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藝冷觀丨以創新來拒絕藝術展覽的同質化

文匯網 發佈 2023-05-27T09:26:57.359646+00:00

近期,西方美術史上彪炳千秋的藝術大師,紛至沓來,密集地登陸上海。繼「從波提切利到梵谷:英國國家美術館珍藏展」之後,又幾乎同期推出了「西方人物繪畫400年:東京富士美術館藏精品展」「波提切利與文藝復興」「六百年之巨匠:來自提森-博內米薩國立博物館的傑作」等等。

近期,西方美術史上彪炳千秋的藝術大師,紛至沓來,密集地登陸上海。繼「從波提切利到梵谷:英國國家美術館珍藏展」之後,又幾乎同期推出了「西方人物繪畫400年:東京富士美術館藏精品展」「波提切利與文藝復興」「六百年之巨匠:來自提森-博內米薩國立博物館的傑作」等等。這些大型藝術特展,均號稱展示橫跨數百年的史詩級藝術珠寶,讓觀眾一飽眼福。

不過,需要未雨綢繆的是,如果接下來的展覽都採取這樣的策展思路,觀眾的審美疲勞恐怕不可避免。以為能引發一波又一波的觀展熱潮。事實上,來自媒體和觀眾的普遍反映,大家似乎感到一種審美疲勞。高度的同質化和重複化,讓大量觀眾逐漸失去了觀展的熱情。

很多時候,藝術的體驗感是來自於它的特殊,它的陌生,它的異質性。西方古典藝術對於中國觀眾來說,是異質性的存在,難免有好奇心和求知慾,所以常常會引發轟動效應,但再怎麼強烈的好奇心也經不住接二連三的狂轟亂炸呀!異質的東西一再重複,也就成為一種同質性的存在。所以,某種程度上,當下藝術展覽的同質化現象,正在透支和慢慢消蝕觀眾對於文化藝術的熱情和興趣。

上海目前是中國美術館數量最多的城市,數量之多,在全球也是首屈一指的。那麼如何在美術館數量越來越多的年代,在藝術展覽越來越成海量趨勢的當下,避免越來越嚴重的內卷、避免同質化競爭現象的出現,成了眼下迫切需要面對的現實問題。近期,筆者認為有兩個展覽案例在策劃的理念上富有創新性,具有啟示意義,拿出來與各位分享。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雷蒙?德巴東「現代生活」現場

前不久,在第八屆影像上海藝術博覽會(PHOTOFAIRS Shanghai)開幕的次日,法國攝影師、電影導演雷蒙?德巴東在中國的首個大型個展「現代生活」,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開幕。如果說,作為專注於影像藝術媒介的國際平台,「影像上海藝術博覽會」讓我們得以有機會從宏觀層面了解和觀看全球當代影像藝術發展的現狀,那麼「雷蒙?德巴東:現代生活」,讓我們通過一個具有代表性和影響力的藝術家個案的引介,其中包括近百幅作品及一部主題電影,讓我們得以更為深入、更具體精微地探究和理解當代攝影演進的發展軌跡和內部革新。這種宏觀與微觀、全景與特寫、藝術市場與學術研究的相遇和互補,或許只是湊巧,不是兩家主辦方的刻意安排,但卻在客觀上為觀眾建構了一個既有層次,又有歷史脈絡,還具有當下性與現實性的觀看維度,無疑拓展了廣大觀眾對於當代影像藝術認知的觀念與視野。

文化藝術最忌單一性和同質化。在雷蒙?德巴東之前,國內攝影界絕大部分都是法國另一位攝影大師卡蒂埃?布列松的擁躉者和追隨者。上世紀50年代,布列松提出的「決定性瞬間」理論,很快成為歐美各國乃至世界現實主義攝影家及新聞攝影記者共同遵循的金科玉律與美學經典。事實上,「決定性瞬間」是要將形式、設想、構圖、光線、事件等諸多因素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才能實現,難度是非常大的。這種具有戲劇性的高光時刻,在日常生活和我們漫長的人生中間其實是不可多得的。那麼我們如何用鏡頭來面對日常那種平淡、瑣屑、緩慢的微弱時刻?雷蒙?德巴東可以說作了一個有效的示範。他對法國農村生活的展現,拋棄了現代都市人慣用的審美濾鏡,既沒有田園牧歌式的詩意,也一掃無病呻吟式的陳詞濫調與浮光掠影,迴避戲劇性和轟動效應,又遠離了奇觀,但它反而凸顯出生活的質感,以及作品的思想性。

如果說布列松「決定性瞬間」的意義和價值更多是依賴於圖像本身,以及由圖像引發的思考。那麼雷蒙?德巴東的「微弱時刻「,圖像本身只是生活的切片,沒有太多可說的情節,其意義和價值更多的是圖像背後所承載的作者的觀念和思考,所以雷蒙的攝影屬於當代藝術探討的範疇,攝影只是他表達思想和情感的工具與媒介,其側重點不是圖像本身。也是在這個意義上來說,雷蒙的「微弱時刻」可以說是對布列松「決定性瞬間」的深度顛覆和革新。因此,對「雷蒙?德巴東:現代生活」的引進和推介,呈現的其實是西方近半個世紀影像藝術的發展軌跡與學術脈絡,也體現出當代影像文化的包容性、開放性和多樣性。對於上海的觀眾來說,相信也是對他們觀看視野的一種開闊和拓展。在這裡,美術館扮演不僅僅是一個知識生產的機構,更重要的是一個推動和引領觀眾自我成長的平台。

