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瑪杜琳娜詩歌精選|別再談論愛情,我對愛沉默

讀睡 發佈 2023-01-21T17:24:06.079427+00:00

貝拉·阿赫瑪杜琳娜(Белла Ахмадулина,1937—2010),俄羅斯詩人,著名的韃靼美人兒。畢業於莫斯科高爾基文學院,1962年她出版了第一本詩集《琴弦》,並於同年參加蘇聯作家協會。阿赫瑪杜琳娜和葉夫圖申科、沃茲涅先斯基通被稱為蘇共二十大、二十二大的詩人。


貝拉·阿赫瑪杜琳娜(Белла Ахмадулина,1937—2010),俄羅斯詩人,著名的韃靼美人兒。畢業於莫斯科高爾基文學院,1962年她出版了第一本詩集《琴弦》,並於同年參加蘇聯作家協會。阿赫瑪杜琳娜和葉夫圖申科、沃茲涅先斯基通被稱為蘇共二十大、二十二大的詩人。




請別為我浪費那麼多時間


請別為我浪費那麼多時間,

請別向我提出一個個問題。

請別用善良忠誠的雙眼,

刺痛我的手臂。

請別在春天踩著小水窪,

跟隨我的足跡。

我知道——這次的相逢,

又不會有任何結局。

你以為,是我處事傲慢

才不與你結為好友?

不,不是傲慢,而是出於痛苦

我才如此堅定地昂起頭。


1957年




最後一日住在這可怕的房子裡


最後一日住在這可怕的房子裡,

它如此陌生,仿佛我住過的所有樓房。

瞳孔從捂起的手掌間向外偷覷,

白晝的寒冷閃爍著光澤,恰似炎熱一樣。

大地的美景中——完美得無憂無慮。

潔白如紙。

我知道,我應該

享受這怡然自得的時刻。

可心靈無言,過著窮苦的生活。


1965年




雨落上面頰和鎖骨


雨落上面頰和鎖骨,

桅杆上響起雷鳴。

你與我面臨不幸,

仿佛小船與纜繩。

不知會發生什麼,還是……

我甚至不想知道——

是否因痛苦分離,

還是應該向著幸福牽引。

如同那隻小船……

我既懼怕,而又歡愉,

我不會抱怨,與你相遇,

我不害怕,我愛著你。


1955年




十五個男孩兒


有十五個男孩兒,可也許還要多些,

可也許,比十五個,還要少些,

用嚇人的聲音

對我說:

「咱們一起看電影或是去造型藝術博物館吧」。

我是如此回答他們的:

「我沒時間」。

十五個男孩兒獻給了我雪花蓮。

十五個男孩兒用沮喪的聲音

對我說:

「對你的愛我永遠都不會背叛」。

我是這樣回答他們的:

「讓我們走著看」。

十五個男孩兒如今生活得很平靜。

他們完成了雪花蓮般繁重的

義務,口頭的和書面的。

有姑娘愛著他們——

她們比我要美麗得多,

或是丑得多。

十五個男孩獲得了廣泛的自由,他們與我相遇時

總是惡意地打著招呼,

在與我相逢時在心中和自己的解放

正常的夢境和飲食打著招呼。

你徒勞地離開我,那最後的男孩。

我把你的雪花蓮插入杯中,

它們的根部在水中生長成

銀色的球狀……

但是,你看到了嗎,就連你也把我拋棄,

甚至,戰勝了自己,你將傲慢地對我說,

仿佛戰勝的是我,

而我一個人走在大街上,走在大街上……


1950年




最後我將告訴你


最後我將告訴你:

永別了,請不要為愛把責任承擔。

我正在失去理智。或是陷於

更深層的精神錯亂。

你是如何愛的?——你只是抿了一小口

不幸。事情並非如此。

你是如何愛的?——你虛度了時光,

卻虛度地如此笨拙。

失算的殘酷……哦,對你

不能原諒。肉體還在活著

四處遊逛,它看見世界,

而我的肉體裡卻空空蕩蕩。

太陽還在完成著

小小的工作。但雙手卻被灼傷,

而且人群,斜著方向,

氣息和聲音遠去。




蕭邦的馬祖卡舞曲


我們落入了何等境地,

此時又多麼幸運,

僅僅一張轉動的唱片

就使我們彼此離分!

起初它像游蛇噝噝作響,

擠出石縫,

然後是更清晰的響動

勾勒出蕭邦的身影。

它一邊急速地飛旋,

一邊預言:當災禍來臨

這場環舞就會消散,

如同水面上的漣漪。

馬祖卡姑娘站在一旁

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像一隻纖薄的量杯

盛滿淡藍色的水。

這位肩膀瘦削的姑娘

面帶波蘭人的蒼白,

她如何看穿了我的愁傷

獨自將它們承擔?

