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淮陰侯列傳(下)

南中黔首 發佈 2023-12-23T23:10:52.572280+00:00

譯文:漢四年,韓信降服和平定了整個齊國。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原為假王便。」

漢四年,遂皆降,平齊。

譯文:漢四年(前203),韓信降服和平定了整個齊國。

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原為假王便。」

譯文:韓信派人對劉邦提要求說:「齊國是個虛偽狡詐、變化多端、反覆無常的國家,南接楚國。如果不設置一個代理國王來鎮守齊國,那麼齊國的局勢就無法控制。我韓信希望能擔任齊國的代理國王。這樣有利於漢軍大局。」

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韓信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

譯文:當時劉邦的處境極其危險,楚軍正在滎陽加緊圍攻劉邦。韓信的使者到達後,劉邦打開他送來的信一看,勃然大怒。

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

譯文:罵道:「我被圍困在此,隨時期盼著你來救援我,你卻要自立為王!」張良、陳平暗中踩了一下劉邦的腳。

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

譯文:並貼近劉邦的耳邊,小聲說:「漢軍正處於不利的形勢下,大王難道能阻止韓信稱王嗎?大王不如趁機立韓信為王,好生地對待他,讓韓信自己設法鎮守所攻下的土地。否則,恐怕要發生大的動亂。」

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徵其兵擊楚。

譯文:劉邦瞬間領悟,接著又罵道:「大丈夫平定了諸侯,要做就做真王,做什麼假王呢?」於是,劉邦派遣張良前往冊立韓信為齊王,並徵調韓信的軍隊進攻楚軍。

楚已亡龍且,項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戮力擊秦。

譯文:楚國損失了龍且後,項羽恐慌,派盱眙人武涉前往勸說齊王韓信說:「天下人都苦於暴秦統治很久了,因而能同心協力反抗暴秦。

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復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關;

譯文:現在暴秦已亡,諸侯將領們按功勞大小分割土地,各自分得土地而稱王,以讓士兵得到休息。如今,漢王劉邦又興兵東進,侵犯別人所分得的土地,掠奪別人的封地,已經侵吞三秦,現在又兵出函谷關。

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

譯文:收編各諸侯的軍隊來向東進攻楚國。漢王的意圖是不吞併天下不罷休。他這樣不知足,也太過分了。

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

譯文:況且,漢王是不可信任的,他落在項王手裡好幾次了。項王可憐他而讓他活下來。但是,他一旦脫身,就違背誓約,又起兵攻打項王。漢王就是這樣背信棄義的人。

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

譯文:如今,齊王雖然自以為深得漢王的信任,替漢王盡心盡力,但最終還是會被漢王背信棄義的。齊王之所以能苟延殘喘到今天,是因為項王還活著。

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

譯文:當前的形勢是漢王和項王爭霸天下的關鍵就在於齊王的態度。如果齊王支持漢軍,那漢王必勝;如果齊王支持楚軍,那項王必勝。如果項王今天被消滅了,接下來漢王就會來收拾齊王你了。

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

譯文:齊王與項王是有故交的,為什麼不叛漢轉而與楚國聯合,三分天下而稱王呢?現在,齊王如果放棄了這個機會,而選擇支持劉邦,去進攻項王的話,這是一個明智的人應該做出的選擇嗎?」

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

譯文:韓信謝絕了武涉說:「我效力於項王時,官最大不過是個郎中,職位最大不過是個持戟的衛士,言不聽,計不從,我才選擇背叛項王而投靠漢王。

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於此。

譯文:漢王授予我上將軍的印符,交給我幾萬人馬;親自脫衣服給我穿,分食物給我吃,對我言聽計從,所以我才能有今天這樣的地位。

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

譯文:漢王對我如此信任,我背叛他是不道義的行為,即使讓我去死,我也不會改變主意!希望先生替我向項王致歉。」

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為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仆嘗受相人之術。」

譯文:武涉離開以後,齊國人蒯通知道天下勝負的關鍵在於韓信,想用奇策來打動韓信,就以看相人的身份遊說韓信,說:「我曾經學過看相之術。」

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於骨法,憂喜在於容色,成敗在於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

