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連鎖」「教育局長夫人」「電視台知名主持人參加活動」「泰州市學前教育先進個人」……有這些「頭銜」和「光環」的教育企業，你是否會投資？
連日來，有關泰州市藍天實驗幼兒園園長顧某「欠債不還」的消息持續引發關注，上游新聞（報料郵箱：cnshangyou@163.com）記者調查發現，除幼兒園學費被打入顧某個人帳戶目前已無法退費外，她還存在拖欠房租電費、投資無法兌現等情況，涉及江蘇、上海、湖南、湖北等多地超百名投資人累計超3億元資金。
泰州市藍天實驗幼兒園。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很多投資人都是看中了她當時的丈夫泰州市醫藥高新區教育局長的身份，甚至一些投資還是他幫著拉來的。一些投資人抵押了房子，還向親戚借了錢。」多名投資人稱，從2022年起，已有多名投資人對顧某及其幼兒園提起訴訟，但官司贏了卻拿不回錢，無奈下，有投資人只能賣房還債。
5月31日，泰州醫藥高新區（高港區）教育局相關工作人員回應上游新聞記者表示，目前行政部門已介入處理，後期會有新的投資人來經營幼兒園，但學費和經濟問題建議通過訴訟解決。
局長夫人成立幼兒園還評上先進
泰州藍天實驗幼兒園位於泰州醫藥高新區，公開信息顯示，該幼兒園隸屬於江蘇童蕾藍天科技教育有限公司，公司在全國範圍內運營著數十所高端幼兒園，其法定代表人顧某僅在江蘇泰州就運營多所幼兒園。
多名投資人和學生家長表示，第一次見顧某，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說話都是慢條斯理的。」顧某當時還有另一個身份——泰州醫藥高新區（高港區）教育局局長何某的夫人。
「2016年，相差12歲的顧某和何某登記結婚。之後何某多次幫顧某以借款名義拉投資。」有投資人向上游新聞記者介紹，何某是湖南人，在江蘇泰州結識了很多湖南老鄉。何某向多名投資者提到，他妻子的幼兒園需要資金支持。因其教育局長的身份，不少湖南老鄉和泰州本地人把錢借給了顧某，還有人表示不收利息。而顧某則提出，借款可以算幼兒園的投資款，且能保證投資保本。「實際上，很多人投資後並沒有辦理相關股權登記手續。」有投資人告訴上游新聞記者。
上游新聞記者獲得的多份幼兒園內部聊天記錄截圖顯示，在幼兒園業務交流群中，有北京某知名學者時常在群里指導幼兒園工作。幼兒園發布的信息中，曾多次邀請某電視台少兒頻道知名主持人參加活動，幼兒園也數次參加電視節目錄製。
另據泰州市教育局官方網站信息，2016年12月，顧某曾獲評泰州市學前教育工作先進個人。目前，該網站上還能找到何某以泰州醫藥高新區教育局長身份參加會議及活動的圖片和信息。官方公布的何某照片與兩人結婚證上照片為同一人。
教育局長夫人、知名主持人站台、教育領域先進個人……一系列的「光環」讓顧某在當地小有名氣，增加了投資人的信任，在熟人的引薦下，一些外地投資人也投資了顧某，其中還有人向親戚朋友借款投資到顧某的幼兒園。
超百名投資人3億元資金不知去向
隨著合作關係的建立，從2022年開始，有投資人發現幼兒園有違規辦學的情況，幼兒園還要求新入園學生家長一次性預交3年學費，且學費轉入顧某私人帳戶。據泰州市教育部門統計，繳費金額在800多萬元左右。
「幼兒園還出現過拖欠員工工資、房租和供應商貨款的情況，導致幼兒園大門被鎖、員工罷工等問題。」多名投資人稱，屢次出現糾紛後，各地投資人們陸續趕往江蘇泰州，而投資人們聚集在一起後，才發現問題遠不止這些。還有家長將相關視頻發到了社交平台上，引發大量關注。
視頻顯示，不少家長聚集在幼兒園詢問老師罷工及學費去向等問題，當地教育部門工作人員現場答覆稱，首先要保證孩子能正常上學、老師工資發放，至於預交學費及顧某的個人債務問題，由顧某個人負責。但該說法並未得到家長的認可。上游新聞記者了解到，有家長已將學費繳納到2026年，而在2021年時，該幼兒園還曾因拖欠房租被轄區居委會告上法庭。
調查中，有投資人注意到，顧某轉讓的幼兒園股權存在一園多賣的情況，且顧某對外宣稱在全國擁有十餘家幼兒園，實際擁有的僅3家，其餘均為他人全額出資，顧某及其教育公司從中收取冠名和委託管理費用。
投資者們提供的多份股權轉讓協議及投資協議，也證實了這些說法。一名廖姓投資人與顧某旗下長沙某幼兒園簽下的股權轉讓協議顯示，2018年9月，廖曾與顧某安排的人員簽訂協議，以500萬元的價格購買該幼兒園50%股份。協議承諾，幼兒園確保廖某每學期不低於60萬元保底分紅。同年，廖某又收購了其另一家幼兒園40%的股權。但多份投資協議顯示，在股權已經轉讓的情況下，顧某仍然以股權出售名義讓多人投資，累計金額達5475萬元，出售、質押股份遠超涉事幼兒園實際擁有股份，且對此廖某並不知情。廖某稱，自己前後投資1000多萬元，到目前投資款不知去向。
據投資者初步統計，目前已有超百名投資人遭遇類似情況，人員涉及江蘇、上海、湖南、湖北多地，僅江蘇泰州就有80多名投資人，累計涉案金額超3億元。