只見她伸出雙手

將這些聲音收攏在

被唱針劃傷的杯中,

消失在遠方。




你的房子


你的房子,不識愁滋味,

它迎接我,親吻我臉頰。

仿佛透出水面的魚,

透過玻璃,茶具清晰可見。

忽然一條狗向我撲過來,

嚎叫著,像瘦小的寒鴉。

全副武裝的仙人掌

毫無防備地聳立在窗口。

我像一名凍僵的代表

來自塵世間的混亂無序。

房子望著我的眼睛

善良可親,彬彬有禮。

它沒有讓我意識到羞恥,

也沒有暴露自己的意圖。

房子向我發誓,它從未

見過我這個女人。

它說:我空虛。空空蕩蕩。

我說:是有一點,一點點。

它說:那好吧。好吧。

請進來並忘記這一點。

哦,起初我是多麼害怕

發現頭巾或別的標誌,

但房子重複著自己的話語,

將各樣物件重新安置。

它清除了她的痕跡。

哦,它偽裝得多麼巧妙,

似乎這裡未曾落下淚水,

未曾有撐起臂肘的沉思。

仿佛一股精細的水浪

將一切沖刷殆盡:鞋印,

一整套閒置的餐具,

手套上脫落的一枚扣子。

它們相互約定:狗忘記了

曾經跟誰遊戲,小鐵釘

不知道誰把它釘在這裡,

只好給我一個模糊的回答。

一面面鏡子同樣是空的,

像一陣雪花飄落又融化。

花兒也想不起來

是誰把它們插進水晶花瓶。

哦,別人的房子!迷人的房子!

再見了!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不要如此善良。不要這般好心。

不要用一場騙局安慰我。




回憶鮑里斯·帕斯捷爾納克


我從遠方開始,不是這裡,是那裡,

我從終點開始,但它也是起點。

世界曾經就是世界。這意味著

這個世界裡如你所願的一切。

那裡有一片樹林,像一座菜園,

並沒有多大,但總算寬敞。

在那裡,稚嫩的錯誤源於任性,

一切皆如此,一切正相反。

在寂靜籠罩下的狹小空間,

房子曾經就是房子。這意味著

有個女人在房間裡一邊搖頭

一邊早早地將燈盞點燃。

那裡的勞動輕鬆如同書法課,

不知是誰——我們自己也不知道——

獨自一人向天空祈求

赦免我們不完善的理智之罪過。

在那善與惡的平衡之間

唯獨他是有罪的。而大地

卻漫不經心,恣意地飛馳,

蠟燭依然在桌上燃燒。

無知之徒與扯謊者得到寬恕——

那有什麼區別?——面對人世

他洗贖了所有人的過錯,

讓我們不必為此而憂慮。

正當他留下的空白出現在

世界上方,鄰近日出之地,

大自然放緩速度

卸除了我們肉體的重負。

無限性出其不意地監視著

我們這一群不幸相聚的人,

而我們種種醜陋的缺陷

已經無人能夠自行彌補。

許多人來到那座房子。還有

兩個身穿條紋襯衫的男孩

大膽進入房前幽暗的小花園,

馬林果在那裡更顯黯淡。

我曾有機會時常停留在周圍,

但我與現代的習俗格格不入,

難以展開不對等的交往,

相互熟識乃至直呼其名。

每到傍晚我總是幸運地

凝視那房子並暗自禱告,

為房子,為小花園,為馬林果——

我卻沒有勇氣說出那個名字。

時值秋天,但它僅僅是

一個結果,並非夏天的信物。

當時還沒有人意識到,

這一年的圓周並不圓滿。

為了堅決避免與他相遇,

我進入樹林,進入相遇的必然性,

進入他面容的開朗,言語的綿長……

至於面對你的名字吟詩?

哦,不!


……


他走出樹林,像演員走出後台,

忽然擺出一副誇張的姿勢——

並非為了從觀眾那裡

討得歡心——伸展開雙臂。

他自己即刻成為一間劇場,

成為那美妙語言的古老舞台。

現在開始!熄燈!越過肩膀

已然閃爍著淡藍色的磷光。

「哦,您好!畢竟是將近十一月的天氣,

您不冷嗎?」也就這些,沒有更多。

他如何扮演了那唯一的角色,

將全世界的撫愛投向人與獸。

他就這樣扮演著自己——隨意地!

鄭重地!催人淚下地!永遠地!不造作地!

他怎樣演,野獸和孩子就怎樣

舔吮乳汁,跟世界遊戲。

「永別了!」——人與人之間不習慣

如此演唱。但腳燈旁就這樣唱著,

這樣結束一場戲劇的獨白,

其中談論的是死亡與愛情。

已經落幕!已經照亮暗處!

還不是全部:「明天就來吧!」——

哦,對於這好客的激情的聲調,

只有喬治亞人像他一樣熟悉。

但世上是否應有這樣一座房子

可以進入——我不知道!這不可能!

