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歌江漢雲水間

黃鵠磯 發佈 2023-04-08T14:41:12.897877+00:00

「江漢湯湯,武夫洸洸。」從古老的《詩經》裡,我們便聽到了長江漢水濤聲的迴響,感受到武漢這座城市的地名,是怎樣在出征的旌旗與號角中轟隆隆地誕生。但自古以來,這座城市便有黃鶴樓臨江立筆,有古琴台青山布弦,有無數詩人墨客如過江之鯽游來游去。

「江漢湯湯,武夫洸洸。」從古老的《詩經》裡,我們便聽到了長江漢水濤聲的迴響,感受到武漢這座城市的地名,是怎樣在出征的旌旗與號角中轟隆隆地誕生。但自古以來,這座城市便有黃鶴樓臨江立筆,有古琴台青山布弦,有無數詩人墨客如過江之鯽游來游去。

大江大河大武漢,使生於斯長於斯的赤子們飽受薰陶,深感幸運,不論從文還是習武,似乎都有一種天生俱來的大氣。美髯飄飄的董宏猷,便以豪爽大氣而為人稱道。

【長江的童話】

宏猷屬虎,生於劃時代的1950年之春。奼紫嫣紅的四月造就了他的浪漫氣質,使他多才多藝,一生都在熱情地歌唱。我們兒時住在漢正街,是枕著長江的汽笛、踏著漢水的浪花長大的。儘管童年生活十分清貧,買不起書,衣服上總是綴滿補丁,但清貧,卻不寂寞,因為我有一個愛唱歌的哥哥,走到哪裡就唱到哪裡。而他最喜愛的遊戲,便是帶領小夥伴們在江邊踏波呼浪,呼喚浪潮奔涌而來。

猷兄大我三歲,他極其聰明,小學四年級時,畫作便被送到香港展出。學校獎給他一個紙質粗糙的日記本,他很自豪,用鋼筆費力地寫下一些分行的文字,還配上浪花雲朵等插圖,莊嚴地告訴我:「這就是詩!」

讀小學,猷兄是「三條槓」的大隊長,上中學是學生會主席,使追隨他腳步的我沾光不少。他背著我去江漢路逛書店,也曾為賺點小錢買書,帶我去碼頭拉板車。記得那年夏天我才六歲,累得實在走不動了,便坐在馬路邊哭了起來。

「這就是童年的長江童年的我呀,我們拉縴我們開始了艱難的流程。」——摘自董宏猷《長江,冬天和春天的童話》

這些難忘的往事,都被收入我們合出的散文集《白壁賦》中,之所以起此書名,是因為我們最初的塗鴉之作,隨手寫在老屋糊牆的舊報紙上。「在清貧的少年和青年時代,我們同擠一個鋪板,同偎一床被子,看書、寫詩、談文學與人生。」

當我們年過花甲,猷兄為我的長篇小說《白鴿少年》寫序,又不禁唏噓:「那些別夢依稀的往事,青石板路面的長街,幽深的古巷,母親、外婆、童年的小夥伴,伴隨著春雨濛濛中梔子花的清香,如夢如幻,撲面而來——」

1968年秋,猷兄帶頭報名,下放到漢陽縣當知青,由此開始了他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創作。他用白紙自訂了一本詩集,起名為《茅棚詩抄》,並有幸結識了在縣文化館工作的著名詩人管用和老師。20世紀70年代初期,報紙上開始出現「社員董宏猷」的詩作,有一首《深山賦》還被收入當時的高中課本。

就像童年時背著我逛書店一樣,猷兄又引導我步入詩壇。我當知青時,他不斷寫信鼓勵我學習寫詩,苦口婆心地談他的創作感想。後來我招工回漢,他仍在鄉村,回家治病時又為我清理詩稿並裝訂成冊,深情地說:「我的流鼻涕的弟弟終於長大了!」

猷兄的感染力就是如此之強,像火爐一樣溫暖著身邊人,不僅是我和他的女兒董菁,還有他的許多學生都成為了作家。當他被選為市作協主席之後,便惠及更多的文朋詩友,尤其是培養出一批兒童文學作家,使武漢成為中國兒童文學創作的重鎮。

【天生是個「孩子王」】

熱愛生活、多才多藝的董宏猷,天生是一個「孩子王」,深受學生們喜愛。他從擔任鄉村教師起,便萌發了兒童文學創作的種子,顯示出他與這個需要童心和夢想的領域,是如何相得益彰、水乳交融。但他下鄉五年,卻因家庭出身問題難以回城。好在鄉親們不懈地推薦,終於使他有幸就讀華中師範大學,而且還是他所鍾情的中文系。

讀書,是多麼幸福的事,猷兄又一次成為全校聞名的高材生。他一心想圓兒時的學者夢,可命運似乎註定他要歷經磨難,畢業時不僅沒能留校深造,還被分配到偏遠的市郊中學。禍福相依,回到田野的猷兄,在教學之餘發奮創作,1982年寫出第一篇校園小說《吸力》,便一舉獲得《兒童文學》優秀作品獎。適逢新時期兒童文學春潮湧動,他也由此躍上浪頭。

