位山東木匠雲遊到村，喬其把他請到家裡奉為上賓，省下的雞蛋白面孝敬不已。山東木匠被感動，後來收下他這位徒弟。喬其創下院裡所有的樹木，請師傅示範，手把手地教。山東木匠看他心誠，肚裡的玩意兒全盤托出。隨著十幾件不同樣品依次出籠，喬其的木活兒學了個大半，剩下就是自己勤學苦練了。
木匠活兒主要是推、砍、拉、鑿幾門功課。喬其敬業，又把高中學過的幾何、三角用上，業務進展神速。喬木匠的活兒又快又好，成為一方名人。加上他不保守，樂於助人，許多人上門拜師，對各村的木匠形成巨大威脅。他們聯合起來對付他，下戰表在縣禮堂前搞擂台賽，推舉全縣資深木匠，要制服喬其這個後生晚輩。
商量比試木匠全活兒，老木匠麻利地拼接出一塊木板，讓外行人找不到接縫。請人用大錘猛砸，木板從旁邊裂開，鰾膠接縫紋絲不動。喬其要到晚上表演，把禮堂的一間賣票處騰得一乾二淨，門窗用黑布遮上。晚飯後關了電閘滅了燈，喬其左胳膊夾三尺長一尺寬的一塊木板，手裡拿條板凳。右手拿著鋸、刨、鑿、鰾膠，在對方一人陪伴下走進黑屋裡。50分鐘後，他在屋裡吆喝聲，推閘拉燈，只見一堆刨花、鋸末簇擁著一個白茬兒梳妝盒，稜角直正，榫卯均勻，嚴絲合縫，像變戲法一樣讓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燈光下微笑著的喬其，頭部稜角分明，鼻樑像畫的線一樣筆直，目光像斧刃一樣雪亮。
擂台賽後喬木匠名聲大振，上門請做活的人排成隊，都以擁有一件他做的家具為榮。臘月的一天，鎮上棺材鋪掌柜他爹死了，上門纏磨了三天，喬木匠答應了，但是言明只當掌作，指揮徒弟幹活兒。掌柜的擺闊氣，要做紅松渾六六，棺材蓋、用、底板都要六寸，三塊板相接，有弧度。喬木匠只管在客廳喝酒，徒弟們在外邊場院動手。快晌午時喬其出來監工，壞了。兩塊廂板做成一順的了，因為有弧度，就像買了順腳鞋，傳出去要丟人。喬木匠急中生智，打發徒弟們去吃飯，趁場院沒人，點著刨花，又加上自己的棉襖，把一塊廂板燒煳了一片。回頭跟掌柜的說，天太冷徒弟們烤火，一塊廂板不留神燒煳了，為了美觀，重做一塊，應付過去了。
一般棺材，蓋板和廂板連接用棗核釘，入殮後用鐵錘砸上。棺材鋪掌柜要求用榫卯連接，廂板開鑿通體燕尾卯，蓋板留通體 燕尾榫，入殮後平推過去，凸凹吻合。喬木匠看又壞了， 卯大榫小，後邊推，蓋板會從前邊滑下。喬木匠又計上心來，囑咐後邊人假裝用力推，前邊人明拽實擋，這關又過去了，皆大歡喜。送殯的人出發了，木匠留下喝酒。
徒弟們夸師傅真神了，喬木匠卻真的拉下臉來，每人罰一個月工錢，管教不嚴，自罰三個月。
■文/改編自《堯山壁文存》（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圖片除圖書封面外均為配圖
■編輯/徐姍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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