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下揚州」是南方春季的溫暖，而北方的溫暖總是來得更晚一些，總需到了五月春夏之交時，才能讓你感覺太陽是暖暖的。我是在北方小鎮長大的，對小鎮的五月情有獨鍾。 小鎮的五月是季節的更換點，人們脫下厚厚的棉衣換上輕便的單衣，那時候小鎮居民住的還全是平房，家家都打開了封閉一冬天的窗戶，接受溫暖的空氣。
門前的楊樹綠了，院裡果樹的花開了，園子裡剛種下幾天的小菜出芽了，母雞下完蛋咯咯噠、咯咯噠地叫著，不知誰家的狗也湊熱鬧汪汪地叫幾聲，草垛也有了被暖風拂過的氣息，就連路邊的牛糞都有了甦醒後的氣味，人們在院子裡進出的忙碌著，微風輕輕摩挲著臉龐，祥和而寧靜，那種溫暖讓人心裡格外地舒服。當然，讓人最舒服的還是看到屋頂的炊煙，誰家煙囪冒煙了就是誰家做飯了。吃，總是人們對生活最基礎的熱愛，那時，普通居民還沒有油煙機，五月一到天氣就暖和了，家家做飯都會敞開屋門，炸鍋的呲呲聲混著燉菜的香氣，總是伴著炊煙裊裊飄進鼻子裡，種進心田裡，融在生活里。
小時候，我家住在距離巷口五六家的地方，放學後背著沉重的書包往家走，想著還有那麼多作業要寫，走路都變成一步挨一步。走到巷子口，遠遠地看到自己家的煙囪炊煙裊裊，就知道母親回來了，已經生火做飯了，便拽著書包飛奔回家，那速度猶如百米衝刺，進院第一句先喊一聲「媽——」。我最愛吃蔥油餅，倘若是進院聞到烙餅的味道，心裡那個高興呀！母親烙餅的手藝是一絕，她不像其他人烙餅那樣鍋內先放油，而是空鍋放進擀好的蔥油餅，慢火將蔥油餅表面烘出硬殼後，再往餅上刷油，這樣烙出的蔥油餅外酥里嫩，特別有口感，就連在餐飲業面案上工作一輩子的祖父，都誇讚母親烙餅的技術。每次烙蔥油餅，母親都會做一盆雞蛋甩袖湯，上面撒上一點香菜沫，雞蛋的嫩黃色與香菜的鮮綠色，會讓你感覺生活永遠的生機勃勃。
母親的工作很忙，每天回家的時間一般都會比我放學回家的時間晚一點，只是偶爾會比我早一點回家，因此我對炊煙有一種情節，放學回家走到巷子口，總會第一眼去望我家的煙囪是不是有炊煙。我曾問母親：「是不是因為我太饞了？」母親說：「那是對生活的熱愛。」那時候，我對炊煙裊裊的理解就是：有炊煙母親肯定在家，有炊煙肯定就是做吃的了。而母親卻告訴我：「萬物都有靈性，你看炊煙，它從來都是向上而生，即使被風颳到傾斜，它依然是向上的方向，亦如做人，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都要有向上而生的勇氣。」
那時的我哪裡懂得人生的道理，母親的話在我瘋跑玩耍時，就隨著炊煙飄到不知哪裡去了。 後來，小鎮到處是樓房，早已沒有瞭望炊煙的巷口；後來，母親也因病早早地離開了我，我早已忘了年幼時母親曾經對我講過的道理。多年以後，直到我經歷了波折，跌入人生的低谷，失去了生活的方向。那一夜，我夢見了失去多年的母親：母親端坐在一朵蓮花上，表情安靜而凝重，身後是小時候的老屋，老屋的煙囪冒著炊煙，狂風將炊煙颳得凌亂稀碎，但是在狂風的空隙間，炊煙仍然向上而生，時而凌亂時而豎直，在狂風的縫隙間仍然迂迴頑強地向上……我哭著撲向母親的懷裡，卻醒了。
臥在床上，瞬間想起了年幼時母親對我講過炊煙的靈性，我明白這是冥冥之中，母親在為我指引方向，亦如年幼時她對我講過的炊煙如做人，要有勇氣向上而生。 炊煙給了我幼年時的貪戀，給了我中年時的指引，很多年裡，故鄉的炊煙是我的精神支柱，支撐我走過那段黑暗的時光，走向光明的方向。
隨著我與故鄉的剝離，隨著時代發展的腳步，我很難在城市裡看到炊煙裊裊的畫面，一些工業廢氣，怎麼都無法與祥和、寧靜搭在一起。無數次夢裡，我回到故鄉的老巷口，看到老屋的炊煙裊裊。炊煙似乎已經從我的情節變成了我的心結，每年五月後，我都會驅車去郊區的農村看一看，那裡的平房或許離我的心結更近一點。每次都會等到鄉村做晚飯的時間，看一看煙囪上的炊煙裊裊，故鄉、巷口、蔥油餅、雞蛋湯、母親，就會在炊煙裊裊中，在鄉村傍晚的霞光中若隱若現。
然而這一切，終會隨著太陽從樹梢上落下戛然而止，我無法尋找回故鄉的炊煙裊裊。 又到了五月，先生帶我去他的故鄉齊齊哈爾散心，陪我去了齊齊哈爾的大乘寺，先生說在這裡走一走能使人心靜。 我與佛家似乎有著不解之緣，人生低谷的時候，為了排解心中的苦悶，決定讀一點佛經，想通過佛學的哲理放下心中的不解，也讓自己通過讀書靜心。
當我翻開經書的時候愣住了，原來從小父親教我學習書法臨帖的字帖，竟然很多是經文，《金剛經》、《聖教序》、《心經》即是書法名篇，也是佛經。小時候只知道練字，父親讓臨帖就臨帖，字貼的內容是什麼全然不看，只想快點寫完好出去玩，我竟不知道練了那麼多年臨帖，竟然也抄了那麼多年佛經，我相信了佛家講緣份。
大乘寺是百年寺院，來到這裡就上柱香吧，是對佛祖的尊敬，也因自己受佛學哲理疏通而敬仰。點燃三支香插在香爐里，跪拜在佛前合手虔誠，抬頭看三支香的香菸飄然而上。
忽然驚呆了，佛堂里寧靜祥和，佛祖慈悲溫暖，香菸飄然而上，偶爾有風將煙吹得傾斜，香菸仍然向上的方向，這不正是我心中故鄉的炊煙裊裊嗎？多年尋找的心結，竟然在這裡不期而遇，或許是幼年時的溫暖寧靜，在先生的庇護下重新擁有，或許是悟出萬事萬物聚散皆是緣的禪意，也或許是佛祖渡我放下心結。
那一刻我淚流滿面，路過的人謂我虔誠，卻不知道我在佛前找回了故鄉的炊煙裊裊。 依然在五月，這是一種巧合嗎？在先生的故鄉找到了我故鄉的炊煙裊裊，也放下了心結。故鄉、先生、我、佛，何嘗不是一種緣份！
作者：王雲默，現供職於中國郵政儲蓄銀行哈爾濱市分行。中國作家在線簽約作家，中華詩詞協會會員，黑龍江省詩詞協會會員，黑龍江省金融作協骨幹作家，黑龍江省金融書法協會會員，哈爾濱市詩詞協會會員，哈爾濱市書法協會會員。散文、古詩詞多次發表於國內紙刊和網絡平台，並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