雖然已當上教導主任,但校園留不住虎嘯文壇的董宏猷了,他被調往市總工會編刊物,後來又調到市文聯成為專業作家。

對生活充滿激情的宏猷,創作視野相當廣闊。他走進深山,與林場工人同吃同住,創作了感人肺腑的長篇小說《十四歲的森林》。他與宜昌作家胡世全,搶在三峽大壩蓄水前穿越庫區,拍攝了大量珍貴的照片,撰寫了長篇紀實文學《三峽,最後的見證》。他創作的電視劇《漢口碼頭》在中央台播出,富有楚風漢味,頓時成江城熱點。他的《江南淘書記》意趣橫生,不斷發表,顯其深厚學養。而他的兒童文學創作更是深受好評,不斷獲獎,並有多部作品譯介海外。

少兒文學創作的難點,在於作家能否童心不泯,真正進入孩子的精神世界。猷兄有驚人的親和力,能迅速與孩子們打成一片。他進校園給孩子們講課,得安排禮堂,因為他的課實在精彩,各年級都想來聽。他連講帶唱,使孩子們如醉如痴。

「有著震撼人心的中國敘事,流露出人性的溫度與生命的況味,營造出自然的意趣和蓬勃的詩情,讓故事如夢如幻。」是許多評論家對董宏猷作品的相同讚賞。

1989年問世的夢幻體小說《一百個中國孩子的夢》,是猷兄的代表作。因為上小學的女兒敘說夢境,使他聯想到自己小時候的作家夢、畫家夢、音樂家夢,領悟到孩子的夢所折射的瑰麗人生。他開始發動所有熟悉的老師給孩子們布置作文題《我的夢》。一時間,孩子們各種各樣的夢像雪片一樣向他飛來。小說出版後,榮獲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等多個獎項。

【武漢文壇「領唱者」】

猷兄有一副好嗓子,嗓音渾厚,歌聲優美。而且他記憶力驚人,幾乎什麼歌都能唱。當知青時,他報考過武漢歌舞劇院,成績位居前茅,卻因成分問題而沒能走進他所嚮往的音樂殿堂。後來,他創作了長篇小說《牧歌》,在後記中寫道:「我這一輩子,是歌唱的一輩子,一天不唱,悶得發慌。朋友們都知道,只要和我一起吃飯,我都會將飯局變成音樂會。」

好多年來,猷兄的獨唱,是省市作協聯歡會的保留節目。有一年我和他一起參加全國作代會,聯歡之夜他登台歌唱,我聽到有人驚呼:那個大鬍子真像帕瓦羅蒂!

可能是聲帶用得太狠,長了息肉,2017年,猷兄動手術後嗓子啞了,從此難以放聲高歌。他自有辦法,改用口琴來傾吐心聲。美髯飄飄,口琴聲聲,也就成為他鮮明的標誌。

武漢市文聯人才濟濟,猷兄能脫穎而出,當選為作協主席,除創作成績突出外,很大一個原因是赤誠熱情,有出色的組織活動能力。他是眾口稱譽的「文學義工」,是文學合唱團引吭高歌的「領唱者」,是俠肝義膽的「鬍子哥」。他以人格魅力和無私奉獻的精神,吸引和凝聚著各方文友,把作協工作搞得風生水起。可以說,新世紀以來,他當作協主席十年期間,是武漢文學最活躍、最吸引人的黃金時期。

猷兄退休後仍忙得不亦樂乎,為武漢文化建設奔波吶喊。他擔任了武漢全民讀書會會長,著作接連問世,還於2021年舉辦《文言鏡語——董宏猷影像作品展》。展覽開幕那天人山人海,各界人士紛紛到場祝賀,足見他的好人緣和感召力。留言本上,有文友笑題:雖然你已離開江湖,但江湖上仍流傳著你的傳說。

【江城「通靈人】

猷兄曾眉飛色舞地與我談起創作計劃,有許多東西要寫。誰會想到,2022年最後一天,歡歌笑語的「鬍子哥」,深受孩子們喜愛的「大鬍子叔叔」會因病去世,長眠於虎嘯聲聲的本命年!江城哀思如潮,追悼詩文雪片般飛舞,使人痛惜之中也感受到他人生的精彩和永恆的魅力。

散文家徐魯如此感嘆:幾乎每一座城市,最終都會選擇出一位或幾位優秀作家,作為自己的「城市代言人」。這些作家,必須能夠悉心洞察和揭示這座城市的秘密和命運,能夠為世人講述和詮釋這座城市前世今生的滄桑故事。有人也把這樣的作家,稱為這座城市的「通靈人」,董宏猷可謂武漢的「通靈人」。

是的,從猷兄身上,可以看到武漢人的許多特質,有大江大河所滋潤的豪氣、義氣和靈氣。他滿懷深情,放聲歌唱,唱得春波秋浪滾滾而來。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始終懷有一顆晶瑩的童心,那麼善良,那麼溫柔,從而成為著名兒童文學作家,有鮮明標誌和突出貢獻的武漢作家。

猷兄的創作成績厚重而豐富,不論詩歌散文,還是小說評論,都蘊含著濃郁的詩意。我曾笑說,他的文筆如同羊毫,因追求優美而顯得過於柔軟。直到我嘗試兒童文學寫作之後,才感受到那種筆力的控制是多麼不易。宛如「帕瓦羅蒂」俯下身來,含笑摸著鬍子為孩子們輕輕地傾吐童聲。

「漢口淚濕白壁賦,江潮痛喚赤子歸。」親愛的猷兄,你到哪裡都不會寂寞。我夢見你在天堂歌唱,歌聲仍是那麼優美,那麼清亮。唱得雲飛浪卷,唱得大地芬芳!

本文原載《長江日報·江花周刊》,作者董宏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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