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大轟炸——「敵人想威脅我們屈服,我們偏不怕他威脅!」

自然與社會 發佈 2023-12-26T09:09:01.999886+00:00

為了擊垮中國民眾的意志,從1938年2月到1943年8月長達五年半的時間裡,日軍有計劃、有組織地對中國戰時首都重慶進行了大規模轟炸,史稱「重慶大轟炸」。

引子

「什麼是幸福?」 人們依據自己的價值觀和閱歷,對幸福有多 種理解。

在衣食無憂的和平年代,不少人對幸福 的解讀都顯得蒼白,有錢、有權、有地位、有名 望被當作了幸福的代名詞。可是當我們回顧那些 血與火的往事時,我們才醒悟到,這些東西與和 平、安寧比起來,是多麼微不足道。 在國家和民族遭受戰爭浩劫的年代,人們背 井離鄉,失去了親人,失去了自己的田地,自己 的房屋,失去了安全,向著未知的大後方蹣跚地 走去,更是不知道這些苦難的盡頭在何處,心中 滿是哀愁和焦慮。 在那些令人絕望的年代,哪怕是一間遮風避 雨的茅舍、一頓半飢半飽的粗糲飯食、一身勉強能禦寒的衣物、一張平靜的書桌都是很大的奢 望。人們企盼著天上有靜謐的白雲,而不是翅膀 上塗著膏藥旗的轟炸機;企盼著眼中是車水馬龍 的繁華街市,而不是瓦礫遍地的殘垣斷壁;企盼 著耳邊有琅琅的書聲和母親的淺笑、嬰兒的呢 喃,而不是傷者的呻吟和垂死者的哀號。

70多年前的那場戰爭,被史學家們濃墨重彩 地鐫刻在史書上,但我們看到的多是英勇的士兵 們在戰場上和敵寇的浴血廝殺。當我們今天回顧 往事和品味幸福的時候,更應該牢牢地記住在那場戰爭中民眾的苦難和他們度過苦難時的堅韌。

正文

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後,日軍部隊因兵力所 限,難以跨越崇山峻岭進入大西南腹地。為了擊垮中國民眾的意志,從1938年2月到1943年8月長達五年半的時間裡,日軍有計劃、有組織地對中國戰時首都重慶進行了大規模轟炸,史稱「重慶大轟炸」。

據初步統計,在這五年半的時間裡,日軍實 施轟炸218次,出動飛機9513架次,投彈21593 枚,炸死市民11889人,炸傷14100人,炸毀房屋 17608幢。由此可見,內遷到所謂的大後方並沒有得到絕對的安全。

「重慶大轟炸」規模之大,持續時間之長,造 成的損失之慘重,在戰爭史上是罕見的。連日本 軍事評論家前田哲男也不得不承認:「對一個城市如此長時期固執地進行攻擊,不要說在航空戰爭史上是第一次,就是把地面部隊圍攻城市的歷史包括在內,也是極其罕見的。」

英國《泰晤士報》曾發表題為《重慶之屠 殺》的社論,寫道: 日機向重慶人口最密集的住宅區投彈,死者幾乎全為平民,而死者之中,大部分是由焚燒而斃命的。如此大規模之屠殺,實為前此所僅見。經過這次轟炸之後,日本也許曉得此種手段,不僅未能屈服中國,且只增加了中國之抵抗意志。

日軍對重慶的轟炸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38 年2月到1939年1月,為準備轟炸期;第二階段是1939年5月 到1941年8月,為狂轟濫炸期,有「五三」、「五四」、「八一 九」大轟炸,並發生了「校場口大隧道慘案」;第三階段是 1941年9月到1943年8月,轟炸漸近尾聲,並最終停止,原 因是美國第十四航空隊參加中國抗戰後,逐漸掌握了制空 權,使日軍飛機無法再肆虐大西南。

國民政府內遷到陪都後,考慮到空襲的危險,將政府機關與市區部分人口疏散到了郊區。但為了保持對外聯繫,市區仍設有各機關辦事處。

疏散後,國民政府與國民黨中央黨部設於上清寺,軍 事委員會設於儲奇門,行政院及國民政府直屬的參軍處、 主計處、文官處等遷到歌樂山,立法院、司法院遷到北碚歇馬場,監察院遷到金剛坡,考試院遷到中梁山華岩寺。

