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青春和陽光的代名詞。
然而,當下的少年,在本應活得最自我的年紀,被外界貼上「精神病」的標籤,遊走在逃離世界與自我救贖之間。
他們和父母互相拉扯,彼此憎恨。親情的疏離感,在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圍中蔓延開來。
十幾歲的自信男孩,可以這樣厭惡父親:
「我不會像我爸一樣,為了讓自己雙螺旋的東西能夠分一半給後代,去禍害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女性和一個比他小30歲的孩子。」
家境優渥、被孤立的女孩,在領獎台向老師求安慰:
「老師,我能抱抱你嗎?」
一個名校學霸,對於成績的執著,可以如此極端:
「如果考不好,那就只能精神病院來相見了!」
……
這些孩子不是得了抑鬱症,就是焦慮症、強迫症,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什麼學業優秀的少年,想要開心一點就那麼難?
為什麼在飽受身心折磨時,仍得不到父母的理解?
專注於青少年心理教育多年的陳瑜,把這些孩子的成長故事寫進《不被理解的少年》一書中,她與15個孩子的對話實錄,引發教育者的深思。
這群孩子來自不同的家庭背景,被貼上各類心理問題標籤,包括焦慮症、抑鬱症、雙相情感障礙、強迫症、厭食症和其他感統失調問題。他們認知水平高、判斷力強,自我要求高,可是他們都太不快樂了。
一個孩子說:「我痛苦的來源更多的可能並不是這個病本身,而是父母對我的不理解。」
「我是名校學霸,
全班45人,10人休學」
蓁蓁同樣就讀於一所全國重點高中,家境好,成績優秀,得了焦慮症和強迫症。「小鎮做題家」出身的父母,從女兒小時候開始,就為她制定嚴格的學習計劃。
父母希望看到蓁蓁能夠無時無刻不在學習,盡全力學習,而且還要考出好名次。在父母的高期待下,蓁蓁除了謹慎還是謹慎,盡一切努力規避失敗。
初三那年,蓁蓁的強迫症開始有了徵兆——數學考試,答卷寫不完了。
不是因為不會,而是因為她起碼要檢查10遍考號,檢查5遍答題填塗卡。就算是兩位數的加減乘除,她都擔心自己算錯,反覆計算很多次。
高一時,因為數學比較難,蓁蓁壓力特別大,拼命追補學習。每天睡眠只有四五個小時,但蓁蓁卻跟打了雞血似的,近乎瘋狂地學習——
「我當時心裡是竊喜的,就是偷學的快樂。你比別人學多了,要保持住,如果上課睡著,你多學的效果就沒有了。所以心裡那種竊喜,會讓你一直保持精神的亢奮。」
由於長期睡眠不足,蓁蓁的生理期紊亂,有時候連續三四個月都不來例假。
到了高三,蓁蓁畫畫時手抖,去醫院診斷結果是:重度焦慮和強迫症,有比較嚴重的軀體化表現,還有中度雙相(情感障礙)。
蓁蓁所在的班級是文科重點班,有45個人,將近10個同學有心理問題或者身體不太好,沒辦法繼續念書,只能休學。
不能接受失敗的孩子,身心都太累了,神經時刻緊繃著,害怕自己一旦鬆懈所有努力都白費了。他們看著父母手中的指揮棒,絲毫不敢眨眼,完全為了滿足父母而活著。
「我高一休學,想弄明白:
學習是為了什麼?愛又是什麼?」
市重點高中學生佳佳,看起來很開朗,談吐清晰,思想深刻,一點都不像得了抑鬱症和焦慮症。
因為學業壓力和人際關係,他休學了。
「我是不會一下子被壓垮的,我對自己是很有信心的,我其實是慢慢死心的。」
他的父母都是「考一代」,靠著苦讀才來到了城裡,對兒子抱有很大的期待,不允許犯錯。
上初中,學業難度升級,佳佳一旦出錯,父母就會告訴他「你不能犯錯」。導致他每次考試都是非常焦慮,睡眠不好,白天發困,靠喝茶撐著。