譯文:韓信說:「那先生給人看相的水平怎麼樣呢?」蒯通回答說:「一個人的貴賤在於骨相,憂喜在於臉色,成敗在於判斷。用這三條來參驗,看相就能萬無一失。」

韓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對曰:「原少間。」信曰:「左右去矣。」

譯文:韓信說:「好!那先生看看我的面相,怎麼樣?」蒯通說:「請讓左右的人暫時退下吧。」韓信說:「左右的人都下去吧!」

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

譯文:蒯通說:「我看將軍的面相,將軍的爵位超不過侯爵,既危險又不安定。看將軍的背相,則是貴不可言。」韓信說:「這指的是什麼呢?」

蒯通曰:「天下初發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櫜鵷,熛至風起。

譯文:蒯通說:「天下英雄起兵反秦時,英雄豪傑都建號稱王,一呼之下,天下有志之士,像雲霧那樣集合,像魚鱗那樣排列,像火和狂風那樣驟起。

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塗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勝數。

譯文:當這個時候,憂慮的在於如何消滅殘暴的秦朝。如今,項王與漢王爭奪天下使得天下無罪的人肝膽塗地,父子的屍骨暴露在荒野中,不可勝數。

楚人起彭城,轉斗逐北,至於滎陽,乘利席捲,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於此矣。

譯文:楚國人從彭城起義,輾轉戰鬥,追逐敗兵,直到滎陽,乘勝席捲大片土地,威震天下。然而,楚國的軍隊被困在京索之間,被阻在成皋西部山區而不能前進,到現在已有三年了。

漢王將數十萬之眾,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

譯文:漢王率領幾十萬人馬在鞏縣和洛陽一帶與楚軍對峙,仗著山河的天險,一天就有數次交戰,可是漢王依然沒有尺寸之功。

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遂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

譯文:折兵敗北,不能自救,在滎陽慘敗,在成皋受傷,最後敗退到宛城和葉縣之間。漢王已經處於智窮力竭的困境了。

夫銳氣挫於險塞,而糧食竭於內府,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聖固不能息天下之禍。

譯文:漢軍的銳氣在險要的邊塞受到挫傷,而國庫里的糧食消耗殆盡,老百姓因疲憊之極而民怨沸騰,人心浮動,無所歸依。照我的估計,在這種情勢下,不是天下的聖賢之人,是不能平息這天下的大亂。

當今兩主之命縣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原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

譯文:當下的形勢是漢王和項王的命運都懸在齊王的手上,齊王替漢王出力,那麼漢王勝利,替項王出力,那麼項王勝利。我希望推心置腹、披肝瀝膽,奉獻愚計,唯恐齊王不能採納。

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

譯文:如果齊王能聽從我的計謀,那麼不如雙方都讓他們一起存在下去,與兩王三分天下,鼎足而立。這種形勢誰都不敢先動手。

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彊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

譯文:憑藉齊王的賢聖,擁有眾多的人馬,占據著富庶的齊國,有燕國和趙國的臣服,出兵攻擊他們力量空虛的地方,來牽制他們的後方,順應百姓的意願;

西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彊,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

譯文:向西為百姓請命,那麼天下百姓就會紛紛響應大王,誰敢不聽從!分割大國削弱強國,來分封諸侯,諸侯封立以後,天下都會臣服聽從大王的號令,並歸德於齊國。

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

譯文:大王據守齊國故土,擁有膠河、泗水一帶的土地,用恩德來安撫諸侯,恭敬謙讓,那麼天下的君王自會相繼來朝拜齊國。

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原足下孰慮之。」

譯文:我聽說上天賜給的不接受,反而受到上天的懲罰;時機來了不抓住,那以後必然會遭受災禍的。希望大王認真的考慮考慮。」

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

譯文:韓信說:「漢王待我不薄,把他的車給我坐,把他的衣服給我穿,把他的食物給我吃。

吾聞之,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以鄉利倍義乎!」

譯文:我聽說:『乘人家車子的,就要分擔人家的憂患;穿人家衣服的,就要關懷人家的憂慮;吃人家食物的,要死為人家赴湯蹈火。』我怎麼能為了一己私利而背信棄義呢?」

蒯生曰:「足下自以為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為誤矣。

譯文:蒯通說:「大王自以為現在深受漢王信任,想要建立萬世功業,我個人認為大王錯了。

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項王,奉項嬰頭而竄,逃歸於漢王。

譯文:當初,常山王張耳與成安君陳餘還是平民時,彼此結成生死不渝的朋友,後來因為張黶和陳澤之事而爭執,兩人開始相互痛恨,常山王張耳背叛項王,捧著項嬰的頭逃亡,最後歸附了漢王。