蔣介石的官邸和軍事委員會都設在長江南岸的黃山,林森的別墅在歌樂山,稱「林園」,蔣介石的寵將、軍委會政治部部長陳誠則住在歌樂山雲頂寺,行政院長孔祥熙在南溫泉築有「孔園」,軍委會副委員長馮玉祥則住在金剛城。

因為戰爭期間資源緊張,不可能大興土木。國民政府 各機關遷到郊區後,或駐在廟宇祠堂,或駐在民間空房, 或搭蓋茅草棚屋,有時甚至有野獸在政府機關周圍出沒。 如教育部設在青木關溫泉寺的松樹林中,四周是空曠的荒野,夜裡就曾發生過豹子在辦公室留宿的事。 國民政府各機關儘管分散於重慶的郊區,在大轟炸中 卻並未倖免,但遭受最大損失的還是普通的老百姓。

哭泣的山城

1939年5月3日這天,重慶雲霧散盡,天氣晴 朗,風和日麗,正當重慶市民沐浴在和煦的初夏陽光下時,災難突然降臨了,山城上至政府官員,下至黎民百姓,都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戰 爭浩劫。

上午時分,26架日機飛臨重慶上空,將大批 炸彈投擲在繁華的市中心區,市區27條商業街有 19條瞬間化作廢墟,幾百棟房屋被燒毀,數千名 無辜的市民被炸傷亡。


重慶遭受轟炸後,滿眼殘垣斷壁,許多房屋 建築被夷為平地。四分五裂的屍體滿眼皆是,到 處流淌著鮮血,放眼望去,殷紅一片,長江和嘉 陵江上也漂浮著無數具屍體,江面被鮮血染紅。 轟炸後的重慶停水、斷電,悲憤、驚恐、焦慮的 情緒籠罩著山城。

著名的英籍華人女作家韓素音回憶道: 1939年5月3日敵機空襲時,只有我和傭人在家,我們 照常沒有離開。飛機就在頭頂上,可以聽見發動機轟鳴。 不一會兒就響起爆炸聲,窗戶搖晃得很厲害。洪玫和我正 在包裝箱子,我們相互望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難 道是真的嗎?日軍怎麼可能轟炸人口密集的市中心區?是 錯覺吧?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的懷疑也加深了,轟 炸的地點肯定是比想像得更遠吧?這附近有什麼可轟炸的 軍事目標呢?這時,街道上響起了尖厲的哨聲。我急於知 道究竟,和傭人們一起擁到門口。只見救護隊員抬著擔架 急匆匆跑過,街上的人們三五成群站在房檐下,一邊張望 一邊著急地詢問:「這是怎麼了?哪兒被炸了?」

不一會兒擔架抬回來了,一副擔架上躺著一個婦女, 頭髮上凝著殷紅的血。另一副上抬著一個死去的孩子,彈片撕碎了他的軀體,這情景實在是太恐怖了!

人們還來不及清理敵機5月3日轟炸留下的廢墟,4日, 27架日軍飛機再次輪番對重慶進行了轟炸,燒夷彈咆哮著 從天而降,爆炸聲震耳欲聾,頓時重慶城區濃煙滾滾,遮 天蔽日。炸彈的爆炸聲、房屋的倒塌聲、人們的喊叫聲交 織在一起,在重慶上空迴響。我親眼看到一名交警正在交 通崗亭上維持秩序,突然落下一枚炸彈,剎那間人就不見 了。

大轟炸時,著名的日本反戰人士、世界語作 家綠川英子正和幾個人擠在一輛行駛著的吉普車上。這時敵機飛臨市區上空,而且俯衝著向吉普車投彈,炸彈就在離車不遠的地方爆炸,嚇得大家手足無措。綠川英子抑制住內心的恐懼,鼓勵司機繼續往前開。這位司機很沉著很有經驗,與敵機玩起了「貓捉老鼠」。他注視敵機的動向,當 敵機一俯衝,他立即剎車;敵機一揚頭,他立即飛奔,一行人所幸沒有受傷。

綠川英子目睹日軍的轟炸後,次日就宣布脫離日本國籍,她說:

「你們叫我賣國賊也行,我絕不害怕。和侵略 別國的人,和在無辜的難民身上製造人間地獄的 人為伍,對我是極大的恥辱。真正的愛國心絕不 會和人類進步相對立……(日本)連自詡有良 心、進步或是馬克思主義者的知識分子,也跟在 反動的軍國主義者及其政客後面、無恥地為『皇軍 的正義』鳴鑼開道,我感到憤怒和噁心。」

經歷重慶的5月轟炸後,她創作了一首日文的散文詩《五月的首都》: 您,可愛的大陸首都,重慶喲! 銀翼飛來了,惡魔出現在天空, 轟!轟!轟! 我的腳下,大地在流血, 您的頭上,天空的燃燒, …… 關於這個世界的悲劇, 我怎麼說,您才會高興, 您失去了幾千人, 留下了那麼多可憐的孤兒、寡婦, 您哭泣 因為您折斷了手,因為您燒傷了…… 您正處在痛苦中 您滿身流血——可是您不怕。 新中國偉大的母親重慶,不論何時, 不管怎樣,都會經受住任何考驗!

「五四」轟炸後,重慶市區火海一片。重慶防 空總司令劉峙見狀,急令市郊正在集訓的新兵火 速趕赴市區滅火,數萬名新兵接到命令後,跑步 進城。但由於自來水廠也被炸毀了,沒有水可以 用來救火,無奈之下,只好到長江和嘉陵江挑 水,但這是真正的「遠水不解近渴」,根本沒有什 麼效果。

在這次大轟炸中,外國教會也未能倖免。法國教會的七里崗天主堂在轟炸中被炸毀,僅留下 一座30米高的孤零零的鐘樓,以及特地從法國運 來的大鐘。法國神父非常氣憤,拍了幾張損毀後 的照片,寄回國內,並通過法國駐重慶大使館向日本交涉,要求賠償損失。

法國人開設的聖母院 及附近的難民所也遭到了轟炸,被炸死的難民有 100多人,美國教會包括聖社交會堂、安息會教 堂、分理會、中華基督教會等4處遭大火燒毀。 英、美等國的大使館也在轟炸中遭受重創, 英國大使館被炸,導致一名英國人和20名中國人 死亡,英國隨即向日本政府提出了強烈抗議。

當 年的《生活》雜誌曾刊登了一幅照片,照片裡, 一名德國使館官員在使館的院子裡鋪開一面特別大的納粹黨旗,似乎在告知日本飛機「這裡是協約國德國大使館」。但日本並沒有買帳,使館附近因 轟炸而引起的熊熊大火迅速蔓延到德國大使館, 《法蘭克福報》駐遠東的一名記者介紹道: 德國代理大使和大使館住地1939年5月前在 離市區近處的後山上,由於日軍轟炸,門、窗、 牆壁、房頂等都遭到破壞。

烈火中的屹立

據重慶防空司令部統計,日機「五三」、「五 四」轟炸造成了嚴重損失和巨大破壞:炸死3991 人、傷2323人,損毀建築物846棟、4025間,約 10萬人無家可歸。

《新華日報》發表了《這是青天白日下獸性 的屠殺》的評論,描述了一幕如下的景象: 打鐵街(今新華路)被毀房屋的瓦礫堆中, 埋了30餘具屍體,已挖出的淒涼地擱在路旁,從覆蓋著的蘆席里看到那全是赤腳的勞動者。

火舌吐出毒焰,在新豐街、陝西街一帶織成 一層烏黑的網……一棟棟民房被火舌舐光了,人 們在火光中跳出來,抱著被褥,拖著孩子,一隻 鞋在腳上,另一隻抓在手裡。無助的老婦們彎躬 的背上壓著沉重的衣箱,有的婦人還搶出了鍋碗 什物,畢竟還要繼續生活下去啊。


一張門板上躺著一名中年男子,身上的赤血 一陣陣往外涌,旁邊地上坐著他的妻,滿身滿臉 灰塵,這種從未體驗過的痛苦經歷駭呆了她。好 不容易從震塌的房屋裡拖出了重傷的丈夫,卻失 去了兩個孩子。

郭沫若寫了一首《慘目吟》詩: 五三與五四,寇機連日來,渝城遭慘炸,死者如山堆。 中見一屍骸,一母與二孤,一人橫腹下,一人抱在 懷。 骨肉成焦炭,凝結難分開,嗚呼慈母心,萬古不能 灰!

