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那大鵬灣、波濤洶湧澎湃:1962年6月2日廣州火車站逃港潮

薩沙 發佈 2023-12-18T12:50:38.278577+00:00

前面就是那大鵬灣、波濤洶湧澎湃:1962年6月2日廣州火車東站聚集大量擁港民眾鼓譟,凌晨1點,當局宣布戒嚴,警方出動民眾散去,市公安局組織警力抓捕民眾,據計有16人被逮捕,被勞動教養有22人,被行政拘留有34人。

薩沙歷史上的今天。

作者:薩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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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那大鵬灣、波濤洶湧澎湃:1962年6月2日廣州火車東站(大沙頭站)聚集大量擁港民眾鼓譟,凌晨1點,當局宣布戒嚴,警方出動民眾散去,市公安局組織警力抓捕民眾,據計有16人被逮捕,被勞動教養有22人,被行政拘留有34人。

1962年這一次,是瘋傳是英國女王生日,香港政府打開邊界三天,只要過來的大陸老百姓一律給居留權。於是數萬各地老百姓擁擠在廣州火車東站,要前往香港,不達目的堅決不離開。

寶安縣委於1962年7月的一份報告中這樣敘述:「這次大批的群眾外流是從4月27日開始,5月中旬達到高潮,5月22日採取『堵截』等措施後,至月底基本平息。由於持續時間長,波及面比較大,不僅惠陽、東莞、寶安三縣外流成風,廣州、南海、台山、海豐、潮安等62個縣12個省的群眾亦相繼聞風而來,寶安境內通往邊境的公路上,外流的群眾成群結隊,絡繹不絕,一時鐵路、公路客運頓然緊張。從4月27日以來,外流人數不下十萬人次。」

香港自從建立以後,一直需要大量的勞工。早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後,就有很多廣東人去香港打工,主要做一些體力活。

最初的廣東打工者,並沒有在香港定居的意思。他們在廣東打工賺錢以後,多選擇回老家蓋房娶妻不再回來。即便很多人在香港工作一生,老了以後也會選擇回老家走完最後一程,最後葬在祖墳里。

生生死死都定居在香港,那是20世紀以後得事情。

這麼多年來,通過偷渡手段到香港的廣東人至少200萬人,其次才是福建和四川人,江浙、山東、河南等省的偷渡者較少。所以香港流行的方言為粵語,就像台灣流行的方言是閩南語一樣,台灣早期移民全部是福建人。

逃港有幾個高峰時期,第一是抗戰時期。當時全國各地都被日軍入侵,廣東也遭到日本的攻擊。很多人為了躲避戰火,選擇逃到香港去。不管怎麼說香港是英國的殖民地,日軍不敢隨便進攻。這一時期除了普通老百姓以外,還有很多社會名流跑到香港。1941年12月,日軍也攻打香港,這些人僅僅躲避了三四年的戰亂;

第二是50年代的1957年。國內在搞人民公社,將民眾土地沒收,家畜也被徵用。

這打破了廣東農民千年的傳統,很多鄉民不能接受,選擇離開故土,去香港打工。反右鬥爭也在進行,將大量知識分子打作反革命。這些知識分子為了求生,很多人選擇逃到香港。

當時香港政府對於偷渡管理不嚴格,香港飛速發展也需要更多勞動力。偷渡者被拘留一段時間以後,就允許留下打工。

著名的作家倪匡當時在內蒙古做警察,因為口無遮攔,做事隨意,不守紀律,蔑視上級,在22歲被扣上了不小的罪名(反革命破壞)。眼見未來不會有好下場,倪匡被迫以450元(在當時是一筆巨款)價格買通蛇頭,坐船偷渡到香港,投靠在香港的父母。

第三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廣東出現饑荒,全省110個縣有72個縣缺糧,受災人口高達3800萬,非正常死亡至少60多萬。這個數字在全國各省中是靠後的,仍然造成老百姓生活困難,怨聲載道。在民國時期,一旦鄉下出現饑荒,廣東人就會去香港打工,藉此養活自己和全家。由此大量的當地民眾,設法偷渡到香港。需要說明的是,當時的廣東政府並沒有堅決制止,大體是默許態度。時任寶安縣委書記的王志向省委呈遞報告,認為應該從寬對待,報告還提出設想:「目前國內尚不能完全消滅災荒和失業,我們既然不能包起來,去香港打工這條路就不應該堵死。」

