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瞳
編輯|林畫
1980年的一天，一位年過花甲的日本老婦人在兒子的攙扶下拜謁了南京中山陵。
沿途舟車勞頓，老人看起來面容有些疲憊。但雄偉恢弘的中山陵沿途美麗的景色，很快讓她心情舒暢。
到了祭堂，老人激動得熱淚盈眶，用顫抖的雙手給孫先生獻上了鮮花，嘴裡不停說著日語。
身旁的中國遊客們都感到有些奇怪，這個日本人與孫中山究竟有什麼樣的淵源，才讓她如此情難自已？
在陪同的中方工作人員介紹下，大家才知道，這個老人居然是孫中山的日本女兒！
孫中山是中國近代偉大的革命家，推翻了延續六千多年的封建帝制，至於他個人的婚姻家庭狀況，普通人卻不甚了解。
他一生中一共先後有過三個妻子和兩個妾室，其中最為人所熟知的是民主革命家宋慶齡。
鮮為人知的是，他在日本流亡的時候，與一個日本女子結婚，還生下了一個女兒。
前面說到的那個日本老婦人就是孫中山的日本女兒。
那麼，孫中山在日本經歷了一段怎樣的跨國戀情？那個日本妻子和女兒後來又怎麼樣了？
孫中山與日本少女的美麗邂逅
19世紀晚期，清政府腐敗無能，無數仁人志士為中國的前途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民主革命活動，而日本是那個時候革命者留學、流亡的聚集地。
孫中山革命生涯中，前後在日本生活的時間達到了9年之久，在這裡他結識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友人。
1896年，孫中山在倫敦被清政府駐英國公使綁架，經過多方斡旋最終被釋放。
為躲避清政府的追捕，他隨即流亡對中國革命者較為寬容的日本。
這一年他居住在橫濱的一所大宅，這裡既是他生活工作的場所又是在日革命黨人的集會地點。
那段時間他在橫濱和東京之間來回奔走，宣傳革命思想，組織團結一切反清力量，為推翻腐朽的清政府積蓄力量。
當時他居住在一樓，二樓租住的是日本人大月素堂一家。
大月家本也是殷實之家，只是不久前遭遇了一場火災，財產損失殆盡，不得已暫住這裡。
一日，大月家的三女兒大月薰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瓶中的水順著木質地板的縫隙流到了一樓。
此時孫中山正在埋頭工作，對樓上的動靜絲毫沒有察覺。
直到大月薰躡手躡腳地來到樓下擦拭水漬，孫中山不經意間一抬頭，頓時眼前一亮。
此時的大月薰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齒、膚若凝脂，臉上帶有少女特有的嬌羞之態。
大月薰對自己的冒失連連道歉，大度的孫中山並沒有因為工作被打擾而生氣，反而親切地與其交談。
得知對方才12歲還在上學，孫中山熱情表示自己屋子裡有很多書籍，歡迎她隨時來借閱。
初次見面，雙方印象都不錯，孫中山談吐不凡、學識淵博，大月薰對其欽佩不已。
不過此時的孫中山對這個女孩沒有男女方面的想法，一方面是她年紀還太小，另一方面是他此時身邊還有一位紅顏知己。
那是個日本姑娘，名為淺田春，因為精通中文和英文，被孫中山顧為女傭，照顧其日常起居。她是事實上的妾室，她的存在也被孫中山原配夫人盧慕貞所認可。
此後的日子裡，大月薰時不時來到一樓向孫中山借閱書籍，孫中山也會抽空與其交談，大月薰對孫中山有了進一步認識。
以前她時常看到一樓有許多日本人和中國人來拜訪、聚會，但是對他們在幹什麼一無所知。
現在她才知道，孫中山從事的是革命事業，為了四萬萬中國人民的前途而奮鬥。
少女對於這樣的英雄人物總是容易生出崇拜之情，這種感情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漸變成了愛慕之情。但是看到先生與賢內助淺田春琴瑟和弦的樣子，她只能把這份愛深藏心底。
可惜淺田春紅顏薄命，1902年年僅20歲的她因病去世，孫中山和大月薰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短暫的甜蜜
當時反清革命事業遭遇了一系列的挫折，處在事業低潮的孫中山，又遭遇了愛人淺田春離世的打擊，心情十分苦悶。
這時天真美麗的大月薰，給孫中山灰暗的生活注入了一道陽光。
溫柔可人的大月薰，時常陪孫中山聊天解悶，給他心靈上的慰藉，孫中山對這個女孩越來越喜歡，他隨即得知對方早就愛慕自己。
雖然對方比自己小22歲，但愛情來了，年齡從來不是障礙。
為了不辜負大月薰，孫中山讓橫濱的革命黨人溫炳臣做媒人，正式向大月薰的家人提親。但好事多磨，大月薰的父親大月素堂死活不同意，女兒才15歲年紀太小，孫中山當時已經36歲。