並題記: 死者累累,隨處見如此,以志不忘。

《群眾》雜誌刊登專文《敵機狂炸後的難 民》,講述道: 踏進重慶市區內被炸的廢墟,不斷可以看見許多同胞 和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提著筐簍,拿著鋤鏟,一天到晚在 那裡扒掘,找拾些破碎玻璃、爛釘子等。有的人且在找尋 葬身火窟的父母兒女,曾親眼看見一個年輕的漢子領著他 年幼的妹妹,在瓦礫中尋找他們老母的屍首…… 失去手臂的,失去了腿的,僅剩下一節肌肉 在顫抖著。60歲的老太婆和她兩個年幼的兒子, 拖著創痛,躺在一起,年幼的次子,因傷重不救 而死去了,老太婆含著眼淚,忍著傷痛,說不出 什麼話來。23歲的少婦,被炸傷左腿,因生蛆過 多,已經被鋸去,但膿血交流,發著熏鼻的臭味。她還未脫離危險期,神情迷糊中,她還嚷著 要回家。

1939年6月,重慶《防空軍人》上登載了署名夢星的《重慶慘炸紀實》的文章: 五日早上起來,依著昨晚回來的路線,由光華樓大陽 溝一帶轉到油市街,火,仍在不住地吐著毒焰,噼噼啪啪 的聲響。火的燃燒聲,房子的倒塌聲,在沉重地打入人們 的心坎深處。在這樣的場合下,我的神經真感到痙攣和異 樣的刺痛了,昨晚經過的路線,因為光線昏暗,沒有發覺 什麼,現在在強烈的陽光下,清楚地看到那沿途倒下的屍體,有的是給機槍掃射的,有的給房屋倒塌而壓死的,有 的直接死於炸彈下的,有的是給炸彈強烈震動而死的,街 頭、瓦礫下,都有不少的屍首;有的是蹲著的,有的是臥倒的,更有些屍首不完整,一不留心,腳下往往就會踏到斷肢碎肉,那殷紅的血漬,雖給泥塵瓦礫吸收了,尚可很 明顯地看出來……

以《紅星照耀著中國》一書聞名的美國戰地 記者埃德加·斯諾,當時正作為《倫敦每日先驅報》特邀通訊員在重慶採訪,他耳聞目睹了5月 的重慶大轟炸,他在文章中寫道:

接連三天,日機對重慶進行了最殘暴的轟炸,任何城 市都還沒有經受過這樣的轟炸,它們是四川最初的猛烈空 襲……好幾百人被炸死在街道上,或被陷在火牆後邊,因為在兩天內燒毀了1/2的市區。大多數炸彈都在眾人擁擠的 商業區爆炸,商人們和工人們都擠集在商店裡和其他房屋裡,它們像熟透了甜瓜一樣坍落下來。差不多有五十萬左右的民眾逃走了,商業停頓了,市政給破壞了…… 日本可以炸毀這古老的城區範圍內所有的建築物,但 依舊無法毀滅作為中國政治中心的重慶……這些空襲所毀 滅的生命財產,還不及它們所創造的新生的鬥志之半。

四年的苦難

1940年日軍發動了規模更大的「101號作戰」, 主要目標是奪取制空權。在這期間,、 、四川省立女子職業學校、四川省立教 育學院、復旦大學、重慶大學等均被炸,其中以復旦大學為甚。

學生洪劍以《「五二七」的北碚浩劫》為題, 描述了他親眼目睹的景象:

下午一點三十過後,機聲又響了,這次敵機是三十六 架,從西方給雲山、溫泉向北碚黃樹鎮俯衝下來,我們一 起躲在樹蔭下的共有五個同學,當敵機向我們飛來時,我 們還低頭在讀《民族的心理定律》。

北碚的炸彈首先響起,接著就是復旦農場、新宿舍, 一直到黃桶鎮。這時黑煙滾滾,響聲如雷,炸彈在空中未 落下地的呼嘯聲和落地時的爆炸聲,泥土和彈片飛起來的 尖嘯,機槍打在樹葉上、麥葉上的沙沙的響聲,合奏成一 片恐怖的交響。我伏在田溝中,泥土石沙如雨點般地打在 我背上……我們五人身上都濺滿了泥土,每人都挨了石片 及泥塊的打擊……約兩分鐘的恐怖後,敵機向東逸去了, 我們五人才爬了起來,這才發現我們四周都落了炸彈和機關槍彈……離我們五六丈遠,有一位同學朱君殞命。教務 長孫寒冰先生在王家花園被石頭打傷頭部,兼內部震動過 甚,於當日下午五時逝世。

