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京掌故之傅涇波的和平行動

浪子北方來 發佈 2023-11-17T03:07:27.480956+00:00

那時,我的公開職務是偽市政府社會局科長,後來又任局長,實際從事八路軍太行總部北平情報的秘密工作。在負責人王岳石同志的領導下,收集、了解淪陷區的政治、經濟、軍事等各方面的情報,並以米糧庫2號我家為聯絡站,完成黨和上級交給的各項任務。

在紀念抗日戰爭勝利五十周年的時候,我(本文作者於國勛)回憶起五十多年前發生在淪陷區北平的一件鮮為人知的往事。

那時,我的公開職務是偽市政府社會局科長,後來又任局長,實際從事八路軍太行總部北平情報的秘密工作。在負責人王岳石同志(公開身份是偽警察第七大隊隊長)的領導下,收集、了解淪陷區的政治、經濟、軍事等各方面的情報,並以米糧庫2號我家為聯絡站,完成黨和上級交給的各項任務。

1943年抗日戰爭進行到第六個年頭,日本侵略軍已占領了北平、上海、廣州、武漢等大城市和沿鐵路線的一些地區,與國民黨軍隊相對峙。由於我八路軍、新四軍深入敵後,英勇抗擊,加之太平洋戰爭對日軍的牽制,日軍的兵力、物力、財力不足的弱點已充分暴露出來,日本遂改變了侵華方針,從以軍事進攻為主轉變為以政治誘降為主。

日軍在中國大陸的主要兵力,集中用於打擊活躍於敵後戰場的八路軍和新四軍。這時,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統治集團內的頑固派,正在掀起第三次反共高潮,反共、分裂、倒退的活動日益猖獗。他們大力推行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政策,並想方設法,通過各種渠道與日軍和汪偽政權相勾結,政治上妥協,軍事上合謀,共同進行打擊我抗日根據地的罪惡活動。

1943年初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多年沒有聯繫的老朋友傅涇波的電話。他說,他現在已經回到北平,仍然住在西四磚塔翻同,但不是路南的舊居,是路北的一個院子。打電話的目的是希望見面談談,敘敘舊,並表示歡迎我去他家會面。

對傅涇波的出現,我是十分重視和警惕的。因為現在的傅涇波,遠非我們相識時只是燕京大學校務辦公室秘書了。

我與傅涇波相識於1926年。當時我在燕京大學讀書,傅是燕大校長司徒雷登的秘書。這位清朝王族的後裔,十七八歲在燕大讀書時,受到司徒雷登的關注,並在留校工作後,逐新與司徒雷登形成了情同父子、勝似父子的親密關係。

傅才華出眾,辦事幹練,深得司徒雷登信任。在為籌建燕大校舍,購買陝西督軍陳樹藩的土地過程中,經陳的介紹,司徒雷登與我父親於珍(東北軍元老、當時京畿衛戍司令,與陳樹藩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相識。由此,傅涇波也與我相識,並多有交往,成了很好的朋友。我經常去磚塔胡同東口路南他家玩。他也去過我在米糧庫胡同的家。我離開燕大後,就很少聯繫了。

此後,隨著司徒雷登在政治上與國民黨、軍閥等上層人物交往日多,參與政治活動愈深,傅涇波成為司徒雷登的左右手或代言人,每每肩負著特殊任務和秘密使命,往返於國內政要人物之間,既有美國政治背景,又代表某方的利益,進行軍事、經濟、政治交易而出力奔走。

如1930年蔣介石為爭取張學良在東北易幟,就曾委託司徒雷登派傅涇波去瀋陽做張學良工作,傅且「不辱使命」,傅還數次受命去美國會見胡佛總統和其他各界要人,交換信息,爭取支持。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司徒雷登被日本憲兵隊監禁,傅涇波的行蹤則不太了解,傳聞東京、重慶、北平都有他的蹤跡。他現在已成為背景複雜、政治能量很大的人物。他的出現,絕不僅僅是敘舊,一定是另有企圖或使命。

我急於在會面前了解傅涇波的情況和意圖,於是想到了他在北平的摯友周濟仁,周是蔣介石方面派遣於淪陷區的重要工作人員,抗日戰爭期間長住北平,公開身份是商人,與我是同鄉而素有交往。對於周的真正的公幹,我是心照不宣。我想傅涇波來北平的目的,周濟仁定能了解,於是我拜訪了周濟仁,當我談及傅涇波時,周緘口不語,似乎他們並未接觸過。這使我很失望,我只好親自去會見傅涇波了。

磚塔胡同路北傅的新居(即現在地質禮堂址),是一所北京城裡典型的兩進四合院。左右廂房與北房是用走廊連結起來,呈品字形的整體建築。門、窗、廊都是木結構,鋪著地毯。這種建築與裝飾很像燕京大學的姊妹樓山坡上司徒雷登的住宅。

見面那天,傅涇波走出房門,在遊廊上迎客,我們互相寒暄後便走進房內。雖然十多年未曾晤面,但他看上去仍像舊日模樣,30歲出頭,精力旺盛,舉止瀟灑,一口北京話,非常健談。沒等我詢問,他就主動爽快地向我說明,這次來北京是奉重慶當局之命來搞「和平行動」的。並且向我介紹了這次活動的背景、經過和進程等情況。我記得大概有如下內容:

「早在抗日戰爭初期,日本方面就有一部分人,反對日軍主戰派製造的『中國事件'。戰爭爆發後,日軍由於錯誤地估計形勢,不但沒在短期內結束侵略中國的戰爭,反而深深地陷入了中國廣闊戰場的大泥潭中不能自拔。為儘快結束中日之戰,日本政界和軍界的一些領導人,尋求與蔣介石妥協談判的途徑,曾通過司徒雷登的關係,與重慶政府進行接觸。為此,我已經去過東京兩次,曾受日本當局的委託,為蔣委員長帶過信件,探討中日雙方結束戰爭狀態的具體條件。同時,也給日本方面捎過回信,這種活動當然都是非正式、非官方的行動。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因司徒雷登被日方監禁而中斷。」

他說:「這次『和平行動'可以說是過去行動的繼續,但是在新的形勢下一個地區性的安排。這次來會見的對方僅是華北駐屯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商談的內容是就華北地區或華中地區的雙方軍事行動,達成默契,互相停止戰爭行動,雙方一致對付共產黨的八路軍。從目前的現實情況著眼,促使雙方都認識到局部地區性的協議,是可能的、現實的,為此我還帶來了實施的初步方案。」

他的一席話,講得相當坦率、概括,可以說是全盤托出。雖然我早已從上級傳達的軍事形勢、政治動態中得知國民黨反動派與日軍勾結的趨勢和企圖,但真正面對現實直接聽到這些陰謀詭計,仍令我十分震驚,十分氣憤。在全國各族人民與日軍浴血奮戰,在進步與倒退、光明與黑暗、民主與法西斯的殊死搏鬥中,國民黨當局競然與外國侵略者勾結,打擊自己的民族兄弟!十年剿共不成,竟靠敵人之手繼續剿共,多麼卑鄙無恥!

我又想,這些屬於政治、軍事的絕密材料,作為十幾年沒謀面,又沒聯繫的老朋友,為什麼敢於如此「坦誠」、「信任」與我交談?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麼呢?

於是我問他:「怎麼知道我在北平?又怎麼找到我的?」

他說:「我做這種工作,當然得摸清楚各方面的情況。我是從劉玉老(當時北平偽市長劉玉書)處,得知老兄和您老翁情況的。我是非常敬重和欽佩於濟老(指我父親於珍)的,可能還有求於濟老呢!」

原來我父來與劉玉書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關係很好。回國後,劉玉書政治野心很大,一向依附於日本,做些親日媚日勾當,我父親曾多次進行勸誡而未果。但劉對我父親的正直、無私、民族意識和愛國心,內心是尊重的,也是指任的,以至我父親向劉玉書推薦中共人員擔任重要偽職,劉都欣然接納不疑。

對於我,劉玉書當然也是信任有加,所以當博涇波找到劉玉書推行其「和平行動」時,劉就想到我父親的社會影響和我,認為有可利用之處,因而向傅推薦。

傅還說:「經過幾年戰爭的消耗,中日雙方都感到影響和平進程的是共產黨、八路軍,從我這幾天與岡村及華北中方軍政首腦接觸的情況來看,雙方都有誠意,而且觀點相當一致。但有些具體問題、實施細則,還要繼續商談解決,所以還需花費一些時間。這次『和平行動』若有個大致的成就,屆時還要請於濟老在必要時為我們助一臂之力呢!這是後話,現在說還為時尚早。」這時我才明白他找我的目的。

傅涇波的這次名為「和平行動」的北平之行,實際是一場骯髒的戰爭陰謀,是對民族、正義和歷史潮流的背叛和反動。我按捺心中的激憤,強作鎮靜,虛以應付,同時還要及時掌握這場陰謀的進展情況。我表示今後應多加聯繫,定將常來拜訪,而後告辭。

我立即將傅的情況向王岳石(時任冀晉軍區政治部政工科長)同志做了匯報。

過了一段時間,我又去磚塔胡同與傅會面,這次他的情緒極好,精神很振奮。閒談一陣後,傅便以滿意的心情說:「這次深入虎穴,總算不虛此行,商談已經有了很好的進展。可以說雖不近亦不遠矣!還有些枝節技術問題,還要繼續研究。」

他又解釋說:「這次雙方討論一致認同是個地區性的行動,岡村只是負責華北方面,南京還有位駐屯軍總司令,若要華中與華北同步,這也不難,但要與他們商議。我認為,對雙方都有益的事,是不難促成的。」

在談話中得知傅還不斷地外出活動,往返於華北偽政權的頭面人物中。劉玉書、王輯唐(偽華北行政委員會委員長)、王克敏(已下台的偽華北行政委員會委員長)、汪時璟(偽財務總署督辦)、齊燮元(偽治安總署署長)等,傅涇波都分別進行過遊說和密談,內情則不詳。

又過了一些日子,我見到周濟仁,他已與傅有過接觸,他說:「涇波要走了,我們去看看他。」於是我和周一同去磚塔胡同傅涇波家,在客廳落座不久,傅夫人出來告訴我們,傅涇波已經走了。我們很吃驚,為什麼走得這麼快?傅夫人說:「辦完事,就走人,這是傅涇波的習慣。一年到頭,老是家居似客居,沒完沒了。這次走了,也許幾個月不會回來的。」我聽了傅夫人的話,不禁心中盤算:他這次的「和平行動」結果到底如何呢?看他這樣匆匆地離去,是滿載而歸?是一無所獲?這些只有今後才能見分曉了。

時光匆匆,歲月悠悠,天翻地覆,五十年過去了,真是往事如煙,俱往矣!在那民族危亡、浴血抗戰的難忘年代,歷史的長河滾滾向前,一股逆流是成不了氣候的,正義必定戰勝邪惡,因為人民常在,歷史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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