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有一句很著名的詩：「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雄關指的就是貴州婁山關，紅軍長征中二渡赤水，重奪遵義，在婁山關打了長征以來最大的一個勝仗。

如今婁山關已經成為當地頗具名氣的紅色景區，但鮮為人知的是，這場戰役背後一個悲壯的故事。

當時參加戰鬥的紅三軍團第12團政委，後來成為開國中將。

一次他登門看望老戰友、開國上將朱良才，面露愧色地吐露了埋藏在心底數十年的秘密：「當年我被子底下有槍，差點把你崩了。」

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故事呢？

「務必拿下婁山關，否則唯你是問」

遵義會議重新確立了毛主席的領導地位，還決定北渡長江，與在四川的紅四方面軍會合。紅軍占領土城後與尾追而來的川軍郭勛祺部展開激戰。

由於情報有誤，原先估計郭勛祺只有兩個團，實際上是四個團，而且還有一個旅正在增援途中，數小時後便能到達。

當時對川軍的一般印象是裝備簡陋、戰鬥力差，但郭勛祺是劉湘的主力部隊，不僅裝備好，戰鬥意志也極為頑強。

此戰紅軍雖然對郭勛祺部造成了很大損傷，但自己也吃了大虧。危急關頭，毛主席果斷決定向西渡過赤水，向古藺、敘永集中，這便是一渡赤水。

紅軍原本打算繼續向北渡過長江進入川南，但發現敵軍已經在長江防線上布下重兵，且滇軍和川軍分別從南北兩個方向合圍過來。

根據形勢研判，毛主席決定調頭東渡赤水，再占遵義，這便是二渡赤水。紅軍分三路出擊，由於動作迅猛，敵軍一時捉摸不透紅軍的動機，均被甩在身後，遵義只有地方軍閥王家烈的部隊。

黔軍大多是些「雙槍兵」，戰鬥力不算強，但要南下遵義必須通過婁山關，這裡地形非常險要。

婁山關是黔北高原和四川盆地的界山，也是黔北的重要屏障，長約300千米，海拔1500-2000米，群山之中只有一條公路穿關而過，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中央決定由彭德懷統一指揮紅一、三軍團進攻婁山關、奪取遵義。而彭德懷把奪取婁山關的任務交給紅13團，該團是發源於廣西的紅7軍改編，能攻善守。

紅13團在團長彭雪楓指揮下直撲婁山關，拿下點金山制高點，占領關口。但遭到敵軍瘋狂反撲，敵軍在山坡挖掘戰壕，死守不退，兩軍相持不下。

情況十分緊急，彭德懷當面給鍾赤兵下令：「務必於次日拂曉趕到婁山關口，接替紅13團進攻，務必拿下南坡，否則唯你是問。」

彭德懷之所以要當面強調，是因為此前鍾赤兵出現了一點小狀況。

鍾赤兵是湖南平江縣人，也就是當年彭德懷發動起義的地方。16歲的他便參加了紅軍，一直在彭德懷領導的紅三軍團工作，由一名普通戰士成長為紅5師政委。

遵義會議期間，李天佑和鍾赤兵指揮紅5師在遵義西南方向的刀靶水，沿烏江警戒，保障參會首長得安全。

師長李天佑患有瘧疾，「打擺子」很嚴重，一會清醒一會昏迷，是被抬到刀靶水的。不料此時，黔軍派一個團來偷襲，李天佑在槍聲中驚醒，發現與各部失去聯絡。他判斷敵軍的目標是師部，由於敵情不明，決定先轉移到安全地帶再集合部隊反擊。

