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徐風
1991年春，我在長影主辦的《電影世界》雜誌「中國早期影星小史」專欄看到了一篇題為《銀幕上的「風流小生」徐風》的短文。從文中獲知，三四十年代末，有一位名叫徐風的演員，「在銀幕上擅演風流倜儻人物」，曾與著名影星周璇、周曼華等合演過《孟姜女》《黑天堂》《楊乃武與小白菜》等十多部影片，為當時人們所矚自。
這引起了我很大興趣。於是，我就向長影的朋友打聽徐風——這個前所未聞的名字。有人告知，1949年徐風進入東北電影製片廠（長影前身，1955年文化部決定將東北電影製片廠更名為長春電影製片廠）任演員，但是好像沒拍什麼片子，不久就調吉林藝術學院擔任表演系主任去從事藝術教學，成為戲劇教育家。執教多年，桃李滿天下。後來，他又調到長春話劇院。他以徐楓一名在長春工作了30多年，直至1983年從長春話劇院退休。如今，他已是年過古稀的老人，寓居在北京東方歌舞團工作的女兒家中。
1991年4月6日，我在北京團結湖東方歌舞團宿舍拜訪了年逾古稀的徐風。徐風對我這個來自長春的小老鄉十分熱情，向我打開他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回顧了星光熠熠的藝術人生……
徐風是藝名，原名徐仁彝，後用名徐楓，原籍浙江寧波，1918年3月23日出生於上海。在中學畢業後，他就進入京滬鐵路局當電報員。淞滬抗戰爆發不久，他轉到漢口工作。1937年他在漢口考入中國旅行劇團任演員。該劇團的創辦人唐槐秋兼團長、導演，是聞名全國的戲劇活動家、演員、導演。在唐槐秋教導下，他進步很快，學到了大量關於戲劇的知識。
結束了在武漢的演出，徐風就隨劇團去了香港。在香港演出了3個月後，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他知道了母親在苦苦地尋找自己。因為在戰爭年代，通訊又不發達，許多親人一旦失去聯繫，也許就杳無音信了。為讓母親放心，他忍痛放棄了在劇團的事業，回到了上海，陪伴在母親的身邊。
雖然和母親團聚了，但徐風的心卻仍然留在舞台上。一天，他從報紙上看到上海國華影業公司演員培訓班的招生廣告，就決心去試試看。憑著自己不俗的外形與演話劇的功底，他被錄取了，並很快就成為那個培訓班裡的佼佼者，在一些影片中開始擔任配角。
1939年國華影片公司籌拍古裝片《孟姜女》，吳村擔任導演兼編劇。吳村的電影代表作是《天涯歌女》。他還是一名出色的詞作者。在編導同時，他創作了大量膾炙人口的詞曲，其中《天涯歌女》中的插曲《玫瑰玫瑰我愛你》（作曲：陳歌辛）是截至目前為止唯一一首走向世界並風靡全球的中國原創歌曲，並傳唱至今。吳村選用大名鼎鼎的女明星周璇飾演女一號孟姜女，男一號萬喜梁已確定由當紅小生舒適飾演。提起舒適，很多影迷都會想起他在《紅日》（1961年）中扮演的國民黨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該角色被稱為當代影壇上的「反派三傑」之一）。其實，舒適早在1938年就開始在上海拍電影，是一位老資格的電影明星。1939年至1945年抗戰勝利，他先後主演了30多部故事片，此外還執導了《母親》《秋之歌》等影片。
就在《孟姜女》要開拍時，舒適突然病倒了。電影的拍攝進度不能耽誤，救場如救火，於是國華公司決定從自己的演員培訓班裡挑選男主角。徐風幸運地被選中，一下子脫穎而出，成為了和大明星周璇配戲的男一號。
影片拍攝過程很順利。同年《孟姜女》正式上映，受到觀眾喜愛，徐風一炮走紅。當時上海有新華、國華、藝華三大電影公司，此後他成為了國華力捧的四大小生之一。1941年他與周璇再次合作，主演新片《黑天堂》。當時報刊上的宣傳廣告主題語是「是壯士救國的指迷路碑，是奸徒禍國的當頭棒喝」。同年，他與另一位當紅女明星周曼華合作主演《惜分飛》，他飾杜粹，周曼華飾潘慧君， 由鄭小秋執導。那幾年，他共拍攝了20多部影片。
