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按:
儘管有大量的實驗數據,「父源精液免疫」論仍舊是一種假說,何況目前學界對此還有著不小的爭議存在。但不論怎麼說,結合已有的研究,這種假說似乎也有其道理——因為我們圍繞著先兆子癇的困擾實在是太多了。
該症可以導致胎盤早剝和(或)胎兒早產,增加了胎兒出生後短期內發生健康問題的風險。而且,孕婦的手腳、脖子可能會腫脹,如果先兆子癇嚴重且未經治療,可能會出現癲癇發作(子癇)或器官損傷。如果將其理解為首次懷孕的女性母體對於胚胎的過度免疫防禦,那麼又該如何解釋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懷孕還會出現的先兆子癇症狀呢?
所以,確實有些尷尬……按照這一假說的邏輯,在孕前要經歷N多次的無避孕措施的性行為(可以將其理解為……為了解除母體免疫系統報警的適應性練習),才有可能降低先兆子癇的患病概率嗎?這事兒聽起來就很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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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90年代初,皮埃爾-伊夫·羅比亞德(Pierre-Yves Robillard)在瓜德羅普島研究先兆子癇(Preeclampsia,又稱子癇前症,妊娠毒血症)時,突然發現一個似乎動搖了其領域基礎的認知。
先兆子癇是一種妊娠併發症,每年導致全世界約50萬胎兒和7萬孕產婦死亡,幾十年來,它一直被認為是初為人母的女性最常見的病症,因為她們的身體正在對第一個胎兒發起不恰當的攻擊[1]。
羅比亞德現在是留尼旺島大學中心醫院(Centre Hospitalier Universitaire de La Réunion)的新生兒科醫師和流行病學家,他注意到這種情況也在第二、第三或第四次懷孕期間出現,而一些其他研究也記錄到了這一模式,但尚未得到完全的解釋[2]。
隨後,羅比亞德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這些女性已經更換了孩子的父親,」他告訴我。他最終推測,導致這一現象的催化劑並非首次懷孕的陌生性,而是對父親遺傳物質的陌生——也許母親此前沒有充分的接觸。
羅比亞德的想法之所以不尋常,不僅因為它挑戰了當時的學說,還因為它暗示了某種進化的結果。先兆子癇似乎只存在於人類(或幾乎只存在於人類),並且可能是胎兒以特別侵略性的方式掠奪母體資源的結果[3]。
因此,羅比亞德和他的同事提出,也許它帶來的危險迫使人類發展出了一種奇怪的特徵:在生育後代方面相對低效。
按照這個邏輯,人類的生育能力不是很強,因此需要進行大量的性行為;頻繁的性行為會讓母親接觸到伴侶的精液,從而讓她習慣於了解未來後代的分子構成。如果先兆子癇是一種過度免疫反應[4],那麼,無保護措施的性行為也許就是世界上最不尋常的過敏疫苗。
至少,這是羅比亞德及其同事所主張的觀點——這個觀點「有些爭議,也有點尷尬,」赫爾辛基大學(the University of Helsinki)免疫學家和生殖生物學家英克麗·洛基(Inkeri Lokki)告訴我。她還記得該領域的一位資深研究者曾經將這一假說的結論表述為「儘早選擇你的伴侶,然後多多實踐練習」。
除了外來遺傳物質之外,母親的身體有充分的理由對胎兒保持警惕。懷孕是一場代際之間的鬥爭,胎兒試圖從母親的組織中掠奪所有營養物質,而母親則試圖保留一些自己的資源[5]。
對於大多數哺乳動物來說,雙方很容易陷入持久的僵局。然而,在人類中,胎兒一開始就「占據了上風」,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的進化生物學家艾米·博迪(Amy Boddy)如是說。
無論是因為我們那顆能耗驚人的大腦對營養的極度需求,還是僅僅是靈長類譜系進化的限制[6],沒有任何其他正在發育的哺乳動物像人類胚胎那樣入侵得如此強烈[7]:通過兩輪入侵[8],胎盤細胞深深埋入子宮內膜,穿透其肌肉層,在那裡它們舒展、融化並重新布線整套血管,直到它們擴張和鬆弛。
亞利桑那大學護理學院的生物人類學家朱利安·拉瑟福德(Julienne Rutherford)告訴我,在這個過程中,組織液化,細胞被迫分開,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將大量的「血液輸送到胎盤」。
胎兒在這些條件下茁壯成長,但它對母親身體的要求也很高,以至於幾乎引發了免疫。因此,至少是在妊娠34周之前出現的先兆子癇,可以說是人類母體的自我保護機制意識到胎盤入侵、然後啟動過度防禦的一種表現[9]。