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

譯文:漢王借兵給將軍與張耳東進,在泜水南殺了成安君陳餘,頭腳分離,最終被天下人恥笑。這兩個人的交情是天下最深厚的。

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

譯文:然而最終互相擒殺,這是為什麼呢?禍患就在於太貪心,且人心難測。

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

譯文:現在,大王要以赤膽忠心效力漢王,肯定比不了陳餘、張耳兩人的交情更可靠,而大王與漢王之間的事有很多比張黶和陳澤的事情要重大得多。所以,我認為,齊王認定漢王一定不會加害於自己,是大錯特錯的。

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勾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

譯文:大夫文種及范蠡使瀕臨滅亡的越國保存下來,使勾踐稱霸,但勾踐功成名就以後,文種身死,范蠡出走。野獸已經打盡了,因而獵狗就被烹殺了。就交情而論,大王與漢王之間的交情,肯定是比不上張耳和陳餘之間的交情;

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范蠡之於勾踐也。此二人者,足以觀矣。原足下深慮之。

譯文:而就忠心程度而論,大王對漢王的忠心程度,則不會超過大夫文種和范蠡對於勾踐的忠心程度。從這兩人的結局,這就足夠大王看清形勢了。希望大王深入地考慮這個問題

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

譯文:而且,我聽說,勇敢和謀略超過君主的人,自身就很危險,功蓋天下的人,是無法賞賜的。

臣請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陘,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

譯文:就請讓我來描述一下大王的功績和謀略:大王當初渡過西河,俘虜魏王,擒獲夏說,帶兵攻占井陘口,誅殺成安君陳餘,攻取趙國,制服燕國,平定齊國,然後南下擊潰了楚國二十萬大軍。

東殺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

譯文:東進誅殺楚將龍且,西向漢王報捷,可以說這樣的功績在天下沒有第二個人可與大王相比,而大王的謀略也是世人不能夠超出的。如今,大王具有功高震主的威勢,擁有無法賞賜的功績,歸附楚國,楚國人不會信任大王;

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

譯文:歸附漢王,漢王的下屬也會懼怕你的功勞。大王帶著這樣的威勢和功績,到底能歸向哪一邊呢?大王處在臣子的地位,卻有震主的威勢,名聲超過天下人,我個人都為大王感到危險。」

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譯文:韓信辭謝說:「先生暫且別說了。我會好好考慮這件事。」

後數日,蒯通復說曰:「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

譯文:幾天以後,蒯通又勸韓信說:「能聽別人勸是事情成功的徵兆,善於計謀是事情成功的關鍵。聽取錯誤意見,計謀失誤而能夠長治久安的,可就少見了。

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

譯文:聽取意見而沒有一兩次失誤的人,旁人無法用言論迷惑他;在計謀中不本末倒置的人,旁人無法用語言擾亂他。

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

譯文:安於做雜役的人,就會失去掌握萬乘大國君權的機會;固守斗石俸祿的人,不會做到卿相的地位。

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豪氂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

譯文:所以,聰明人就會當機立斷,遲疑不決是禍害的開端。拘泥於明察毫釐的小計,卻遺忘天下的大數,理智上明明知道,決策時卻不敢實行,這是一切禍事的開端。

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跼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

譯文:因此說『猶豫的猛虎不如黃蜂和蠍子的敢於用刺;躊躇的駿馬不如慢步前進的劣馬;狐疑的勇士,不如庸夫能達到目的。

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聾之指麾也』。此言貴能行之。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

譯文:雖然有舜和禹那樣的智慧,如果閉口不說,就不如聾啞人的比手劃腳。』這說明可貴的是在於行動。功業難成卻容易失敗,時機難得卻容易失去。

時乎時,不再來。原足下詳察之。」韓信猶豫不忍倍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通。蒯通說不聽,已詳狂為巫。

譯文:時機難得,不會再次到來。希望大王仔細考慮這件事。」韓信猶豫,不忍心背叛劉邦,又自認為功勞很多,劉邦終究不會奪去他的齊國。於是,韓信謝絕了蒯通的勸說。蒯通的勸說不被採納,後來就裝瘋賣傻,做了巫師。

漢王之困固陵,用張良計,召齊王信,遂將兵會垓下。

譯文:漢王被圍困在固陵時,採用了張良的計策,徵召齊王韓信,韓信率領軍隊在垓下與漢王會師。

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

譯文:項羽被擊敗後,高祖再次突然襲擊奪取了韓信的軍權。漢五年正月,劉邦改封齊王韓信為楚王,建都下邳。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南昌亭長,賜百錢,曰:「公,小人也,為德不卒。」

