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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李亞鵬版《笑傲江湖》，是我學生時代最喜歡的一部武俠劇。
曾經年少愛追夢，總幻想自己是行俠仗義的令狐沖，一套獨孤九劍從天而降，邪惡歹徒就被殺瞎了眼。
風清揚的絕世劍法，任我行的《吸心大法》，少林寺的《易筋經》，他都學了個遍。五霸崗當盟主，西湖牢底敗梅莊四友，闖少林救聖姑，接任恆山派掌門，黑木崖殺東方不敗，他經歷的每一件事，都讓人看得過癮。
那時候未涉世事，總以為成為一個俠客很簡單，只要秉持一顆俠義心腸，就會被這個江湖溫柔以待。
20年以後再看《笑傲江湖》，才恍然明白，原來我們很多人更像林平之。
小林子把父母的教誨記在心裡，知道行走江湖，就是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懂得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可惜他的江湖，總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02
林平之剛出場的時候，完全是主角的配置，面如冠玉，白馬揚蹄，家丁們配合他的表演，製造機會讓他一鞭打死兩隻野雞。魔教長老介紹說，這是鼎鼎大名福威鏢局少鏢頭林平之。
打了野味需要立即烹煮來吃，挑一家山野小店，公子哥只管用布帛擦手，自有隨從替他吩咐：「今天你要是把菜炒好合了少鏢頭的胃口，你那三十兩的本錢算是收回來了。」
只可惜，屬於林平之的驚艷時光就只有那麼一瞬，他因為路見不平，出手解救被調戲的岳靈珊，意外殺死余滄海之子，引來青城派復仇，致使一家幾十口慘遭屠殺。
按照三流武俠小說的寫作套路，背負血海深仇的林平之，會拜入一位武林高手的門下，師父的千金小姐對他心生愛慕，備胎大師兄在一旁柔腸百結、捶手頓足。
他一路開掛完成主線任務，雙倍經驗打完所有副本，順利習得絕世武功手刃仇人，最後和小師妹一起退出江湖，浪跡天涯，萍蹤俠影。
可惜金庸他老人家不走尋常路，給他安排了一個師父岳不群。
似乎在金庸的武俠世界裡，凡是叫游坦之、胡逸之、林平之的，最後不是毀容就是滅門。據說某之是金庸表哥的名字，搶走了他的心上人。
父母雙亡的悲痛，躲避追殺的恐懼，敵我不明的焦慮，學藝不精的無奈，終於讓林平之陷入了孤立、嘲諷、漠視、欺凌的環境。
03
而令狐沖呢？
誤打誤撞和日月神教的曲洋長老喝酒，奄奄一息有聖姑為他療傷，回雁樓坐斗田伯光，智救儀琳，誘殺羅人傑，還沒正式出場，江湖上早就有了他的傳說。
一句「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喊出，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自此林平之隱入劇情暗線。
林平之受盡折磨才加入華山派，雖驟遭慘變卻沒有走偏。他乞討時拒絕侮辱性的施捨，落難時連偷摘個龍眼都不干。他不肯偷襲青城派的弟子，不受木高峰的脅迫，頗有一點楊過的風度。
奈何，他因為名字裡帶「之」，金庸便沒給他安排令狐沖的那些奇遇。他想要提升武功，只有埋頭苦練，並且資質一般，每次臨敵幾招就被制服了。就算得到岳不群的真傳，也連令狐沖都打不過。
如果說性格決定命運，那命運又何嘗不會修改性格？
武值等同於貨幣，風清揚一下子給令狐沖幾億美金。林平之祖上遺產也才勉勉強強，剛好一個億，但是繼承的代價太大，需要自我閹割。
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如果這一個億讓林平之得去了且不必斷子絕孫，那麼《笑傲江湖》是不是就成了他的遊樂場？
亦或者，令狐沖沒有練成獨孤九劍，卻在破廟裡親眼目睹師娘和小師妹被人按在地上輪流摩擦，他還會不會毫不猶豫地把袈裟還給林師弟？
林平之徹底黑化，應該是岳不群得到《辟邪劍譜》後，殺他滅口的時候。他看準了打他一掌的是岳不群，但為了活命，只能甩鍋給令狐沖。
雷電交加的夜晚，袈裟從天而降，他雙手顫抖地展開，劍譜的第一句卻是「欲練此功，必先自宮」。
閉上眼，一邊是水靈靈的師妹，一邊是血淋淋的父母。他終於露出虎牙，拔出長劍，寒光一閃，手起丁落。
04
《傾城之戀》裡，范柳原說：「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林平之也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父母活活被人逼死，沒人給他主持公道，師父只是處心積慮想得到他們家的劍譜，武林正派對余滄海最多也只是譴責一下。
一個人有多可憎，他就有多可憐。市儈俗氣的，也許是吃夠了從小受窮的苦，冷漠冰涼的，也許是受盡了世人的欺凌。
最初，我們都是磊落坦蕩、瀟灑輕狂的令狐沖，同在華山大學求學，崇尚自由、喜歡班花，經濟學教授說有錢才可以任性，但我們覺得名利於我如浮雲。
畢業後，我們進入各行各業工作。有的成了左冷禪的下屬，為了吞併別人的公司跟著學會了不擇手段；有的成為任我行的幫凶，可惜沒有資本就開始張狂，結果落地成盒出了局；有的受不了藍鳳凰的誘惑，一夜風流搞大別人的肚子，不得不奉子成婚平淡度日。
有的連特寫鏡頭都沒有一個，或被田伯光快刀砍死，或被成不憂拍成殘廢，或被桃谷六仙撕成八塊，或在綠竹巷因任盈盈嫌太醜殺之而後快，或在懸空寺的吊橋上裝逼失足掉下萬丈深淵。
還有的在漫長的職場歷練中，在命運的種種脅迫和暗示下，因為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因為善良成為別人欺負的軟肋，不得已蛻變成木高峰、余滄海、岳不群。
幸福的也有，順利娶了小師妹，接任華山派掌門，順勢併入五嶽劍派，又被日月神教招安。雖然看不慣神教的制度，正式場合卻不得不高喊「文成武德，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誰當教主都一樣，殺了東方不敗還有任我行，少年時代的理想信念算個屁，五險一金、年終績效、退休工資，才是支撐你工作的動力。
05
《笑傲江湖》的確值得再看一遍，十多歲的時候，我們只看到令狐沖的瀟灑，卻沒看到他的幸運，只看到林平之的可憎，卻沒看到他的痛苦。
那時候的我們，只能看到最膚淺最娛樂最快意的部分，卻不知道真正的主角其實是配角，而配角才是金庸真正展示的江湖。
什麼義薄雲天的大俠，武功蓋世的英雄，不是在陰謀下落入彀中，就是被這黑色的風暴迷住了雙眼，有一兩個敢於抗爭的，都賠了性命。
沒有滄海一聲笑，沒有濤濤兩岸潮。人生的艱難只能自己消化，不會有風清揚出來幫忙，不會有六個二貨給你注入真氣。歲月一刀刀把你的稜角切掉，你收拾起一切，學會與平庸和睦相處。
你梳好亂發，遮一遮黑眼圈，西裝革履，把襯衣塞進褲子，背負著貸款住進城市的一個格子，每天沉默不語，略帶倦意地上下班。
初看《笑傲江湖》的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是令狐沖，過了十幾年再看，才發現比林平之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