其實在那個年代日本和中國一樣普遍早婚，許多大月薰的同齡人都當媽媽了。而年齡差距也不是理由，當時的日本和中國一樣男尊女卑，老夫少妻的現象數不勝數。
很可能是她的家人為她終生幸福考慮，顧忌孫中山革命黨人的身份，擔心女兒嫁給他以後會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眼看大月薰的家人態度堅決，孫中山只得暫時作罷，不過二人的感情卻愈發深厚。
一年之後他再次向大月家提親，沒想到再次被拒絕。對方比上次還要決絕，孫中山就直接向大月薰本人求婚。
大月薰等候這一刻好幾年了，她接受過新式教育，渴望自由戀愛。
不顧家人的反對，大月薰直接從二樓搬到了一樓，和孫中山公開生活在一起。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他們已經形成了事實婚姻，大月薰的家人無可奈何只得同意。
1903年，孫中山邀請了少數幾個在日友人，在橫濱舉行了一個簡單的結婚儀式，二人結為夫妻。
婚後的日子裡，大月薰作為賢內助，在那所宅子裡陪孫中山賞花、讀書、散步，二人的過著你儂我儂的甜蜜生活。
但孫中山身上肩負民族復興的使命，豈能沉迷在柔香軟玉生活之中，兩人的家庭生活聚少離多。
當年9月，他奔赴美國檀香山，在當地發表演說、籌集革命資金。隨後又輾轉美國各地和東南亞諸國，宣揚革命思想，組織整合當地革命勢力。
兩年的時間裡，二人未見一面，只能鴻雁傳情。
大月薰日夜思想丈夫，每每捧著孫中山從世界各地寄來的信件暗自落淚。
但她明白丈夫乾的是為國為民的大事，不能與他兒女情長。在回信里報喜不報憂，不斷鼓勵孫中山，讓孫中山深感欣慰。
直到1905年，孫中山終於返回日本。久別重逢，二人的感情生活比新婚時還要甜蜜。
這次在日本3個月，大月薰懷孕了，孫中山得知興奮不已。但是幸福是短暫的，他不得不告別身懷六甲的愛人和腹中的胎兒，奔赴越南西貢繼續革命活動。
第二年中，大月薰終於盼回了孫中山。此時她即將生產，本以為這次丈夫會多住些時日。
沒想到，因為近些年孫中山領導的革命活動，在國內對清政府造成嚴重威脅，清廷駐日本公使向日本政府發出照會，要求驅逐孫中山出境。
孫中山和大月薰含淚分別，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是永別。
命運多舛的大月薰
不久之後，大月薰生下了一個女兒，為了紀念孫中山，取名美富子，在日語中「美富子」就是「文」的意思。
孫中山得知消息非常高興，但是迫於形勢，他無法前往日本看望妻女。
之後的一段時間，孫中山輾轉世界各地進行革命活動，心中仍時刻掛念大月薰母子，委託橫濱革命黨人溫炳臣給寄去生活費用。
但隨著清廷對革命活動鎮壓力度越來越大，孫中山籌集革命經費越來越困難，他人身安全時刻面臨威脅。
漸漸的，大月薰和孫中山失去了聯繫，從第三年初開始，她再也沒有收到孫中山寄來的生活費。
她仍然堅信，孫中山只是暫時遇到了困難，等他緩過來一定會回日本接她們母女倆。
當初因為大月薰為了和孫中山在一起幾乎與家庭決裂，這時候大月家族不願意資助她們母女。
大月薰年紀輕輕就嫁人，沒有任何社會經驗和謀生技能。但母女二人還要繼續生活，大月薰只能幹些洗衣服、縫補衣服的活，收入微薄，維持母女的溫飽都難。
最艱難的時候，大月薰典當了當初結婚時孫中山送她的金銀首飾。
這樣苦苦支撐到了美富子5歲的時候，孫中山還是音信全無。
萬般無奈之下，大月薰只能向家人服軟。家人認為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在日本社會是很難生存下去的，她們建議大月薰再嫁人，但是帶著孩子的女人很難嫁到好人家。
大月薰只能聽從家人安排，把女兒美富子作為父親大月素堂的第四女上了戶籍。
從此大月薰與美富子從母女變成了姐妹。之後時年5歲的美富子被送走，給橫濱的酒水商人宮川梅吉做養女。
因為姿容出眾，大月薰經人介紹嫁給了三輪秀司，對方是靜岡銀行總裁的弟弟，家境殷實。
這樣發展下去，大月薰應該也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可惜天不遂人願。
儘管與孫中山失去聯繫多年，大月薰還是對其情根深種，一直珍藏著來往的書信，這一切都是瞞著丈夫三輪秀司的。
紙終究包不住火，三輪秀司最後還是發現了這些信件。他對妻子隱瞞婚史非常惱火，更加無法容忍她心裡還愛著別人，一怒之下與大月薰離婚，將她轟走。
大月薰的父母得知被「休妻」的原因，對她的「執迷不悟」很生氣，拒絕她回家，大月薰再度無家可歸。
時間來到1913年，此時辛亥革命已經勝利兩年，雖然革命勝利果實被袁世凱竊取，但孫中山聲望空前，日本政府早就取消對其入境禁令。