這個階段偷渡的人非常多,大部分偷渡者在香港有親戚,僅僅1個月內香港就接納15萬人。

由於偷渡者高達幾十萬,還有更多人躍躍欲試,香港政府認為無力承擔,開始遣返政策。如果偷渡者無法自己進入市區找到香港親人,就會在抓捕的2天內遣返回大陸。

香港市民甚至軍警並不贊成這個政策,往往私下幫助偷渡者,甚至坐視他們逃入市區。

香港樂壇教父羅文,就是在1962年偷渡到香港。羅文全家就曾在40年代居住過香港,後來回到廣州。他們在香港有親戚,過去以後還是可以站住腳的。

第四個階段是1972年文革時期。當時全國一片混亂,很多人被批鬥甚至關押,鄉下非常貧困,很多人再次選擇偷渡。

在1974年香港政府改變政策,不再要求偷渡者到市區還要找到親友才能留下,而改為只要到市區就可以留下。

香港有個老電視劇叫做《還看今朝》,男主角是黃日華。黃日華飾演的男主,本來是香港富商家庭,在70年代文革中父親被批鬥而死。他也連帶倒霉,試圖偷渡去香港。進入香港以後,黃日華一直被各路警察追捕。最終警察抓住他的時候,發現有大量市民圍觀,卻選擇放他走。這是因為黃日華已經逃入市區,就不能逮捕了。

第五個階段是剛剛改革開放的1979年。此時的偷渡者就不是為了政治原因,基本都是想得到好的生活。那個時候,大陸經濟同香港差距巨大。干同一份工作,在大陸的收入僅為香港打工者的幾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就像東德人逃亡西德一樣,大量老百姓逃到香港打工,試圖獲得更好的生活。僅僅1979年全年,因偷渡失敗而被拘留的大陸民眾就有30萬人。

13歲的陳小春,跟著父親偷渡到香港。偷渡的原因是貧窮,身在惠陽鄉下的陳家生活困難,甚至無力撫養剛出生的小弟,以低廉的價格賣給別人。

以上只是大規模逃港時期 ,其實每年都有一些逃港者,持續了很多年。

逃港分為陸路和水路兩個途徑,相比來說水路比較簡單,主要從廣東沿海乘船進入香港水域。

只是當年普通老百姓是難以搞到船隻的,通過蛇頭的船隻進入,也需要很多錢,難以承受。

以倪匡為例,他在60年代拿出450元給蛇頭,通過小船偷渡,是老百姓承受不起的。當時一個優秀工人月薪僅40元,還要養活一大家子,每月幾乎存不下錢。450元需要一個工人家庭存很多年!

相比乘船,通過游泳進入香港的偷渡者很多。不過大鵬灣一帶經常有鯊魚出沒,還有較大的風浪,這樣偷渡即便是乘坐小船,也是要冒著生命危險,更別說游泳。

大陸方面頗為提防這些人,對於進入可能游泳到寶安縣的民眾一律查通行證。沒有通行證就一律逮捕,遣送回老家。即便你有通行證(很多是偽造的),也需要全身搜查,只要搜出浮具如游泳圈,塑膠吹氣枕頭,單車輪胎內膽或乾糧等,立刻遣送收容所。

有意思的是,一些偷渡客就各顯其能,躲避搜查。曾有人帶了上百個桌球,謊稱是做生意,其實是藉助桌球漂浮。還有一些人更絕,直接帶幾盒保險套,下水前吹起來當作氣球使用。

至於陸路分為三條,

第一是從蛇口、紅樹林一帶游過深圳灣,步行1個多小時進入新界西北部的元朗。這條線需要游泳,有一定的危險性。而且沿途有不少沼澤,陷進去以後可能連性命都保不住;

第二是合法進入深圳羅湖(必須有通行證,哪怕是偽造的),夜間伺機在羅湖一帶跨越深圳河,翻過鐵絲網進入香港。這條路最近,但大陸和香港政府都設有大量軍警守護巡邏,突破的難度最大。

尤其這裡還有警犬巡邏,很容易通過氣味發現陌生人。為了對付警犬,偷渡客也是各顯其能,甚至有人從動物園中買來新鮮的老虎糞便,在突破鐵絲網前塗抹在身上。警犬聞到是老虎的味道,就會畏畏縮縮,不敢撲上去了。