每當犯錯時,爸爸就給他整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教輔書。晚上,他躲在被子裡哭,媽媽聽見了之後過來告訴他「學習是不累的」類似這樣的話。
最需要父母安慰的時候,等來的卻是冷漠的回應。
佳佳說:「現在我非常怕開始做一件事情,因為如果你不去做,雖然不會對,但一定不會錯,我特別害怕特別恐懼犯錯,我是一個自尊心很強又很脆弱的人。」
佳佳渴望有人真正地愛他,為此他投向虛擬的世界。在手機軟體上搖一搖、漂流瓶上聊過好多人,但發現那是搖出來的、隨機的,清醒過後,是無盡的空虛寂寞。
他身邊那條毛毯是他最親的人,壓力大的時候,就會抱著它一直哭。他找不到安心感,畢竟它不會真的回應,是他自己在回應自己。
在佳佳吞了12顆藥輕生後,媽媽內心有所鬆動,但佳佳卻說「我媽想改,但容易忘。她就像計算機里一個叫做『只讀存儲器』東西,只能被讀取,但是不能被寫入和修改。」
希望父母改變觀念實在太難了,從知道到做到,還有一條艱難的路要走。
當被問到「理想中的父母是什麼樣子」時,佳佳的回答簡單又一語中的——
我感覺父母至少要支持孩子,至少要在孩子傷心的時候安慰孩子,而不是告訴他:「你的傷心是多餘的!」
「父母沒什麼事絕對不摸我,
抱的話,好久沒抱了」
女孩妍妍,因為父母的打壓教育患上抑鬱症。
信奉「分數至上」的父母,非常看重妍妍的學習。
每當她的分數比同學低,父母就會責罵她不夠努力,天天讓她刷題。
除了學習,妍妍很少參與社交,導致她被同學孤立,而當她向父母訴說苦惱時,得到的回應卻是——
「那不就是因為你成績好嗎,他們嫉妒唄。」
「你去學校就是為了學習,不應該被其他事情干擾!」
當小學畢業終於擺脫那些孤立她的同學,她開心地跑去接媽媽下班,還在見面的時候給了媽媽一個擁抱。結果媽媽竟然說她「假惺惺的」,不讓女兒抱自己。
連擁抱父母都會被嫌棄,這樣的孩子該承受多大的委屈。
妍妍說:「父母沒什麼事絕對不摸我,抱的話,好久沒抱了。」
妍妍以為自己有了心理問題,會得到父母一點點的心疼。她花了一下午時間,懇求父母帶自己去醫院,可媽媽卻說——
「年紀輕輕怎麼可能有那種病?肯定是你平常不好好學習,把心思全都用到了學習之外的地方,然後才會這麼想!」
當妍妍想向班主任求助的時候,也被媽媽攔下了。
當家庭無法得到認可與關愛時,就只能向外求關注了。所以妍妍無比渴望友情,她會對著鏡子練習微笑、練習如何跟人聊天,希望能融入同學當中。
但事與願違,她早已沒有能力正常地與人相處。
把孩子養親了,再來談教育
陳瑜老師認為,中國教育最大的矛盾是:家長和老師試圖把孩子打造成一台聽話、用功、考高分的「機器」vs孩子們希望被當作「人」來對待,想要被看見、被理解、被尊重。這中間的落差越大,撕裂越嚴重。
新生代孩子的思想比我們想像的要深刻多了,他們可能已經走在了」教育者」的前面。其中一位孩子給自己的父母寫信道:
「不能接受新思想、新事物、新時代的父母,又怎能積極陪伴孩子與時代共同前行?故步自封、自命不凡、一無所知的家長,又怎能正確引導自己的孩子?」
現在的家庭教育,需要家長成長到更高層次上跟孩子對話,可以給予孩子理解,可以天上地下討論他們感興趣的話題,可以給到孩子充分的信任和尊重。
大量的案例證明,未成年人的心理問題發展到病理性的程度後,如果家長的態度不扭轉,家庭系統不重建,單靠孩子自己的力量,他們很難走出泥淖。
所以,最關鍵的補救方式,是重新打造好親子關係這個最重要的地基,把孩子養親了,再來談教育。
深以為然,在父母那裡得不到理解和支持的孩子,活著就是在渡劫。他們只能笨拙地做自己的「內在父母」,撫慰一下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靈。
孩子只有得到父母真正的愛,才有能力活出真實的自己。真實且自由的人,才是一個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