1942年徐風轉入上海藝人劇團任演員，隨劇團到各地演出，曾演出過《陽關三疊》《夜半歌聲》《欽差大臣》《啼笑姻緣》《福爾摩斯》等話劇。抗戰勝利後，他北上進入東北解放區。
徐老對我說，他很少對人談及在上海的演藝往事。他之所以把名字改為徐楓，也是不想再被人記起。接下來，他不是以早期的影星的身份，而是作為全國錢幣收藏名家接受我的採訪。他當時擔任中國錢幣學會理事、吉林省錢幣學會副理事長，家中藏有各時期中外紙幣4000多種，其中很多是珍品、孤品，在北方堪稱第一大家，與上海的吳籌中齊名。結合收藏實踐，他多年致力於紙幣史研究，有多部錢幣專著出版，一部《日偽政權銀行貨幣圖鑑》剛剛面世。
在徐老家中，最醒目的是掛在牆壁上的獎勵證書——那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為表彰徐楓無償捐獻革命紙幣90枚而頒發給他的。
望著證書，我不禁發問：「徐老，您是如何把興趣從拍電影轉到紙幣收藏上來的？」
徐老微微一笑，依稀可見當年影星風采。「說來話長」，他頗有感觸地說，「那時拍電影，我演的大都是男主角，片酬很高，收入不少。我不吸菸，不喝酒，也不講穿戴。余錢幹什麼呢？當時上海經營紙幣的商店不少。我覺得集幣比集郵更有價值，便迷上了，常跑去買。後來，我發現一位經營郵票商店叫朱劍靈的老者手頭藏有蘇北新四軍的貨幣，十分驚喜，便與他進行秘密交易。每次去，我把錢一交，他把紙幣藏在信封里塞給我。之所以如此，主要是防備特務察覺。當時收購這種紙幣，是要定通共罪的，輕則入牢，重則要掉頭的。」
其實，這位朱劍靈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也曾是電影演員，拍過多部電影，諸如《封神榜》《三國志》《西遊記》《半夜情人》等，代表作品有《西遊記》《太平天國》。他還在多部電影中擔任化妝、 劇務。徐風結識他時，他已經息影經商了。
正是從那時起，徐風開始側重收藏解放區革命紙幣。
到東北後，他每到一地都留心當地發行的根據地紙幣。「文革」期間，有一次他到佳木斯公出，在一個小攤吃飯，見老太太攤主有不少東北革命根據地合江銀行的舊紙幣，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見他很感興趣盯著看，老太太便送給了他。幾十年後，這些紙幣都成了珍貴的革命文物。
徐楓對這些紙幣視若珍寶，看得比性命還重要。這從他在八十年代寫的一首小詩中便可看出：「喜集舊幣伴生平，四十寒暑未斷情。唯願減歲二十年，再集萬千未見品。」然而，當他得知國家需要時，卻毫不猶豫地將這些冒著危險搜集到的心愛之物無償捐獻出來。
除捐獻中國革命紙幣外，徐楓還在1980年將一批900多張外國歷史紙幣和鑄幣捐獻給中國銀行總行。我見他之前，他又將一批革命文物捐給歷史博物館。
「放在展覽館裡，讓更多的人獲得知識，受到教育，我花費這番心血也就值得了。」徐老的話，語不驚人，卻令我肅然起敬。品味著那話中的深意，愈發感到老收藏家品格之可貴。當今社會多麼需要這種可敬而又可貴的品格啊！
告別徐老時，他在還飄著墨香的《日偽政權銀行貨幣圖鑑》扉頁上鄭重簽名蓋章，然後送給我。
在那次訪問之後，大約一年後我又一次到北京，完成公幹後再次造訪團結湖。徐老得知我也是錢幣收藏迷，這次專談錢幣，打開夾壁牆取出他珍藏的那些稀世藏品和我一起欣賞。說得高興了，他還把一袋新疆紅錢及十幾種山東縣級銀行發行的紙幣贈我。
再過了一年，我離開長春南下工作，再也沒有機會去見徐老。聽朋友說，步入耄耋之年，他改任中國錢幣學會名譽理事，仍然在編寫錢幣方面的書籍。
2013年7月24日晨，徐楓在北京安然離世，享年96歲。我得知這個消息已經是很久以後了。此後，每次翻閱徐老贈送的書，把玩他送的「紅錢」我都感覺他的音容笑貌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