除此之外更有五位同學和一名職員殞命,傷者二十人 左右,第二宿舍全被炸毀。沿河到宿舍一帶投彈甚多,炸 斃平民二三十人左右,炸毀木棚草屋六七所。

1940年7月4日的《新民報》刊登了這樣一則 消息:防空警報響起時,郵務部高級職員顧不垢 便帶著妻兒躲進防空洞。轟炸開始後,外面的轟響,震得洞頂直掉土,顧不垢4歲的孩子嚇得大哭。這時有人遞給小孩一隻桃子,小孩才不哭 了。但小孩玩桃子時,桃子掉到了地上,並滾出防空洞。孩子哇哇大哭,要爸媽去撿。為了哄住 孩子,顧不垢衝出防空洞去撿,剛撿到桃子要返 回時,突然一枚炸彈爆炸。顧不垢被炸死,手上 還捏著那桃子,離洞口只有兩三尺遠。

最猛烈的是「八一九」大轟炸。1940年8月19 日、20日兩天,日軍投入的轟炸機最多,並啟用 了最先進的零式戰鬥機。該機速度快、火力強, 中國空軍難以與其匹敵。日機控制了重慶的制空 權後,轟炸更加為所欲為。

一位美聯社記者報導: 自十九日一時三十五分至二十日十四時,重慶連續四 次遭受轟炸,使市中心商業區、郊外及江北的廣大地區遭 到破壞。三十八處起火,殃及房舍和商店2000餘座,死傷 數百人。巴縣縣城僅殘留1/5,其他全成灰燼。重慶的街道幾乎已無法辨認。

據重慶防空司令部統計,日機這兩天共投彈800餘 枚,炸死市民342人,炸傷360人,財產損失嚴重。

1941年,對於重慶市民來說,是最痛苦的一 年。日軍實行了所謂的「神經轟炸」戰術,一會兒 低空騷擾,一會兒又分批轟炸,重慶市民每天都 生活在緊張、驚恐的狀態中。

日機還把蔣介石的黃山官邸作為轟炸目標,早 在1938年,日軍大本營就向侵華日軍發布了《第 241號大陸指令》和《第345號大陸指令》,要 求「捕捉、消滅敵最高統帥和最高政府機關」。因 此,黃山官邸成為日軍轟炸的重要目標。 當時,日本飛行第三團團長遠藤三郎無意中獲悉了蔣介石黃山官邸的位置以及房頂顏色的情報,於是向日軍總部匯報了此情況,並建議轟炸黃山,此計劃獲得了批准。


8月30日,蔣介石正在黃山官邸「雲岫樓」召開 軍事會議,各戰區的司令官和參謀長都出席了。 這時,日軍二十幾架轟炸機的炸彈傾瀉而下,其 中一顆就在「雲岫樓」西側防空洞口附近爆炸,兩 名衛兵當場被炸死,4人重傷,會場一片混亂。

隨即,侍從室的幾名士兵衝進來,將蔣介石 架起來送入防空洞,其餘的人也踏著血跡一擁而 入。當天和次日,中方都沒有蔣介石的相關消 息。遠藤三郎竊喜:蔣介石應該已經被炸死了。 但第三天情報人員報告,蔣介石安然無恙,今天 還在「國父紀念周」上發表演講,遠藤叫苦不迭。

這次意外轟炸後,蔣介石對民眾的苦痛有了 親身感受,在當天的日記中他慨嘆道:

房屋震動起來,知道是轟炸。夜裡下雨,不 能入睡。從這次轟炸,想到重慶全市同胞受到的 種種痛苦,話也說不出來,國民的這種苦難已經 持續4年了。

舉世震驚的「六·五大慘案」

尤其讓重慶人刻骨銘心的是1941年6月5日發 生的震驚世界的「重慶大隧道慘案」。 此前,日機都在白天轟炸,燈火初上之時, 在市郊躲避空襲的市民們一般都會返回城裡。不 料,那天晚上6點左右,警報突然響起,24架飛 機在夜幕的掩護下飛臨重慶上空。霎時間街上一 片混亂,剛剛回城的市民措手不及,只好扶老攜 幼從十八梯、石灰市和演武廳三個入口潮水般涌 入位於市中心的校場口大隧道避難,人數遠遠超 過了隧道6500人的最大容量。