西北大學生物人類學家海莉·拉格斯代爾(Haley Ragsdale)告訴我,當研究人員檢查早發性先兆子癇病例的組織樣本時,他們往往會發現胎盤未能充分侵入子宮。處於飢餓的危險之中,胎兒試圖從母體中獲取更多養分,部分原因是通過提高母體血壓,這是先兆子癇的典型症狀(儘管妊娠的最後幾周出現高血壓可能是晚發性子癇前期的信號,但研究人員普遍認為其原因是不同的)。
精液可能是解決之道[10]:它充滿了父親的遺傳物質,進入陰道後,那裡有大量免疫細胞和分子在遊蕩。它還含有可能能夠緩解母體免疫系統的信號分子[11]。澳大利亞北阿德萊德地方健康網絡婦產科負責人、與羅比拉德合作多年的古斯塔夫·德克爾(Gustaaf Dekker)表示,多次接觸而不引發傷害傳遞出明確的信息:我是安全的。
在過去的30年中,德克爾、羅比亞德及其同事已積累了大量支持這一觀點的證據[12]。在多個人群中,早發先兆子癇的風險比例似乎在首次懷孕的夫妻中更高[13];使用供卵和供精的人中這一比例也更高[14]。
在有些研究中,對於那些在懷孕前進行了大量的性行為,至少是如果他們避免使用保險套的情況下,先兆子癇的風險似乎也較低[15]。甚至有證據表明,反覆接觸精液可以使雌性小鼠對從其配偶身上採集的細胞更加耐受[16]。
從進化的角度來看,這一理論則能更進一步。如果向母體免疫系統灌輸精液是重要的,那麼「這是人類採取一套行為來促進這種接觸的強大選擇性壓力」,曾與羅比亞德合作、加拿大西門菲沙大學(Simon Fraser University)進化生物學家貝爾納德·克雷斯皮(Bernard Crespi)說。
我們身體對胎盤的鬥爭方式,可能有助於解釋我們半一夫一妻制的本質:在哺乳動物中相對較低的生育率,以及相對較大的睪丸——這些睪丸可以提供豐富的精子。這甚至可能影響了女性人體如何隱藏自己的生育能力的不尋常方式。
與其他哺乳動物不同,我們不會定期進入明確的發情期,或者在排卵時發出明確的信號——這兩個特徵的缺失都在鼓勵更頻繁的性行為以確保完成繁殖。假設反覆交配只是我們的習慣,也許是因為它們使我們的妊娠更加安全。
父源免疫假說並非早發先兆子癇的唯一可能解釋,對於一些研究人員來說,它遠非最有力的解釋。父親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扮演了不同的角色[17]。一些證據表明,某些男性傳遞下來的DNA可能使他們的後代在子宮內著床時有略微不同的傾向。
墨西哥CIIDIR Unidad Durango遺傳學家卡洛斯·加拉維斯·埃爾南德斯(Carlos Galaviz Hernández)告訴我,免疫相容性也可能很重要:母體也許能夠更好地容忍一些伴侶,類似於器官移植更成功——如果某些分子標記匹配的話。在某些情況下,母體的DNA可能是主導力量。例如,某些女性無論與誰成為伴侶,似乎在遺傳上傾向於患上這種疾病[18]。
休斯頓UTHealth麥戈文醫學院的母胎醫學專家吉米·埃斯皮諾薩(Jimmy Espinoza)也向我指出,羅比亞德所倡導的想法有其自身的科學問題。特別是近年來,其他研究小組發現了似乎與這一觀點直接矛盾的證據[19]——在某些情況下[20],有些人如果為下一個孩子選擇不同的伴侶,可能會降低患先兆子癇的風險(德克爾和羅比亞德認為[21],其中一些研究存在問題,包括可能誤診以及未能充分區分早發性先兆子癇和晚發性先兆子癇)。
麻薩諸塞州總醫院的母胎醫學專家安德里亞·埃德洛(Andrea Edlow)表示,所有這些想法可能都有一定道理,部分原因是先兆子癇和癌症一樣,是不同疾病路徑的統稱,它們在疾病末期表現相似。儘管有相反的證據,「我仍然支持這一假說,」德克爾告訴我。在他看來,「迄今沒有人提出過更好的假設。」
即使精液假說最終被證實是正確的,也很難確定如何運用這些信息。目前迫切需要突破的是:儘管先兆子癇已有千年的歷史記錄,但診斷、治療和預防措施非常有限。也許更好地了解父源免疫有一天會催生孕前疫苗,或針對高風險人群的免疫療法。
然而在今天,這一理念的可行性十分有限。
在羅比亞德的理想世界中,臨床醫生會建議,在懷孕前至少進行6個月的活躍性生活,或者至少100次性行為;懷孕的人還要定期向醫生透露與伴侶的性生活歷史,伴侶的更替也將記錄在醫療記錄中[21]。毫無疑問,將這些實踐理念傳達給同事「一直是一場艱苦的戰鬥」,德克爾告訴我。
埃德洛就是其中之一,他支持父源免疫假說的觀點。但「這不是我會和病人談論的事情,」她告訴我。洛杉磯西達斯西奈醫院婦產科主任莎拉·基爾派屈克(Sarah Kilpatrick)也有類似的感受。她告訴我,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來提出建議,而且設計一項大型臨床試驗來嚴格檢驗這些想法很困難,尤其是對於具有如此嚴重風險的疾病。