當年3月孫中山訪問日本，再次來到橫濱，大月薰得知消息又燃起了希望。
他找到了溫炳臣，希望能和孫中山見一面，對方答應會安排。但是在會面前幾天，大月薰突發疾病，無法動身前往，而孫中山日程安排緊張，二人失去了最後一次見面機會。
這也許是天意，破鏡難從圓，大月薰明白該放下這段感情了。
20年代初她再婚，嫁給了栃木縣東光寺的主持實方元心。這次她沒有任何隱瞞，把自己的過往經歷如數告知，對方大度包容了她。
二人婚姻幸福美滿，育有一子實方元信。
寄人籬下的美富子
美富子被宮川家收養後就改名宮川美富子，說是養女，其實就是童養媳。
雖然年紀小不太記事，但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宮川夫婦的親生女兒，從小就乖巧懂事不爭不搶。
她上學時學習用功，成績名列前茅，品學兼優的她多次擔任班長。她的優秀令宮川家旁系男孩們都自慚形穢。
饒是如此，宮川夫婦仍然認為一個女孩子讀太多書也沒用，最終都要嫁人相夫教子。
在美富子讀完小學後，養父母就不讓她繼續求學了，要求她練習女紅、做家務、給家裡的生意管帳。
寄人籬下的美富子無法抗爭自己的命運，只能被迫接受安排。
宮川夫婦一直沒有生育子嗣，看到長大成人的美富子美麗賢惠，又不想便宜了宮川家旁系男丁，就招了個上門女婿大澤吉次。
大澤出身東京郊區的農戶，家境一般，但為人忠厚，婚後孝敬宮川夫婦，對美富子也關愛有加，二人育有二子宮川東一和宮川弘一。
因為被送到宮川家時年紀還小，後來美富子就忘記了自己的三姐大月薰其實是她的親生母親。
對於自己的「親生父母」大月素堂夫婦，孝順的美富子時常回去探望。美富子的身世，開始的時候大人們覺得不該告訴年紀還小的美富子。
等她長大的時候，中日關係越來越緊張後來還爆發了戰爭，家人們更不敢讓人知道她是中華民國「國父」孫中山的女兒，因為這很可能給大月家、實方家、宮川家帶來滅頂之災。
等到50年代，因為逃到台灣的國民黨當局與日本政府關係和緩，大月素堂覺得時機成熟了，才告訴美富子她的身世。
美富子聞言錯愕不已，她沒想到叫了四十多年的三姐居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更沒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居然是中國偉人孫中山。
她不敢相信這一切，火急火燎前往東光寺向大月薰求證。
路上她憤恨親生父母拋棄自己，讓自己過了這麼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活。但是當她見到滿鬢斑白面容慈祥的大月薰的時候，她怒氣消了一半。
得知來意，大月薰將她與孫中山的過往悉數告知美富子。
明白了母親也曾努力地撫養她，把她送走實在是生活所迫，美富子心裡的怨恨漸漸消散。
現在的她只想「見一見」生父孫中山，當然孫中山早在1925年就因病去世，但美富子希望能去中國看一看他的陵寢。
只是國民黨當局早已經將孫中山有日本妻女一事嚴格保密，孫中山的家族族譜中也沒有美富子這一號人。
考慮到孫家人和國名黨當局的態度，美富子只能將這個秘密隱藏，外界對此一無所知。
1970年大月薰因病去世，美富子悲痛不已，母親的離世，讓他「見一見」親生父親孫中山的願望愈發強烈。
時間來到了70年代末，台灣政治局勢漸漸寬鬆，對於「國父」孫中山的生平隱私不在諱莫如深。
通過日台雙方外事部門的努力，美富子一家得以前往台灣「國父紀念館」參觀。
此行美富子對父親的生平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明白了當時國際局勢的複雜和父親所處的艱難環境，父親「拋棄」她們母女是時代的悲劇，她對父親的怨恨漸漸淡去，而對其豐功偉績越發欽佩。
唯一的遺憾是：沒能到南京中山陵親自祭拜孫中山的英靈。
隨著和平與發展成為世界的主流，中國大陸與日本關係和緩。
1980年中國政府相關部門了解到美富子與孫中山的婦女關係，盛情邀請她來中國。
這一年美富子和家人乘飛機來到了南京，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的父親，於是發生了本文開頭那一幕。
美富子在南京之行後，中方又邀請其前往北京，受到了盛情款待。
她在歡迎會上說：「這輩子能見到從未見過面的父親，再也沒什麼比這更高興的事情了，我的人生沒有遺憾了。」
1990年，84歲的美富子安然離世，孫中山紀念會和在日華僑團體都敬獻了花圈。
其骨灰葬於橫濱真福寺，為紀念其孫中山女兒的身份，取戒名為「淑善院孫緣妙文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