該隧道三個入口的洞門很矮,寬、高都只有 2米多。隧道全長2公里,每隔30多米才有一盞不 明不暗的油燈,通風設備被閒置一旁。這時剛好 是6月,天氣炎熱,洞內又被擠得水泄不通,溫 度不斷攀升。而轟炸延續了3個多小時,洞內的 氧氣隨著人們的呼吸急劇減少,個個感到胸悶、 呼吸不暢。油燈也因氧氣被逐漸消耗而熄滅了, 洞裡漆黑一片,婦孺的哭叫聲此起彼伏,每個人 都面臨著死亡的威脅。

這時,人們開始騷動起來,並爭先恐後地往 外擠。可是,大隧道的木柵門是由里往外關的, 洶湧的人群堵住了柵門,根本無法打開。柵門附近的人被擠得貼在門上,動彈不得,一些人被壓 死、踩死,另一些人則因窒息而亡。 慘案發生後,救援的人們劈開柵門,映入眼 簾的重重疊疊的屍體一直堆到了洞頂,有的屍體還牢牢抱在一起,難以分開,衣褲被撕得破爛不堪,渾身濕透,雙眼圓瞪,慘不忍睹。

當時的一名倖存者說: 洞內空氣極度緊張,人們掙扎沖擠時,我們 坐著不動,將鼻、嘴緊貼在潮濕的牆壁上。約半 小時後,聽不到悽慘的叫喊聲了,洞內空氣也逐 漸流通了。因為洞內的人大多都死了,空氣也就多起來,我們才僥倖能夠活了下來。

慘案死難者中許多人披金戴銀,當時防空總 司令劉峙有一條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摘取首飾 占為己有,違者槍斃!」負責該項工作的是重慶衛 戍司令部交通處長姜吟冰和交通科長劉吉龍。他 們規定:凡是從洞中拖出的死者,要將其手鐲、 戒指、耳環等飾品取下放人一個大竹筐里。但姜 吟冰在監督時突然發現擔架兵黎二貴拖出的一個 貴婦人打扮的女人,竟然沒有一點首飾。等黎二 貴再次進入洞中時,他派劉吉龍悄悄跟著去看。 當黎二貴正想動手摘另一具女屍的首飾時,劉吉 龍從後面用槍頂住他,大聲呵斥道:「你想干什 麼?不准動!到外面去!」黎二貴嚇得面如土色, 直冒冷汗,被押出了隧道後姜吟冰命令將他綁起 來,從他身上搜出了不少耳環和戒指,不一會 兒,黎二貴被就地處決。

慘案發生後,重慶輿論一片譁然。黑暗的隧 道中究竟死了多少人?人們眾說紛紜,莫衷一 是,從數百人到數千人再到數萬人,差距頗大。

在社會各方面的壓力下,重慶防空司令部在 6月7日發表公告,宣稱「死亡461人」,人們認為這 數字偏低。重慶市政府在6月12日工作報告中再 次公布死亡人數為「有戶口可籍者44人」。但這個 數字更離譜了。7月3日,大隧道慘案特別審查委 員會發表《審查報告》,宣布死亡992人,重傷 151人。

但這時官方的報導對民眾來說已失去了意 義,大家都是靠自己獲取的信息來了解事件的相。《生活》雜誌向世界報導了這場世間罕有的 慘劇,估計死亡4000人。據參加掩埋屍體的人 說:「政府派了20輛大卡車,把屍體像裝死豬一 樣,一排一排堆起來,每車裝滿幾十個屍體,共 運了一天一夜。」他們把屍體從朝天門、臨江門和 通遠門三個方向運出去,當時在朝天門負責指揮 運送屍體的賀志中說:「僅從朝天門運出去的屍體 就有4000多具。以此推算,三個門最少運出屍體 1.2萬具(編者注:原文為12萬具,應有誤)。」