此外,鼓勵在孕前增加性行為以降低先兆子癇風險的做法,只適用於非常特定的人群。它假定了異性戀,也即一夫一妻制。即使是羅比亞德所倡導的性行為次數也可能對符合這些標準的夫妻構成挑戰。異性戀、一夫一妻制的夫妻很難代表懷孕人群的全部——這其中包括單親身份的人,通過宮內人工授精或體外受精懷孕的人,尋求供精或供胚胎的人,以及可能是意外懷孕的人。
儘管在其中某些人群中患先兆子癇的機率可能略有增加,但總體而言,「我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X患先兆子癇,而Y患不上,」基爾派屈克告訴我。此外,生物人類學家拉瑟福德告訴我,這樣的臨床策略改變,將合理化長期性的一夫一妻制,這使得醫學專家處於主動地位——為人類的性行為提供某種非常明確而有限的視角。
埃德洛告訴我:「坦率地說,我不想將這個影響妊娠的疾病完全歸因於男性的精子。」或許還有其他觸發耐受性或保持母體免疫系統穩定的方法。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先兆子癇可能是我們人類陷入的一種進化陷阱。
但要想解決它,甚至是消除它,人們未必需要完全迎合進化的隨機性。
參考文獻:
[1]www.ahajournals.org/doi/full/10.1161/CIRCRESAHA.118.313276
[2]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016503789390032D?via%3Dihub
[3]pubmed.ncbi.nlm.nih.gov/23266291/
[4]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immu.2018.02630/full
[5]www.jstor.org/stable/3037249
[6]www.pnas.org/doi/10.1073/pnas.0511344103
[7]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5121266/
[8]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891950/
[9]pubmed.ncbi.nlm.nih.gov/21909154/
[10]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phys.2018.01870/full
[11]www.explorationpub.com/Journals/ei/Article/100322
[12]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65037807001982
[13]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65037899000406
[14]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301211598002504
[15]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40673694916381
[16]pubmed.ncbi.nlm.nih.gov/19164169/
[17]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phys.2018.01870/full
[18]academic.oup.com/aje/article/178/11/1611/83552
[19]pubmed.ncbi.nlm.nih.gov/11679788/
[20]pubmed.ncbi.nlm.nih.gov/11821338/
[21]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65037822002765?via%3Dihub
文/Katherine J. Wu
譯/tamiya2
校對/tim
原文/www.theatlantic.com/health/archive/2023/10/preeclampsia-pregnancy-semen/675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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