西岸美術館「本源之畫——超現實主義與東方」現場

第二個案例,是西岸美術館聯合蓬皮杜中心推出的「本源之畫——超現實主義與東方」。與之前「時間的形態」「萬物的聲音」等單純的引進展不同,這個展覽開始重視文化藝術在引進時的在地性策略,從而獲得了上海觀眾更強烈的文化認同感和內心共鳴。西岸美術館與蓬皮杜中心的這種在地性策略,其實從上一個展覽「她們與抽象」已經初露端倪,這次更是以全新的視角看待「超現實主義」這場西方藝術史上先鋒的藝術運動,希望揭示並呈現東西方文化在這場運動背後深層的勾連。儘管這樣的嘗試目前從展覽的呈現與學術的闡述上,還缺乏深入、嚴謹和系統的比較學研究作為學術支撐,但這樣的學術探索和策展理念無疑富有創新意義,尤其是對超現實主義與中國書法之間的內在影響,已經有了比較紮實的學術梳理和案例積累。需要看到,展覽與觀眾的期待,與主題所宣揚的思想內涵,還是存在一定距離的。包括如何協調兩種不同樣式藝術作品的展陳方式,也都還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的。

儘管有一些不盡如意的地方,但讓人非常欣喜的是,西岸美術館與蓬皮杜中心,沒有停留在2019年開館之初的合作模式上,而是在不斷深化和推進交流與對話,並將這種交流與對話體現在展覽的主題設定,呈現在展覽的作品構成中。當然,筆者更加期待,未來在這樣的合作展中,中國藝術家和藝術作品能改變陪跑者的角色,真正做到與外國藝術平起平坐。

這兩個展覽案例的啟發在於:首先,藝術展覽的引介,不是單純地迎合普通大眾的喜好,而是要彌補觀眾們視野與認知的不足,不斷突破他們原本的審美和眼界,不斷激發他們的求知慾和想像力,幫助他們建構更為全面完整、開放包容的欣賞維度。

其次,藝術展覽的策劃與引進都要強調它的創造性,創造差異化的文化產品和服務。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我們需要面對的現實是,觀眾越來越趨向於圈層化,其結果就是觀眾的需求越來越趨向於多元化和個性化。所以,藝術展覽也應該是多元和豐富的,才能有效滿足觀眾的需求。一窩蜂的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美術館收穫不了期待的效果,實現不了藝術展覽應該有的社會價值與意義。當然,觀眾也會索然無味,收穫不了更多審美和文化層面的精神滋養。

其三,要極其重視展陳設計與製作。藝術展覽的水準要實現質的提升,除了策展創意之外,展陳設計與製作十分關鍵,它是一個展覽得以精彩亮相最為重要的環節和物質保障。「雷蒙?德巴東:現代生活」展覽中,為了能讓攝影作品和電影放映自然有機地結合,主辦方對展廳的地面作了很好的規劃與設計。展覽打造了一個傾斜度很低的斜坡,讓人在不知不覺觀展過程中,腳下的地面漸次起高,待到最高處,巧妙地轉換成為觀影的台階。而「本源之畫——超現實主義與東方」展覽,是將整個展廳分割出很多個既相對獨立,又具有一定通透感的空間,並且讓幾乎每件重要作品都有一面獨立的展牆。這樣的展覽現場帶給觀眾的體驗感既是美好的,又是獨特的,還是難忘的。實際上,對於國內美術館行業來說,起到了標杆和示範作用。

應該說,如果我們每一家美術館都有自己的學術定位、社會責任和歷史使命,以及不同的發展目標與成長策略,那麼就會找到自己的生長空間。一個繁榮活躍的大都市文化,一個健康良性的美術館生態,它必然是複雜與多元的,是一個綜合的構成性存在。同時它又是一個多聲部復調結構,只有這樣的結構,才能表現文化意識形態的多樣性和豐富性,才能跟不同思想形態進行富有針對性的對話,才能引領觀眾尊崇文化藝術的多元性、差異性和可能性。

很多時候,異質的東西其實才是有生命力的,原因就在於它的不同的,它的不可替代性,它所帶來的新鮮空氣,能源源不斷地激發觀眾的好奇心和興趣。更為重要的是,異質的元素常常能激活我們現有的文化資源和文化傳統。上海一直以開放和包容的海派文化著稱於世,在當下,筆者認為要為海派文化注入和擴充更具當代價值的精神內涵和表現形式,才能在原有的基礎上不斷地衝破既有之藩籬,不斷地推動創造和更新,從根本上抵制各種形式的同質化和內卷化,以確保我們能順利走出這麼卷的時代。

作者:傅軍(藝術評論家、上海油畫雕塑院美術館副館長)

編輯:范昕

策劃: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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