又據重慶各大報紙和《中國抗戰畫史》記 載:「死者近萬人,其中尤以貧苦人民為多。」當 時住在重慶的英籍華人作家韓素音寫的《無鳥的 春天》中也說:「約一萬二千人在重慶的公用防空 洞中死亡。」親歷者郭偉波也認為「一夜之間窒息 壓死的市民約1萬人」。另外,《民國大事日誌》 甚至還記載:「市民死傷約3萬餘人」。

這次慘案,使不少家庭全家滅絕,好幾條街 道上的店鋪再也沒有人打開過。究竟有多少人殞 命於那黑洞洞的岩石深處,至今仍是一個無法解 開的謎。 與此同時,社會輿論強烈要求國民政府當局 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於是,國民政府組織了「大 隧道慘案特別審查委員會」,對慘案進行調查。最 後,審查委員會向蔣介石呈交了一份調查報告, 具體分析了慘案發生的原因,指出是由於大隧道 的設計不科學與工程質量差、管理無方所致。

蔣介石下達手令,將防空司令劉峙、副司令 胡伯翰、重慶市市長吳國禎著即「革職留任」,並 給隧道慘案死難家屬中的鰥寡孤獨、無人撫養者 發出撫恤金共11萬元。還請了太虛法師主壇,由 慈雲寺方丈法雲、羅漢寺方丈覺通召集僧眾,在 校場口做了21天羅天大醮,超度冤魂。

不久,宋美齡到大隧道內部視察,觀看後, 她體會到洞內通風條件的惡劣,照明設備的不 足,並深切感受到,自己在洞內時間長了也明顯 感到呼吸不暢。宋美齡氣憤地對隨行的防空官員 訓斥道:「今天委員長沒有親自來視察,算你們的 運氣,否則,你們都得上軍事法庭。」

不屈的陪都——越挫越勇

儘管日軍為轟炸重慶做了充分的準備,但並 沒有達到他們預期的目標。

第三飛行團團長遠藤三郎回顧了日軍轟炸重 慶的情況,向參謀本部呈報了《關於進攻內地的 意見》,竟提出「重慶轟炸無用論」。他說: 「我親自乘轟炸機,連續數次參加轟炸重慶。 到達重慶上空一看,兩江匯合處的重慶市街已慘 遭破壞,滿目瘡痍。但嘉陵江兩岸,特別是右岸 地區,正在廣泛大力發展,真不知轟炸哪裡才是 致命的地方……以往報導的轟炸效果有所誇大, 重慶呈一片廢墟的判斷實屬錯誤。據我親自觀 察,不如說重慶已向周圍發展。因此,單憑轟 炸,使其屈服是絕不可能的。」

遠藤在報告中還以德國轟炸倫敦為例來比 較,一語中的:

就文明城市來說,倫敦占英國人口的1/10以上,而且 是大英帝國的象徵。德英僅一水之隔,用數千架轟炸機, 實施一年多的空襲,尚未能使英國屈服,可見轟炸的作用 如何了……因此,繼續進行(對重慶的)這種攻擊,以帝 國的航空兵力,特別是燃料問題,不堪設想。據此,切望重審為荷。

1941年,埃德加·斯諾考察了中國各地的抗戰 情況後,出版了《為亞洲而戰》一書,在涉及重 慶轟炸的章節中他寫道: (日機的轟炸)沒有「完成」上述的任務(註:指毀滅 首都的民氣等),不僅沒有毀滅首都的民氣,它們反而激 起了反侵略的浪潮。 ……三年來,對中心市民區的廣泛濫炸所炸死的民眾 不到二十萬人,但一切被炸城市裡的幾百萬劫後餘生的民 眾卻因此激起了深深的狂怒和厭惡,他們對於侵略者有一 種特別切身的憎恨,你如果沒有鑽過地洞,沒有伏在田野 上躲過直插下來的轟炸機,沒有看見過母親找尋她兒子的 屍體的破碎頭顱,沒有聞過被燒死的學童的氣味,你絕不 可能完全了解這種仇恨。 ……但最重要的,這是大轟炸在中國人的腦子裡喚醒 的一種重建中國的決心,比敵人能夠毀滅的還要快。 (通過空襲占領重慶的)可能性既不存在於重慶,也 不存在於其他大多數被日機轟炸的城市。直到一九四零年 八月,日機在中國已經作了一萬一千多次零星的空襲,其 中六千多次是發生在遠離前線的民眾住場和始終沒有軍事目標的地區……它們不過更加提高了人民大眾的抗戰精 神,同樣提高了他們的物質力量,使人們加強了自己的團 結,準備必要的措施,以實行更大的持久戰鬥。 有一種憤怒叫堅定 抗戰時期的重慶流傳著一首家喻戶曉的民歌:

讓你龜兒子轟!讓你龜兒子炸!