此戰損失並不大，只是被敵軍搶去不少物資，而且擔負著中央首長的警衛任務，貿然撤退，萬一敵軍大舉進攻，後果不堪設想。彭德懷得知情況後把李天佑大罵了一頓。

遵義會議後，紅三軍團收縮整編，李天佑被調任軍團作戰科科長，鍾赤兵則調任第四師十二團政委。

此次又與黔軍交戰，可謂新仇加舊恨，鍾赤兵可謂憋著一肚子火。他頂著風雨率隊奔襲20公里，趕到前線時，敵軍正發動反撲，半山腰上的一些陣地已經丟失。

鍾赤兵見狀與政治處主任蘇振華率領一營向陣地上衝去，21歲的鐘赤兵一馬當先，戰士們在他的帶動也奮不顧身地衝鋒，戰至清晨6時再次穩住了陣地。

當天上午敵軍發動數輪反撲，一營彈藥即將耗盡，鍾赤兵下令取出馬刀沖入敵軍中。敵軍被這陣勢嚇得四處逃竄，鍾赤兵乘勝追擊，一口氣追出1里多地，到了黑神廟敵軍指揮部。

不料敵軍一個團的援兵趕到，敵眾我寡，1營傷亡很大。鍾赤兵死守不退，鼓勵戰士們繼續戰鬥。突然，他身子猛地一歪摔倒在地上。警衛員以為他被東西絆倒了，立即上去查看。

只見一股股鮮血正從鍾赤兵的右小腿上冒出來，警衛員發現他受傷後著急地說道：「政委你受傷了，我先背你後撤。」

鍾赤兵卻說：「一點皮外傷，不礙事。」他試著站起來，可立即又癱倒了下去，警衛員摟住他放在一個塊石頭上，撕下自己的襯衫為他包紮。血水浸透了衣服，仍一股一股地往外滲。

此時團長謝嵩率領2營沖了上來，他得知情況後命令警衛員：「一定要把政委撤下去。」

戰鬥還未結束，鍾赤兵說什麼都不肯走，他趴在一塊石頭上繼續指揮。

從右翼迂迴的紅10團、紅11團在途中擊潰敵軍一個營，並快速占領了板橋，將敵軍防線撕開一個口子。黑神廟的敵軍聞訊後無心再戰，紛紛向遵義退去。

婁山關一失，遵義也失去了屏障，隨後紅軍僅用一天時間便攻下了遵義。

半個月內三次截肢

婁山關戰鬥結束後，鍾赤兵由於失血過多，已陷入昏迷狀態。醫生為他治傷時臉色大變：「腿骨已經粉碎性骨折，傷勢太嚴重，必須截肢。」

紅軍條件簡陋，不僅缺藥，連合適的手術工具都沒有。醫生從老鄉家中找到一把柴刀，和一條斷成半截的木工鋸。

由於沒有麻藥，鍾赤兵只能忍著劇痛趴在手術台上，豆大的汗珠從他頭上、身上不斷滾下來，浸濕了衣服。鍾赤兵幾次昏死過去，等他再次醒來時，右腿膝蓋以下只剩小半截了。

但痛苦遠未結束，由於醫療條件差，手術環境無法消毒，加上當地雨水多，沒過幾天鍾赤兵的傷口就感染了。他高燒不退，時常陷入昏迷之中，嘴巴一直喊著：「殺啊！沖啊！」

前來探望的彭德懷見狀傷心不已，囑咐醫生：「一定要想辦法救活他。」

無奈之下，醫生決定對鍾赤兵進行二次手術，把他右腿膝蓋以下部分截去。不料，還是因為手術環境太差，鍾赤兵的傷口又感染了。為了挽救鍾赤兵，醫生只能下狠心，將他整個右腿從股骨截去。

半個月之內進行三次截肢手術，在今天醫療條件如此好的情況下，一般人仍難以承受。但鍾赤兵卻展現出頑強的生命力，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身負重傷，失去了一條腿，一個更重大的現實問題擺在鍾赤兵面前——他已經無法率部衝鋒了，甚至連部隊都跟不上。

要知道長征中的紅軍每天都在行軍，許多身體健全的戰士都未能跟上大部隊，更何況已經截肢尚未痊癒的鐘赤兵？

其實早在遵義會議之後，中央已經做出決定，從大局出發傷重人員一律暫時寄居在老百姓家中，並發給相應費用。

鍾赤兵自然知道自己所面臨的結局，但留下來不僅意味著放棄自己的信仰，而且一旦有敵人來搜查，他的性命也將不保。鍾赤兵決定抗爭。

20多年後，鍾赤兵主動向朱良才吐露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他面露愧色地說：「你當時組織人來抬我，我被子下面藏有槍的。只要你說往老鄉家抬，我就先打了你再自殺。」

出乎鍾赤兵意料的是，朱良才並未打算將他留下，而是說：「你放心，我給你4個人兩頭牲口，怎麼也把你抬走。」

鍾赤兵當時就高興地笑了起來，朱良才又叫來4個人當面叮囑：「你們必須保證鍾政委的絕對安全。」

20多年後，鍾赤兵哽咽著對朱良才說：「朱政委啊，當年沒有你那句話，我這個一條腿的人，怎麼可能走完兩萬五千里長征啊！」

此前朱良才曾是紅34師的代政委，隸屬於紅一軍團，而鍾赤兵屬於紅三軍團，兩人並無太多交集，朱良才為何執意要將鍾赤兵抬走呢？

湘江戰役，紅34師是後衛部隊，朱良才與師長陳正湘共同指揮部隊，英勇阻擊敵軍追兵。期間由於腰部舊傷化膿流血不止，才被陳正湘派人連夜抬過湘江。

後來朱良才留在醫院擔任軍委總衛生部政委，併兼任總醫院政委和幹部休養連黨支書。朱良才自己也曾是傷病員，對鍾赤兵的心情自然感同身受。

而且紅34師為了掩護主力部隊，包括師長陳正湘在內的絕大多數戰士都英勇犧牲。那麼多戰友都未能歸來，朱良才未能與他們同生死共患難，內心無比愧疚，他不願意再看到有人掉隊。

