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五月，封國洛陽的第二代伊王朱顒炔向朝廷上奏，表達了自己大婚在即，王府之中卻缺乏宮女的焦慮，希望皇帝堂侄能夠從宮中給自己派一些來。此時的大明天子是宣宗朱瞻基，筆者在之前的文章中寫到過，這位皇帝表面上十分熱衷於派內使和宮人去親王府中服侍，實則這些人都是朝廷楔在各地親藩之中的釘子。
然而宣宗一向十分雙標，對於實力強大的親藩他事必躬親，絕不會給你一點喘息的機會。但是對於沒有能力對自己皇帝寶座產生威脅的親藩，他老人家都懶得搭理你。伊王輩分上雖然是堂叔，但論年紀比他還要小14歲，宣宗可不想把有限的資源浪費在這毛頭孩子身上。
辛亥，伊王顒炔奏將行婚禮，請選用宮人四十八人。上復書令於護衛軍家買用十人，不可他選。蓋慮其擾民也。—《明宣宗實錄卷十七》
那麼洛陽伊王家族究竟是何來歷？宣宗為何對他們如此輕視？他們在宣德年間又有何故事呢？
背負家族希望的獨苗
伊藩的首封親王朱㰘，生於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六月初六日，太祖朱元璋第二十五子，生母葛美人。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四月封伊王，永樂六年（公元1408年）八月之國洛陽。
21歲的朱㰘精力充沛而又「好武喜騎射」，時時騎著駿馬在郊外馳騁。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罷了，但這位大明親王卻把洛陽老百姓當作騎射的獵物，史稱「奔避不及者手擊之」。除此以外，伊王還喜歡男女雜處並且「縱慾敗度」。最終掏空身體的朱㰘「英年早逝」，死於永樂十二年（公元1414年）九月二十五日，年僅27歲。
對於這位引發洛陽百姓公憤的親王，禮部給出的建議是削奪王爵，並葬以庶人之禮。但是他四哥太宗朱棣考慮再三，念在府中還有一個剛滿周歲的兒子，最終決定「不削其爵」，但賜諡曰厲。諡法「殺戮不辜」曰「厲」，是個十足的惡諡。然而有一點很奇怪，近四十年後的景泰朝禮部官員在考證歷朝輟朝事例之時，發現當年太宗給伊厲王的輟朝時間是十天。親王去世，一般都是輟朝三天，也不知道朱老四是不是藉機給自己放假。
其親王、公主、郡主薨逝，輟朝俱系特旨。又永樂間伊王薨，輟朝十日，具素服西角門視事。—《明英宗實錄卷二百十三·廢帝郕王附錄第三十一》
朱顒炔，生於永樂十一年（公元1413年）九月初十日，伊厲王朱㰘庶長子，生母丁氏。為了王府的傳承，儘管只有區區三百石的歲祿，朱顒炔還是在嫡母伊厲王妃劉氏和生母丁氏的精心養育之下健康成長。
朱棣駕崩後，仁宗朱高熾繼位。這位監國二十年的皇太子為了市恩於宗室，除了提高他們的歲祿外，還將大批原本應該在永樂年間冊封、襲封和進封的親王、郡王一個不漏，全部予以封爵。伊王府當然也是這次普天同慶的受惠人之一，12歲的朱顒炔在永樂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十月襲封伊王，其歲祿也由三百石增加到二千石。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朝堂之上的皇帝由朱顒炔的四伯朱棣換成了堂兄朱高熾，再到堂侄朱瞻基。而在新君即位之初，這位伊王殿下倒表現出了一些賢王的做派。由於當年朱㰘的民憤實在太大，再加上伊王府窮得叮噹響，厲王墓修得很是潦草，連供奉其牌位的享堂都沒有。現在有了歲祿，朱顒炔向朝堂提出由王府護衛出力修建享堂，也得到了宣宗的允許。
辛未，伊王顒炔奏： 「父厲王墳園享堂未建，及本府宮殿年深損壞。請免護衛軍士屯種，俾之用工，工畢下屯。」從之。—《明宣宗實錄卷十六》
橫行洛陽的小霸王
然而人一旦嘗到了權力的滋味，再想保持初心就很難了，我們再以上文的伊厲王享堂來舉例。當時王府護衛：洛陽中護衛以及左、右二所軍旗為了建造享堂和修葺宮宇，已經整整兩年沒有下屯種地。
然而對於河南都司來說，伊王護衛欠的子粒，也就是應該上交的糧食，都要由他們來負責籌措。眼見得這幫人既不種地，又在工地上磨洋工，都司堂上官一怒之下把他們全部押回去下屯，也不和伊王打一聲招呼。朱顒炔勃然大怒，當老子好欺負嗎？隨即一封小報告就出現在了宣宗面前。此時的朱瞻基連續處置了漢王、晉王、汝南王，正需要各地親藩的支持，因此對於地方官員如此不識大體也很光火，立刻下旨對河南都司予以訓誡。