譯文:韓信到了下邳,召見曾經給他飯吃的那位漂母,賜給她黃金千斤。輪到賞賜下鄉南昌亭亭長時,韓信賜給他百錢,說:「你,是小人,做好事有始無終。」

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為楚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於此。」

譯文:召見曾經侮辱過自己、讓自己從他胯下爬過去的那個年輕屠夫,任用他做了中尉,並告訴將相們說:「這是位壯士啊。當年他侮辱我的時候,我難道不能殺了他嗎?只不過殺了他沒有意義,所以我忍受了一時的侮辱而成就了今天的功業。」

項王亡將鍾離眛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

譯文:項王部下,逃將鍾離昧,家住伊廬,與韓信私交甚好。項王死後,鍾離眜投奔歸附韓信。

漢王怨眛,聞其在楚,詔楚捕眛。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

譯文:漢王非常討厭鍾離昧,聽說他在楚國,詔令楚國逮捕鍾離昧。韓信初到楚國,巡行所屬縣邑,進進出出都帶著武裝衛隊。

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陳平計,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雲夢,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游雲夢。」

譯文:漢六年,有人上書告發韓信謀反。高帝採納陳平的計謀,假託天子外出巡視會見諸侯,到達南方有個叫雲夢澤的地方,派使臣通告各諸侯到陳縣聚會,說:「朕要巡視雲夢澤。」

實欲襲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發兵反,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

譯文:其實是準備擒拿韓信,韓信卻不知道。高祖將要到楚國時,韓信曾想發兵反叛,又認為自己沒有罪,想朝見高祖,又怕被擒。

人或說信曰:「斬眛謁上,上必喜,無患。」信見眜未計事。

譯文:有人對韓信說:「殺了鍾離昧去朝見皇上,皇上一定高興,這樣就不會有禍患了。」韓信去與鍾離昧商量。

眛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眛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漢,吾今日死,公亦隨手亡矣。」

譯文:鍾離昧說:「漢王之所以不敢攻打楚國,是因為我在你這裡,你想逮捕我取悅漢王,我今天死了,你也會緊跟著死的。」

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首,謁高祖於陳。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

譯文:於是罵韓信說:「你不是個忠義之人!」最終鍾離眜刎頸而死。韓信拿著鍾離眜的人頭,到陳縣朝拜劉邦。劉邦命武士綁了韓信,押在隨行的車上。

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亨!」

譯文:韓信說:「果真像人們說的『狡兔死了,出色的獵狗會遭到烹殺;飛翔的飛禽殺光了,優良的弓箭就會被收藏起來;敵國破滅,謀臣死盡』。現在天下已經平安,我本來應當遭烹殺!」

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至雒陽,赦信罪,以為淮陰侯。

譯文:劉邦說:「有人告發你謀反。」下令給韓信帶上了刑具。韓信被押送到洛陽後,劉邦赦免了韓信的罪過,改封韓信為淮陰侯。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

譯文:韓信知道漢王畏忌自己的才能,常常託病不參加朝見和侍行。從此,韓信日夜哀怨,在家悶悶不樂,以與絳侯、灌嬰處於同等地位感到羞恥。

信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常從容與信言諸將能不,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

譯文:韓信曾經拜訪樊噲,樊噲跪拜送迎,自稱臣子。說:「大王怎麼竟肯光臨寒舍。」韓信出門笑著說:「我這輩子竟然淪落到與樊噲這樣的人為伍。」劉邦經常在閒暇時與韓信討論將帥們的能力高低,認為各有長短。劉邦問韓信:「像我的才能能統率多少兵馬?」

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

譯文:韓信說:「陛下最多能統率十萬士卒。」劉邦說:「那你呢?」韓信回答說:「我呀,是越多越好。」皇上笑著說:「你越多越好,那為什麼還被我給俘虜了呢?」

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譯文:韓信說:「陛下不能帶兵,卻善於駕馭將領,這就是我被陛下俘虜的原因。況且陛下是上天賜予的,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陳豨拜為鉅鹿守,辭於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欲與言也。」