老子們有很好的防空 洞,不怕!

讓你龜兒子轟!讓你龜兒子炸!

老子們有廣大的農 村,不怕!

讓你龜兒子轟!讓你龜兒子炸!

老子們總要大反攻, 怕啥!

日軍連續多年轟炸,給重慶帶來了重大的損 失。但重慶人以民族利益為重,以不屈不撓的斗 爭意志和不怕犧牲、前仆後繼的鬥爭精神投入搶 險救災、救死扶傷的行列,展開了一場具有廣泛群眾性的轟轟烈烈的反空襲鬥爭。

在停電、停水的艱難條件下,重慶人民迎著 猛烈的炮火、義無反顧地進行救護,重慶自來水 公司總裁胡子昂宣告:

敵人企圖毀滅重慶,純屬夢想。吾人對各種原料,早 有充分準備,足以作今後補充之用。退一步言,敵人縱能 將自來水公司全部炸毀,亦不能斷吾水源。

重慶電力公司表示:無論在任何困難的情況 下,國防工業與生產工業之電力供給,絕不輟斷 一日。水電工人冒著敵機轟炸的危險,迅速搶修 被炸壞的水電設施。由於水電工人的頑強奮戰, 重慶市水電供應量有了較快增長。如重慶電力公 司1942年的售電量為4800多萬度,其中生活用電增加了5倍,基本上滿足了市民的水電需求。銀行家和企業界人士不但主動捐款救助困難同胞, 而且表示所轄錢莊、銀行、商鋪等「堅決留在市區,照常營業」,絕不向空襲屈服。

尤其感人的是,1939年5月6日和7日,正 值「五三」、「五四」大轟炸後,遷到重慶的南開中 學如期舉行了校運動會。張伯苓校長在開幕式上慷慨激昂地說:「敵人想威脅我們屈服,我們偏不怕他威脅!我們規定要做的事,必須要照著規定的去做!我們要干到底,頂到底!」 政治部第三廳還派出大批人員,冒著濃煙大火在全市各處的建築物上畫壁畫、刷標語,如:

「同胞們,看,是誰殺死了我們的父老、兄 弟、姐妹?」 「看,是誰炸毀了我們的國家?」 「在廢墟上創造新中國!」

為了有效地開展反轟炸鬥爭,1939年3月, 中國空軍出版社建議,將義賣獻金捐款用於購 買「義賣號」飛機以充實國防力量,從此,陪都和全國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獻機運動。國民政府宣傳機關還以「獻機是救國,也是保家鄉」為口號,號召民眾參加獻機運動。為加強組織領導, 陪都為此專門成立了「獻機委員會」。重慶市小學生們獻出了「中國兒童號」,戲劇界獻出「劇人號」,新聞界獻出了「記者號」,傷兵們獻出「榮譽號」,新軍人獻出「新軍人號」等。

就在重慶遭到大轟炸期間,重慶青年紛紛報 名參軍,其中不乏官宦子弟。司法院長居正的兒 子居浩然就是代表,他因成績突出而成為青年軍人學習的榜樣。記者採訪他時,他說:「一般富貴家庭子弟,多數是畏苦怕死。實則先苦而後知甘之樂,必死而後有生之望,余轉戰兩年,不仍依然健在耶?」

教育家陶行知目睹青年們積極報名參軍上前 線的動人情景後,感觸良多,賦詩一首: 志願戰士了不得,以一當十二當百。打一打,太陽打 成一團黑。打兩打,日本打成二等國。打三打,日本打得快亡國…… 志願戰士了不得,戰必勝利攻必克。打一打,世界敬我有國格。打兩打,中國變成頭等國。打三打,和平之光照萬國。打四打,戰士凱旋大請客……

資料來源:

《國殤——國民黨正面戰場抗戰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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