上謂行在工部曰： 「伊府軍士朕已免其下屯。虧子粒與虧宗親之恩孰重？軍官不識大體，將使朝廷失信於王。其速移文止之。」—《明宣宗實錄卷四十三》
正是宣宗的縱容，才助長了朱顒炔的氣焰。王府中的內官及官校上行下效，也開始跟著倚仗權勢虐害百姓起來。洛陽中護衛千戶沈能、陳文膽大包天，甚至敢於收受已經被捕強盜的賄賂，然後協助其逃逸。
然而自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十一月，監察御史李驥升任河南府知府之後，王府官員的好日子就算到了頭。這位御史出身的知府大人可謂鐵面無情，對於敢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惡的王府官員絕不縱容。這些人懷恨在心，就在伊王面前告李驥的刁狀。朱顒炔也狠絕，找了個藉口故意整李知府。我們來看下李驥寫給宣宗的奏章之中，如何描寫這樁公案：
今年冬至，臣以四更往王府陪班行禮。適初唱班，臣已就列。王以為遲，執系儀衛司獄加械手足，次日始釋。緣王府自前遇節行禮來嘗有在四更者。臣蒙恩守土，遭王摧辱，不敢不奏。—《明宣宗實錄卷八十四》
這一次伊王的所作所為，連一向縱容他的宣宗都有些看不過去。他對都察院右都御史顧佐表示，即使是朝廷在冬至節行禮，也不過是在昧爽之際（即黎明時分）舉行，從未要求文武官員四更（凌晨一點至三點）就到奉天門來等候。何況李驥身為知府，即使真的有錯，也應該由朝廷來處置，親王怎可擅自將他囚禁在王府？
但是宣宗接著話鋒一轉，表示這都是王府官員的錯，和伊王本人沒有關係。自己寫信對這位堂叔訓誡一番即可，讓他交出本府官員進京聽候發落。
乃致書伊王曰： 「郡守，朝廷付以千里之寄。特賜之敕，俾安撫百姓，其任匪輕。縱有罪，須奏聞處治。今未有失禮於王，而遽摧辱之。然此非出王本意，必為下人所惑。自今王宜謹守祖法，勿信讒枉下。府中承奉、長史、典儀悉械送京師治之。」—《明宣宗實錄卷八十四》
到了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五月，王府火者陳實和千戶郝恭等人再次「所為非法」。河南按察司要求對他們進行治罪，但是宣宗考慮再三，還是讓伊王自行處置。道理很簡單，按察司是憲司，交給他們就要動用國法。而交給朱顒炔，那就是王國內政，看來宣宗還是打算繼續縱容伊王。甚至於監察御史趙本途經洛陽，拜謁伊王時態度不端正，還被宣宗直接打入大牢。
戊辰，下監察御史趙本獄，以巡按河南謁伊王倍慢也。—《明宣宗實錄卷一百十三》
結語：同樣是太祖之孫，同樣有個不靠譜的老爹（魯荒王朱檀、伊厲王朱㰘），同樣是從小被嫡母和生母一起撫養長大（魯荒王妃湯氏加生母戈氏，伊厲王劉氏加生母丁氏），為何隔壁兗州府二代魯王朱肇煇被譽為一代賢王，洛陽府內的二代伊王朱顒炔卻如此胡作非為呢？
筆者以為，還是和兩座王府的不同經歷有關。魯荒王妃湯氏是繼妃，她的姐姐大湯氏因為作惡多端，被太祖朱元璋直接賜死。但是為了對發小兼開國功臣信國公湯和有所補償，老朱又冊封大湯氏的妹妹為魯王妃。有姐姐這個血淋淋的例子在前，小湯氏在撫養朱肇煇自然百般小心，導引他一心向善。而在朱肇煇逐漸成長的歷程中，他見識了牽連無數人命的藍玉案，也見到了開國元勛宋國公馮勝和穎國公傅友德是如何無罪被殺，又親眼目睹了建文年間的血腥而漫長的靖難戰爭，這一切的一切，都會對養成其謹小慎微的性格起到重要的作用。
而朱顒炔生於安樂，其父雖險些被削爵，但從朱棣的反應來看，他應該還是給予了伊王府足夠的照顧。在朱顒炔襲封伊王的那個歲數，魯王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十二叔湘王朱柏被朝廷活活逼死，而他和河南三司官員連番爭鬥之時，卻都得到了當朝皇帝的支持。宣宗如此縱容親藩，朱顒炔又何必去做一個賢王呢？只要我實力足夠弱，朝廷就不會懷疑我要造反，反而會照顧我，那就鬧騰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