第三是從惠州出發(香港的惠州地區得人最多),徒步穿過惠東,寶安,攀越梧桐山進入香港。

這條路的優勢是比較安全,缺點是行走距離太長,沿途有大量巡邏軍警和民兵。

對於廣東省,偷渡者並不是只有負面作用,也是有一定好處的。

偷渡者跑到香港,雖然減少了廣東省的勞動力,作為70年代人口就有8000多萬的大省是不缺壯勞力的。偷渡到香港的廣東人,大多會向老家的親人寄錢,這叫做僑匯。1980年廣東全省僑匯收入高達4億6600萬美元(當時幣值),大部分來自香港。而我國1979年外匯儲備,僅為8億4000萬美元。1980年支出多收入少,外匯儲備是負13億美元。

由此可見,廣東的僑匯對於該省,甚至全國有多麼重大的意義。

而廣東人得到這些僑匯,也享受到很多實惠。在計劃經濟時代,本來是有錢也買不到東西。廣東政府為了鼓勵僑匯,出台很多鼓勵政策。最常見的,就是僑匯券。

根據僑匯額核發一定比例的僑匯券給國內收匯人,僑匯券持有者在專門商店或櫃檯購買緊俏商品或生產物資。

僑匯券基本涵蓋了衣食住行,包括糧票、布票、棉票、副食品購買券、工業品購買券等各種票證,甚至可以換成一定數量的木材、鋼材、玻璃、水泥和釘線等建築材料等。

基本上,只要在香港有直系親人的廣東家庭,基本的生活都可以維持,還會引起別人的羨慕。

大量的偷渡者,對於香港是有利有弊,但總體是利大於弊。

在1950年,香港人口僅為220萬人,勞工不多,薪水也較高。

偷渡香港的人越來越多,香港人口平均10年就增加100萬人,到80年代達到500多萬。

到香港的偷渡者,幾乎都是中青年壯勞力,很多還是技術工人或者知識分子,為香港提供了大量廉價勞動力。而此時發達國家因為各種原因,轉而搞技術和資本密集工業。而香港廉價勞動力迅速接盤了,發達國家丟下的勞動密集型工業。香港依靠這些低廉的勞動力,在70年代實現了經濟騰飛。

當然,負面影響也是有的。香港只是個城市,猛增數百萬人口以後,最直接的問題就是土地稀缺。

香港可以建房的土地不多,導致市民住房的困難。直到1981年,香港仍然有近百萬人口住在木屋區。木屋區就是大陸的棚戶區,用木板或者鐵皮搭建的簡易房,居住條件比大陸很多城市還要惡劣。

幾乎所有的偷渡者,在香港都是從0做起。本來是警察的倪匡在報社當雜工,父親是銀行中層幹部的羅文在歌廳當服務生,陳小春更是13歲開始打工,建築隊小工,送外賣的小工,理髮店零工,什麼都做過,他們都吃過很多苦。

另外,他們還受到無所不在的歧視。最歧視中國人的群體,就是另一群中國人。周星馳的電影中,《賭聖》《賭俠》《整蠱專家》《龍的傳人》《新精武門1991》《賭俠2上海灘賭聖》《國產凌凌漆》等片中,無一例外都是飾演剛從大陸來香港的土包子。為什麼要這麼演?很簡單,因為這種電影是香港人最愛看的。

薩沙有個同學,初二時候就跟著父母去了美國。他研究生是在香港大學讀的,結果一到香港就發現了奇怪的事情。

他用普通話問路,經常有路人當作沒聽見,不搭理他。但只要用英文說同樣的話,當地人一般都會比較熱情的回應。區別在於,前者當你是大陸仔,後者當地是外籍華人。

最後,說一段逃港的經歷。

張宇德是廣州人,經過四次才偷渡成功。1972年,他和好友坐火車到了惠州,開始走徒步穿過惠東、寶安、梧桐山進入香港這條路線。

兩人好不容易翻過梧桐山,靠近邊境的時候被解放軍巡邏隊的警犬發現。兩人撒腿就跑,巡邏隊放出警犬追擊。結果兩人都被警犬咬傷了腿,雙雙被抓捕。好在傷勢不重,養了一段時間就恢復了,只留下幾個牙印。

張宇德偷渡的原因,是對目前生活不滿。他是廣州市人,父親開工廠被定為資本家,成為階級敵人。在文革時期,他成分不好,從廣州市區被下放到落後的海南鄉下務農。他每天凌晨3點起床做重體力活,配給的30多斤糧食根本不夠吃,20多塊錢工資也不夠養家。

