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鋒憶配音藝術家蘇秀:在聲音、圖像和文字之間

上海譯文 發佈 2023-05-04T22:35:16.977935+00:00

按語:蘇秀老師去世整整一百天了,發一篇舊文表示紀念。希望大家能在蘇老師心血之作《我的配音生涯》裡感受老一代藝術家用心用力建築一座事業之塔的艱辛和歡樂。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嚴鋒老師」

(ID:fudanyanfeng)

作者:嚴鋒

按語:蘇秀老師去世整整一百天了,發一篇舊文表示紀念。希望大家能在蘇老師心血之作《我的配音生涯》裡感受老一代藝術家用心用力建築一座事業之塔的艱辛和歡樂。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一些朋友曾經熱烈地地迷戀過一些聲音。確切地說,是上海電影譯製廠幾個配音演員的聲音。現在回想起來,那可真是一段幸福的時光啊。當時還沒有所謂的好萊塢大片,可是奇怪得很,那些一毛錢一場的老片子好像比今天的大片要好看得多。這應該不完全是九斤老太的錯覺。我現在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些難忘的場景,精彩的對話,仿佛刻在骨髓里一樣,怎麼也抹不掉。其實就電影而言,今天的人民群眾可選擇的各色大餐不知道比當年豐盛多少倍,為什麼還會有這種今不如昔的感覺呢?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最後得出結論:是上譯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上譯廠,賦予了那些二三流的老片子無與倫比的魅力。當上譯廠人才凋零,配音事業全面式微之際,我們就再也找不到當年看譯製片的那種感覺啦。就這麼簡單。

2014年3月,嚴鋒在蘇老師家

真的,那好像已經是非常遙遠模糊的回憶了。陳敘一、邱岳峰、畢克、尚華,大師們一個個離我們遠去。譯製片好像已經變成上一輩子的概念。上譯廠還在嗎?不清楚。

但是請等一下,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樣非常清晰的東西,那是一本書,一本神奇的書,火熱出爐,觸手可及,還散發著油墨的清香,我一打開它,就像阿拉丁的手指擦到了那盞神燈,很多記憶中的圖像和聲音就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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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是蘇秀老師的新作《我的配音生涯》。蘇秀,老上譯第一代演員,導演,她配的無數角色中,只要舉一個奧特伯恩太太和哈薇森小姐就夠了。她譯導的電影,只要舉一部《虎口脫險》和《遠山的呼喚》也足夠了,別的還用多說嗎?對於30歲以上的影迷來說,本書猶如一部時光的錄影機——應該說比那還要厲害,因為它不但能把你帶回到過去,還能告訴你許多在過去根本沒法夢想知道的軼事和秘辛。那幾條嗓子為什麼能征服好幾代的中國人?老一輩的配音演員是怎麼戴著腳鐐跳舞的?中國的配音事業為什麼曾經有過那樣的輝煌?它的黃金時代為什麼出現在文化相對封閉和落後的年頭?對這些難解之謎,本書會給你一個立體的、多面的、感性的答案。

比如,我們會知道,1971年的酷暑,在配一部代號「十七號片」的內參片的時候,為了保證錄音質量,連電扇也不能開,譯製組成員每天睡四、五個鐘頭,有的時候要工作到凌晨四點。我們會知道,為了《化身博士》裡女主角的一聲「哦」,蘇秀老師不知道要練上多少遍。我們會知道,劉廣寧為了揣摩《尼羅河上的慘案》裡殺人兇手的感覺,竟然在家裡的飯桌上目露凶光地大叫一聲,把丈夫和孩子嚇得一愣一愣的。我們會知道,為了《虎口脫險》裡一首英國童謠的名稱的翻譯,老廠長陳敘一苦思冥想好幾天,最後興奮地告訴大家一個最佳的譯名:「鴛鴦茶」。

《虎口脫險》海報

從前,我打破了頭也想不通為什麼老上譯的人會用最嚴肅的藝術態度來完成最政治化的任務。比如,上面提到的「十七號片」據說是林彪要看的,因為裡面有許多宮廷政變的陰謀可以揣摩參考。還有更多的片子是供「批判」用的,那又何必如此玩命較真呢?何必在藝術上這般精雕細刻呢?糊弄他們一下,應付應付,不就過去了嗎?我甚至想歪了,猜想當時的配音演員們是否享受特殊的待遇之類。不是的,邱岳峰一家三代就住十多平米的小屋,一住幾十年。後來,我有機會當面問過尚華老師和蘇秀老師這個問題。他們的答案驚人地一致:當時根本沒想那麼多,一工作起來,腦子裡就只有戲,別的什麼都忘了。

這是什麼樣的精神?這是為配音而配音的精神。或者叫為藝術而藝術,還可以叫作強烈政治氛圍中的非政治化傾向。於是我對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提出的關於物質生產與藝術產生不平衡的說法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甚至迷迷糊糊開始有點明白,在如此寬鬆自由的今天,為什麼就沒有為配音而配音,或為藝術而藝術。

配音是一門藝術,而且是一門博大精深的藝術。它需要天才的發揮,也需要群體的高度合作,從翻譯,把握劇本,吃透人物性格,對口型,聲調語氣的配合,節奏的掌握,這眾多的環節,要達到爐火純青的和諧,決不是今天的那些草台班子可以隨便糊弄出來的。我越讀蘇老師的書,就越覺得老上譯像一個具有高度專業素質的交響樂隊:童自榮就像那透明的小提琴組(老天哪,他竟然會把所有的台詞背下來,我立刻想到差不多同樣乾的卡拉揚),楊成純猶如燦爛的銅管,喬榛是醇厚的圓號,尚華是喧囂的小號,畢克當然是絕對男性化的大提琴,而邱岳峰呢,應該是那無限憂鬱的薩克斯管吧?指揮:陳敘一。

陳敘一先生

比起今天的演員來,他們在物質上得到的好處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吃了很多苦。但我要說,他們還是幸運的。在一個閉關鎖國的年代,他們站在一扇半開半掩著的窗口旁,身子在這邊,眼睛望著那邊,生活是侷促的,精神是豐富的。何止是豐富啊,他們簡直可以算是精神上的貴族,有意無意地承擔著某種並非自覺自愿也並非上天賦予他們的文化使命。有時候我會這麼想:在那個時代,老上譯的人身上擔負的恐怕真是全中國人民的渴望吧。

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化為老上譯演員的精彩發揮和無比敬業,也流露在蘇老師這本書優美細膩的文字當中。我先是很奇怪,蘇老師沒有讀過大學,也沒有受過真正意義上的專業訓練,連個職稱都沒有,她哪來的那麼高的藝術素養,如此敏銳的審美感覺,又是從哪裡煉就的這生動的文筆呢?但是寫到這裡,我想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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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配音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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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秀 著上海譯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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