另一個原因是，鍾赤兵當時雖然是團政委，但是從師政委職務上降下來的，算是紅軍高級將領。如果連高級將領都放棄，很可能讓戰士們寒心，影響士氣。

當然，抬不抬走朱良才說了還不算，還需要更高級別的首長點頭。

當彭德懷又一次來看望鍾赤兵時，他堅定地說道：「就是爬，我也要跟上部隊。無論如何，我不離開紅軍。」

原先組織上是打算將鍾赤兵留在老鄉家的，一邊是紀律，一邊是情誼，此事讓軍團長彭德懷也很為難。

一天，毛主席和周恩來也來看望鍾赤兵，毛主席親切地拉著他的手說道：「小鬼，又負傷了？」

在第五次反「圍剿」作戰中，鍾赤兵左手拇指被一顆流彈擊中，十指連心，鍾赤兵痛如刀割。但他仍然堅持指揮作戰，戰後毛主席親自為他頒了一枚紅星獎章。

當時鐘赤兵還豪邁地說：「主席，我沒了手指照樣能打仗。」

但這一次失去右腿的鐘赤兵再也豪邁不起來，見到主席便委屈地哭了起來。

看到鍾赤兵痛苦不堪的樣子，為了調節氣氛，毛主席詼諧地說：「應該在婁山關上立個碑，寫上『鍾赤兵在此失腿一隻』。」

此時，毛主席聽人報告說準備將鍾赤兵留在老鄉家中，很嚴肅地說：「鍾赤兵很能打仗，是有戰功的，怎麼能把他丟下不管呢？」

周恩來聽完立即派人將鍾赤兵調出紅三軍團，安排到幹部休養連，隨中央直屬部隊行動。

王家烈問鍾赤兵：將軍右腿何故造成？

幹部休養連是周恩來親自主持成立的，全連300多人，都是老弱婦幼和傷病員。包括董必武、謝覺哉、徐特立、賀子珍、蔡暢等人。

幹部休養連名為休養，其實承擔著很多任務，需要照顧傷病員，每人還要背10天的口糧。每到一處，他們還要開展宣傳工作，發動群眾參軍捐糧。

長征途中異常艱險。在赤水河邊休養連突然遭到敵軍一個營襲擊，鄧穎超將30名警衛人員全部集中起來阻敵。躺在擔架上的鐘赤兵不斷提醒戰士們要節約子彈，把敵人放近了再打。

他們接連打退敵人數次進攻，邊打邊撤入深山，但幾個抬擔架的民夫卻全嚇跑了。連長侯政與文書謝有發幾個人抬著鍾赤兵轉移，但此時敵人仍在追擊，危險還未過去。

鍾赤兵有些過意不去，懇切地說道：「你們把我放下吧，不要因為我拖累了大家。」但他們共同經歷過槍林彈雨，已經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硬是把鍾赤兵從硝煙中救了出來。

部隊在過北盤江時突然遭到敵機掃射，大家都已經躲進樹林中，只有躺在擔架上的鐘赤兵仍暴露在空地上。

一架飛機正在瘋狂地掃射，賀子珍毫不猶豫地衝上去，用身體當盾牌，擋在鍾赤兵身上。最後賀子珍成了一個血人，全身傷口多達17處，險些丟了性命。

最困難的是爬雪山和過草地，戰士們大多穿著單衣，糧食極為匱乏。而且自然環境非常惡劣，走錯一步便有可能滾下懸崖或者陷入沼澤。

遇到懸崖峭壁，擔架抬不過，鍾赤兵只能自己拄著雙拐，忍著劇痛，緩慢地挪動。實在難以通過，他就在地上爬。他的警衛員後來回憶：

鍾政委過雪山時沒讓人抬，他自己一點一點慢慢爬，經常從高處滾下來。

蘇振華回憶，紅12團通過雪山草地到達哈達鋪，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因掉隊死亡減員便有1700多人。鍾赤兵憑著一條腿和堅定的信念，克服了常人無法克服的困難，最終安全抵達陝北。

毛主席知道他到陝北後非常高興，任命他為蘇維埃政府軍事部長。後來中央選拔一批幹部去蘇聯，毛主席又讓鍾赤兵去蘇聯一邊學習，一邊治傷。

直到1945年，鍾赤兵才由蘇聯回國，馬上投入了解放戰爭。他先後擔任過北滿軍區政治部主任、東北解放軍後勤司令部司令員、解放軍特種兵團司令部政委等重要職務。

歷史太多巧合。1954年，鍾赤兵擔任貴州省軍區司令員。這年春節茶話會，他遇到了以民主人士身份出席的王家烈。

原來抗戰勝利後，王家烈便被迫辭去軍職，後來返回老家閒居。解放後，他被任命為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

王家烈見到鍾赤兵這位獨腿將軍還有些好奇，上前自我介紹並握著他的手問道：「將軍的右腿何故造成？」

鍾赤兵詼諧地說：「這是被貴軍在婁山關借走的，不知道先生打算何時歸還？」

王家烈聽後恍然大悟，面露愧色地說：「罪過罪過！請將軍從重發落。」

鍾赤兵大度地說：「老先生，這些事都過去了。以後咱們還要共事，建設貴州的大計還要向你請教。」

鍾赤兵的大度，讓王家烈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