生活貧窮且看不到前途,不甘心一輩子務農的張宇德選擇偷渡,他有幾個親戚在香港生活。

1977年,25歲的張宇德第二次偷渡,他改走大深圳鵬灣的水路。

這次張宇德運氣很好,順利徒步到了大鵬灣,背著漂浮物跳入海中,遊了整整一夜。就在他筋疲力盡看到香港海岸時,突然被一艘香港水警船逮捕。

當時規定,偷渡者只有潛入香港市區才可以留下,不然就會被遣返。

張宇德功虧一簣,被押上了水警巡邏船。

搞笑的是,張宇德的表哥就在香港做水警,他在船上同警察攀談,說出了表哥的名字。

而表哥恰好在附近船上,得到消息以後立即來查看。這對表兄弟並沒有見過面,通過談起共同的親戚而確定了關係。表哥並不是小警察,而是帶隊的警督。就在張宇德欣喜萬分,認為自己會被留在香港時,卻在上岸時被帶上手銬,送到遣返收容所。

後來張宇德偷渡成功定居香港後,表哥給了他很多幫助,也向他道歉。當年表哥很想幫助他,然而知道此事的水警很多。只要有一個人去檢舉,張宇德同樣要被遣返回來,表哥還會被降職處分甚至開除出水警隊伍。

有意思的是,張宇德還是個情種。最後兩次偷渡,他都帶著女友,也就是後來的太太一起走。

1977年,張宇德和女友進行了第三次偷渡,走的還是最初的那條路線。這次的運氣很差,剛剛進入惠州山上就被當地民兵發現。當時是深夜,大量民兵圍捕過來。兩人慌不擇路,沿著小路狂奔。期間女友一腳踩空,摔傷了雙腿,躺在地上不能動彈。背著一個人走山路,是不可能的。女友讓張宇德先走,自己留下呼救,畢竟偷渡不是殺人放火,不會受到嚴懲。

張宇德被迫躲藏在附近樹林中,親耳聽到女友高聲呼救。大量民兵趕來,看到這個女孩受傷也沒有為難她,將她背到山下醫院救治。女友只是受了輕傷,沒多久就恢復健康,被遣返回到老家。

看到女友被救以後,張宇德才選擇獨自離開,沒多久也被民兵抓住,遣返回家。

最後一次,也就是1978年的第四次偷渡,張宇德又換了一條路線,終於成功。只是他和女友再次經歷了一次分離!

這次張宇德、女友以及一個同鄉,從元朗上岸到了香港鄉下。張宇德只要設法進入市區,就可以定居下來。沒想到,天黑看不清楚,女友無意中踩到了香港警察專門放置的空罐頭盒。罐頭盒的響聲,引來了幾個警察,三個人都被抓住。天亮後,女友被女警押走,張宇德只能看著女友離開。隨後警察們卻犯了一個錯誤,只讓一個警察將兩人暫時押解回警察局。

張宇德和同鄉私下商議分頭逃竄,這個警察只能抓住其中一人。同鄉膽怯,唯恐警察開槍射擊,到時候連性命也保不住。張宇德認為偷渡就是搏命了,怎麼也要拼一拼。

兩人趁著警察不備,突然分頭逃走。警察只得先抓住了同鄉,卻無法兼顧張宇德。警察曾拔槍讓張宇德停下,不然就要射擊。張宇德拼死逃竄,而警察認為偷渡者並不是罪犯,打死他們天理難容,最終手軟沒有開槍。

於是,張宇德花費6年時間終於偷渡成功。他剛在香港站住腳,就立即安排女友再次偷渡,最終兩人都獲得居留證,還結了婚。

張宇德在香港從0開始,做過各種底層工作,比如搬運工、印刷工、小販,但也積累了一些財富,在香港買了幾套房。

對於逃港問題,七十年代鄧公說的最好:「這是我們的政策有問題,不是靠軍隊能管得住的。生產生活搞好了,就可以解決逃港問題。逃港,主要是生活不好,差距太大。

再說通俗點,這就是用腳投票。

前面就是那大鵬灣,波濤洶湧澎湃。可是在我們的面前,算得了什麼。一條小河分開兩個世界,令我心嚮往。只要你不畏那艱險,一定順利渡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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