此外，上游新聞記者梳理發現，在顧某簽訂的借條及投資協議中，曾將多家幼兒園的股權進行了質押及出售，被質押、出售股權的幼兒園中還包含非營利性幼兒園。2018年11月，國家曾出台政策要求，社會資本不得通過兼併收購、受託經營、加盟連鎖、利用可變利益實體、協議控制等方式控制國有資產或集體資產舉辦的幼兒園、非營利性幼兒園。「實際上，在政策出台後，顧某還在簽訂股權轉讓、委託經營等協議，且均設有保底承諾。」投資人說，顧某這種方式已不是違規，懷疑是有預謀的詐騙。
女老師套現信用卡借錢背上債務
「她連老公的親妹妹都騙。」採訪中，多名投資人多次提及顧某以抵押貸款的方式，要求丈夫何某的妹妹給她借錢。投資人提供的錄音顯示，何某親屬稱，顧某要求何某妹妹將房子賣給其親戚，賣房的錢借給她後，在未辦理過戶的情況下顧某又要求何某妹妹一家到銀行辦理抵押貸款。「房子抵押了幾百萬，還幫她（顧某）擔保了幾百萬，現在錢還不上，收到了法院傳票。」何某親屬說，目前何某與顧某已離婚，何某也不再擔任泰州醫藥高新區教育局局長，回了湖南老家。
上游新聞記者了解到，除以股權轉讓、股權抵押等方式收錢外，顧某還多次向幼兒園老師借錢。「今年2月份左右，第一次借給她20萬元，一周後她打電話要借60萬，我沒有，然後又陸續打了幾次電話。最後一次說借10萬，3天還。之前在幼兒園時看她經營還不錯，正常開工資，我也不知道她欠了這麼多錢。就用信用卡套了9萬，又向朋友借了1萬，湊錢給了她。現在錢還不上，我也沒有收入。」曾在顧某幼兒園工作的一名年輕女老師表示，這幾個月顧某偶爾會還一千兩千，再催就不回復了，電話也是偶爾接。「我沒有家庭，也沒有房子、收入，現在連吃飯的錢都快沒有了。」這名女老師說。
借款人展示顧某簽的部分借條。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因無力支付投資保底分紅、償還欠款，顧某、顧某管理的幼兒園以及江蘇童蕾藍天科技教育有限公司多次被告上法庭。工商登記信息顯示，截至目前已有超10起案件正在等待開庭。此前，顧某及江蘇童蕾藍天科技教育有限公司因未償還欠款，已被湖南、江蘇等地多家法院列入執行人名錄並被限制高消費，執行金額為800多萬元。
今年5月17日，投資人廖某與顧某的經濟糾紛案件開庭審理，廖某告訴上游新聞記者，庭審中，因股權轉讓協議中有保底分紅，顧某認為雙方並非股權轉讓而是民間借貸，因此只願意償還本金。「有的已經開庭和審理的案件中，因投資款中有保底的原因也被認定為民間借貸，其此前支付的分紅則被認定為償還了本金。」廖某說。
上游新聞記者梳理部分裁定書發現，官司贏了錢拿不到，成了困擾投資人的難題，其中一名王姓投資人，前後借款3000多萬元投資，最終只拿回40萬元本金，只能賣掉家裡房子償還欠款。
教育局建議債務問題走訴訟程序
從2021年開始，就曾有家長通過泰州本地網絡平台反映涉事幼兒園跨年收費問題。家長在論壇中提到，泰州藍天實驗幼兒園稱不預交學費，就無法辦理幼兒入園手續，要收取尚未達到入園年齡幼兒1年，甚至3年的學費，一學期近1萬元，3年6個學期需繳納6萬元。對此投訴，泰州醫藥高新區教育局回復稱需聯繫該局基教處，將會進一步調查核實。但5月31日，上游新聞記者撥打回覆中提供的電話卻提示，該號碼為空號。
對於目前出現的幼兒園無法正常教學的情況，2023年5月12日，泰州醫藥高新區（高港區）教育局發布《關於泰州市藍天實驗幼兒園有關問題處置的情況說明》中表示，會督促幼兒園舉辦人積極履行辦園、退費等責任，全力保障幼兒園健康平穩運行，如果舉辦人無力維持該幼兒園正常規範辦學，會負責統籌安排幼兒和老師今年秋季學期自願平移分流至新園，已繳費的不再重複繳費。
泰州醫藥高新區教育局回應，事件正在處理。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5月31日，泰州醫藥高新區教育局相關工作人員回應上游新聞記者表示，目前行政機關已經在處理中，確保孩子有學上。對於顧某的債務問題只能督促解決，能要回來多少就要回來多少，經濟糾紛建議家長和投資人走訴訟程序解決。「上學和要錢是兩回事。」該工作人員說。
另外，上游新聞記者了解到，此前有投資人曾以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向多地警方報案，但因涉及經濟糾紛，多地警方並未受理。
投資人的錢去了哪？對這個問題，投資人廖某稱，在5月17日的開庭中，顧某曾提供過一份銀行流水作為證據，記錄了錢款走向。但因案件未當庭宣判，顧某在法庭上撤回了該證據，廖某沒有看到內容。
為了解相關情況，上游新聞記者通過多次電話、簡訊等多種方式試圖聯繫顧某和何某，但均未得到回應。據投資人提供圖片顯示，近日，顧某還曾邀請江蘇張家港一名教育專家在泰州市召開教育講座，疑似將成立新的教育公司。看到顧某召開講座，不少投資人感嘆，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挽回自己的損失。
上游新聞記者 時婷婷
編輯：楊波
責編：范永松 官毅
審核：馮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