譯文:陳豨被任命為鉅鹿郡守,向韓信辭行。韓信拉著他的手避開左右侍從在庭院裡漫步,仰望蒼天嘆息說:「將軍可以聽聽我的知心話嗎?有些心裡話想跟將軍談談。」

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

譯文:陳豨說:「一切聽任將軍吩咐!」淮陰侯說:「將軍所管轄的地區,是天下精兵聚集的地方;而將軍,是陛下信任寵幸的臣子。如果有人告發說將軍造反,陛下一定不會相信;如果再次告發,陛下就會懷疑將軍了;如果第三次有人告發,陛下必然大怒而親自率兵前來圍剿。

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漢十年,陳豨果反。上自將而往,信病不從。

譯文:到時候我為將軍在京城做內應,天下就可唾手可得了。」陳豨知道韓信的雄才大略。對此深信不疑,說:「我一定聽從大人的指教!」漢十年,陳豨果然起兵造反。劉邦親自率兵前往鎮壓,韓信託病沒有隨從。

陰使人至豨所,曰:「弟舉兵,吾從此助公。」信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

譯文:韓信暗中派人到陳豨處說:「將軍只管起兵,我在朝中協助將軍。」韓信與家臣商議,夜裡假傳詔書赦免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隸,打算發動這些人去襲擊呂后和太子。部署完畢後,韓信等待著陳豨的消息。

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強入賀。」

譯文:這時韓信的一個家臣得罪了韓信,韓信把他囚禁起來,打算殺了他。這個家臣的弟弟上書告變,向呂后告發了韓信準備造反的情況。呂后打算把韓信召進宮,又怕韓信不肯就範,就與蕭何謀劃,令人假說從劉邦那兒來,說陳豨已被俘獲處死,命列侯群臣都來祝賀。蕭何欺騙韓信說:「淮陰侯即使有病,也要強打精神進宮祝賀吧。」

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譯文:韓信進宮後,呂后命令武士把韓信捆起來,在長樂宮的鐘室殺害了韓信。韓信臨斬時說:「我後悔沒有採納蒯通的計謀,以至被婦人、小子所欺騙,難道不是天意嗎?」呂后下令誅滅了韓信三族。
高祖已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問:「信死亦何言?」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計。」高祖曰:「是齊辯士也。」乃詔齊捕蒯通。

譯文:劉邦從平叛陳豨的軍中回到京城,得知韓信已死,又是高興又是憐憫,問:「韓信臨死時說過什麼話?」呂后說:「韓信說悔恨沒有採納蒯通的計謀。」高祖說:「那人是齊國的說客。」就詔令齊國捉拿蒯通。

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

譯文:蒯通被捉拿帶到,劉邦說:「就是你唆使淮陰侯謀反嗎?」回答說:「是的。我曾經的確教過他,可那小子不採納我的計策,所以自取滅亡。假如那小子採納我的計策,陛下怎能夠滅掉他呢?」劉邦生氣地說:「煮了他。」

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之綱絕而維弛,山東大擾,異姓並起,英俊烏集。

譯文:蒯通說:「煮死我,冤枉啊!」劉邦說:「你唆使韓信造反,有什麼冤枉的?」蒯通說:「秦朝法度敗壞,政權瓦解的時候,山東六國大亂,各路諸侯紛紛起事,一時天下英雄豪傑象烏鴉一樣聚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

譯文:秦朝失去帝位,天下英傑都來搶奪秦留下的土地,於是才智高超,行動敏捷的人率先得到地位和土地。盜跖的狗對著堯狂叫,堯並不是不仁德,只因為他不是狗的主人。當時,我只知道有個韓信,並不知道有陛下。

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力不能耳。又可盡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釋通之罪。

譯文:況且天下磨快武器、手執利刃想干陛下所幹事業的人太多了,只是力不從心罷了。陛下怎麼能夠把他們都煮死呢?」高祖說:「放了他吧。」於是赦免了蒯通的罪過。

太史公曰:吾如淮陰,淮陰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

譯文:太史公說:我遊歷到淮陰時,淮陰人對我說,韓信即使是平民百姓時,他的心志就與眾不同。他的母親去世,即使家中貧困無法埋葬,可他還是到處尋找又高又寬敞的墳地,讓墳墓旁可以安置萬戶人家。我也看了他母親的墳墓,的確如此。

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勛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譯文:假使韓信能夠謙恭退讓,不誇耀自己的功勞,不自恃自己的才能,那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韓信在漢朝的功勳可以和周朝的周公、召公、太公這些人相提並論,後世子孫也可以享祭不絕。可是,韓信沒能致力於這樣做,而天下已經安定,反而圖謀叛亂,宗族被誅,不也是應該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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