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沉和貧困適合那些二十五歲以下的人|阿特伍德

長安羽林郎 發佈 2023-06-01T08:18:00.871032+00:00

熟悉阿特伍德的讀者朋友知道,這位有趣又犀利的寫作者,一貫愛用毒辣文字揭開社會的沉疴。在小說《使女的故事》中,文字更是組成了精鑠的利器,毫無顧忌又一針見血地撕開社會的不平等和偏見。今天分享阿特伍德的一篇舊文,原載於《世界文學》1997 年第 1 期。

熟悉阿特伍德的讀者朋友知道,這位有趣又犀利的寫作者,一貫愛用毒辣文字揭開社會的沉疴。

在小說《使女的故事》中,文字更是組成了精鑠的利器,毫無顧忌又一針見血地撕開社會的不平等和偏見。

今天分享阿特伍德的一篇舊文,原載於《世界文學》1997 年第 1 期。

在文中,阿特伍德語言精煉地分析了男人、女人從小說閱讀到創作上的偏好。

它沒有所謂的怨婦語調,更不是充滿負能量的指責埋怨,細細品味這篇短文,那些戲謔揶揄的句子,讓人忍俊不禁之餘,又讓眾多現代讀者在打破長久以往思想桎梏的路上,有了一些依靠和指引。

女人的小說

文 | 〔加拿大〕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黃燦然/譯

男人的小說是關於男人的。女人的小說也是關於男人的,但觀點不一樣。男人的小說里可以沒有女人,除了可能有女房東或馬;但女人的小說里卻不能沒有男人。有時候男人把女人放在男人的小說里,她們一些部分被刪掉了,例如頭或手。女人的小說也刪掉男人的一些部分,有時候是肚子至膝蓋那一段,有時候是幽默感。穿大氅,起大風,在荒野上是很難有什麼幽默感的。

女人通常不寫男人喜歡的那種小說,但男人是以寫女人喜歡的小說而聞名的。有人覺得這不可思議。

我喜歡讀這種小說:女主角的服裝在她的乳房上面謹慎地沙沙響著;或者謹慎的乳房在她的服裝下面沙沙響著——總之必須有一套服裝,一些乳房,一些沙沙響,還有就是要處處謹慎。要處處謹慎,像一片霧,一片只能隱約看到事物輪廓的毒氣。幽暗中閃現的倩影,呼吸的聲音,滑到地板上的緞子,露出什麼?我認為無關緊要。一點也無關緊要。

電影《情人》(1992)

男人喜歡強硬的男主角:對男人強,對女人硬。有時候男主角對某個女人心軟了,但這永遠是一個錯誤。女人不喜歡強硬的女主角,而是要又強又軟。這就導致了語言學上的困難。上次我們細看,單音節詞都是男性的,仍然占主導地位但正在迅速下沉,纏在唇音多音節詞章魚狀的懷中,用蜘蛛網狀的溫雅低語著:親愛的,親愛的。

男人的小說是關於如何獲得權力的。比如殺人之類,或者取勝之類。女人的小說也是這樣,但方法不同。在男人的小說里,獲得女人或眾多女人是與獲得權力相伴隨的。那是賞錢,而非財產。在女人的小說里,你是通過獲得男人來獲得權力的。男人即權力。但性是不夠的,他還必須愛你。你對穿著舊時的裙子跑在波斯地毯上有什麼看法?或者起碼說一說。當其他方面全都欠缺,用語言表達也就夠了。愛。那你可以站起來了,這並沒有要你的命,不是嗎?

我再也不想讀任何傷心的東西。任何暴力的,任何不安的,任何諸如此類的東西。結局不要有葬禮,不過中間還可以接受。如果非得有死亡,那麼也要有復活,起碼也該有個天堂,好讓我們知道我們在那兒。消沉和貧困適合那些二十五歲以下的人,他們能承擔,他們甚至喜歡,他們有的是時間。但是真實生活對你來說是糟糕的,你用手握住它一段時間,你就會有疙瘩,變得意志薄弱。你會變得盲目。

我想得到幸福,有保障,處處歡樂,連同保姆或新娘,聰明但不要太聰明的女孩,有整齊的牙齒和健全的精神,兩個乳房尺碼要一樣,面部不能有多餘的毛髮,一個可以讓你不用操心繃帶在哪裡的人,她要能夠把男主角——那個潛在的浪子或殺人犯,變成一個打扮得整整齊齊的鄉村紳士,指甲剔淨,用詞準確。他要說「始終」和「永遠」。我再也不想讀結尾沒有「永遠」這個詞的書。我要在兩眼之間受到撫摩,唯一一種方式。

電影《漫長的告別》(1973)

VI

有人認為一部女人的小說絕不會包含政治。有人認為全是各種關係的糾纏。有人認為全是些不會向你提供我們現時代的全景的東西。至於我嘛,我只想要一些你可以放心留在咖啡桌上,不必太擔憂孩子們會去拿的東西。你認為這不是說真心話?你錯了。

「她有野鳥般攝人心魄的眼睛」,這種句子使我瘋狂。但願我能夠寫出這種句子而不尷尬。但願我能夠念出這種句子而不感到難堪。要是我能夠做這兩件簡單的事,我想我就可以像一顆珍珠包在絲絨里那樣在這個地球上度過我的那份時光。

「她有野鳥般攝人心魄的眼睛」。啊,但是哪一隻?也許是一隻尖叫的貓頭鷹,或者是一隻杜鵑?那可很不一樣。我們不需要更多鑽想像力牛角尖的人。他們讀到一具像瞪羚那樣的軀體時不能不想到腸內的寄生蟲、動物園和氣味。

「她有野生動物那種兇悍的目光」,我讀著。我不情願地放下書,拇指仍然緊扣著那個激動的時刻。他就要把她摟扁在他的懷抱里,把他那熾烈、貪婪、生硬、強求的嘴巴壓上她的,她的雙乳則被擠出衣服,但我無法想下去了。隱喻揪著我的鼻子把我領進迷宮,突然間整個伊甸園展開在我面前。豪豬、鼬鼠、疣豬和臭鼬,它們兇悍的目光滿含惡意或溫柔或呆滯或貪心或羞赧。痛苦,眼睜睜看著那浪漫的frisson(法語,意指「顫抖」)在剛好夠不著的地方顫抖著,黑翼蝴蝶纏住一個過熟的桃子,無法吞,也無法吐。哪一隻?我向毫無反應的空氣低語著。哪一隻?

... ...

本文摘編自

《了不起的散文們》

作者:[日] 川端康成 等

譯者:朱光潛 等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團

出版年:20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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