所以,我始終漫不經心,

無論明天還是以後都沒有來。

我在群星、樹木和別墅間哭泣——

當劇終之後,在熄燈的池座,

孩子會因為初次預感到損失

而這樣哭泣,他們的哭聲多麼巨大。




音樂課


我愛你,瑪麗娜,像愛所有人,

像愛我自己——

我不會張開凍僵的喉嚨

說我愛你——像愛著光!愛著雪!

我挺起脖頸,口中像含著冰塊,

想要說:你像所有人一樣

學會了音樂(哦,學業的倒閉!

仿佛在眾神的哭笑聲中,

輝光的原理引燃了蠟燭)。

兩種同等的幽暗難以相處:

鋼琴和你——兩個圓滿的維度,

各自在互為聾啞的苦悶中

忍受著對方的另一種言語。

兩個憂鬱的形象,需要面對

一場無從解決的敵意的相會:

鋼琴和你——兩種強烈的寂靜,

兩副脆弱的嗓音:音樂和語言。

你形單影隻,反倒不失優勢,

你的孤單決定事態。至於鋼琴?

它是靜默的囚徒,直到同盟者

將自己的小拇指浸入升c小調。

你——是獨奏。你——孑然自立。

對於音樂,你的學問太過艱深——

縱使發現內心流血的聲音,

也不會令傷害者感到困窘。

瑪麗娜意味著前置!童年和命運之前,

Re之前,語言之前,一切後來之前,

如同所有孩童在鋼琴前的姿勢,

我們一道俯下額頭,

像你一樣,像你一樣,抓緊木凳——

哦,旋轉木馬和格迪克的多餘之舉!——

摘下貝雷帽,圍繞著頭腦

展開窸窣的周旋。

瑪麗娜,這是為了美而構想的一切,

為了一次酣暢的喧嚷:

我像你一樣,像你一樣!

我本該歡快地呼喊,卻哭了起來。




「……這條路,我不告訴你伸向何方……」


唱片略顯愚拙的奇蹟,

電唱機——隱約的囈語,

只聞其聲,不知所從何來,

莫非從幽深的地心,

從樹根、腐草和針葉的重壓下,

那裡,腐殖土沸騰

將熱氣升向天空,

不,比這些想像的深度更深,

從熔煉著紅寶石的烈焰中央,

大自然也在那裡起源,——

土地和水的低音得到釋放,

越來越近,終於傳到耳旁,

像綿延不絕的道白,

仿佛根本不用費力,

如此漫不經心,又如此莊重:

「……這條路,我不告訴你伸向何方……」

你我之間不會這樣說話,

人們也不具有這種知識,

無論用虛構還是任意的猜想,

都無法為它找到恰當的名稱,

由於無知,我們勉強稱之為

不朽的詩行。




祈求


請別為我哭泣——我會活下去

像幸福的乞丐、善良的苦役犯、

凍僵在北方的南方人,

像害癆病而又兇狠的彼得堡人

在瘧疾流行的南方活下去。

請別為我哭泣——我會活下去

像登上教堂台階的跛足女人、

腦袋耷拉在桌布上的酒徒,

像這位塗畫聖母的

蹩腳的聖像畫匠一樣,活下去。

請別為我哭泣——我會活下去

活出那個剛學會認字的小女孩的樣子,

在晦暗不明的未來

她會像個傻子,知道我的詩、

我的棕紅色的劉海。我會活下去。

請別為我哭泣——我會活下去

活得比仁慈的護士更仁慈,

縱情,一如戰士赴死前夕,

活在我的星星底下,無論如何

都要閃爍星輝,而我會活下去。




「別再談論愛情!而我對愛沉默……」


別再談論愛情!而我對愛沉默,

夜鶯早已不在喉嚨里棲息。

在那空洞的天空有一團火,

但即使在月夜也別談論愛情!

我習慣了一輪明月懸在頭頂

為更強的勞動,為激發沉思。

今晚的月亮卻帶著虛妄的魅惑,

阿爾巴特街綿延如白色沙丘的荒漠。

姐妹—詩人—歌手,低吟著愛情——

雙眼乜斜,半開的嘴唇露出淺笑。

透過濃郁的月色,多麼清晰地

聳起神的殿堂,連同鎖閉的門。

在林蔭路盡頭,塵世的水面近旁,

可憐的果戈理多麼孤獨和瘦弱。

世界上空未曾有如此綿長的月光,

眼看它就要消逝。別再談論愛情!

我活了這麼久,心也變得遲鈍,

卻捱過了與生活陰雨天的抗爭,

在它深處,還會有鮮活的力和柔情。

月亮下那兩個——難道不是你和我?




關注讀睡,詩意棲居

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尋找光明。讀睡詩社創辦於2015年11月16日,詩社以「為草根詩人發聲」為使命,以弘揚「詩歌精神」為宗旨,即詩的真善美追求、詩的藝術創新、詩的精神愉悅、詩對生存生命的揭示。現已出版詩友合著詩集《讀睡詩選之春暖花開》《讀睡詩選之草長鶯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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