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辛巴威:歷史真相與政治構建的倫理拉鋸戰

冷炮歷史 發佈 2024-01-21T18:52:41.681706+00:00

在遺址相對較少的南部非洲,大辛巴威足以被稱為是鶴立雞群的神跡存在。儘管建立時間相對較晚,也不是該地區內的絕對唯一,卻憑藉顯眼的外表讓外界輕鬆察覺。


在遺址相對較少的南部非洲,大辛巴威足以被稱為是鶴立雞群的神跡存在。儘管建立時間相對較晚,也不是該地區內的絕對唯一,卻憑藉顯眼的外表讓外界輕鬆察覺。甚至不用太過複雜的堅信探索,就能揭示出背後的文明際會。


然而,學術研究從來都難以避免遭政治構建干涉。兩者之間的論理拉鋸戰,足以讓顯而易見的事實變得非常撲朔迷離。乃至真相基本清晰,都必須為既定僵局保持懸而未決。



殖民者的早期研究成果

位於莫三比克南部的索法拉港

曾是大辛巴威金礦的主要集散地之一


公元1506-31年間,大辛巴威逐步被來自東非沿海的葡萄牙殖民者發現。後者當時已占據港口城市索法拉多年,並致力於逆著貿易軌跡尋找內陸的金礦源頭。雖然該計劃因土著嚮導的迷惑宣告失敗,卻在無意中望見早已淪為廢墟的城郭遺址。


根據領頭的隊長佩加多回憶:建築幾乎被群山環繞,山上還有一些遺蹟似乎也由石頭製成。但都沒有使用砂漿的痕跡,包括一座高超過22米的塔。


大辛巴威的宏偉外觀 給早期探訪者留下深刻印象


與此同時,初代殖民者也基於自己對區域經濟的理解,判斷大辛巴威的始作俑者為穆斯林。原因無他,就是依然生活在當地的土著缺乏素養,連基本的讀寫記錄水平都不具備。唯有索法拉、基爾瓦和桑給巴爾這類沿海阿拉伯據點,才有能媲美撒哈拉沙漠以北區域的文明等級。而且摩爾商人多年來一直往返於陸海之間,不斷倒騰黃金、象牙與各類珠寶。儘管不再去往遺址本身,卻也或多或少的留有些許傳說記憶。


不過,葡萄牙人探索非洲內陸目的在於黃金,而不是要為曠野中的殘垣斷壁溯源。所以,很快就不再有興趣重蹈覆轍,也讓大辛巴威重新被外部世界所遺忘。除少數地圖標記與手稿描述外,並未留下更多考察材料。等到新一代歐美探險家需要重新予以審視,已是工業革命悄然興起的19世紀中後期。


16世紀後期的歐洲地圖上已標註有 大辛巴威遺址


公元1864年,美國冒險家亞當偶然踏足彼時的南羅德西亞地區,重新看到了大辛巴威遺址。雖然已在南非生活多年,但其依附的布爾人社區其實對一些老黃曆並不十分清楚。加之當時的各類奇幻文學潮流興起,更讓受眾容易把新發現古蹟同某些人盡皆知的傳說相綁定。於是宣布找到了《聖經》中的示巴女王宮殿,還推測其建造者為大名鼎鼎的所羅門王。至於因缺乏粘合劑而被用於支撐的木門楣,自然成為靠腓尼基商船運抵的黎巴嫩雪松。


公元1905年,又有德國探險家卡爾不請自來,從西面的德占波札那抵達遺址考察。他在挖掘中發現了一些雕像竟帶有古埃及風格,因而斷定是法老圖特摩斯三世時代的文物。如果這個觀點得到確認,那就意味著大辛巴威的歷史能追述到公元前15世紀,大大超乎任何學者的估計。


德國探險家卡爾發現的古埃及風格雕像

後來被歐洲同行判定為 托勒密時代的仿製品


奈何此證據在送回歐洲人沒能經受考驗,先後被兩位學者斷定為贗品。好在造假者絕非現代騙子,而是活躍於公元前3-2世紀的托勒密埃及工匠。這些希臘人常常模仿本地工藝品,再由商船傾銷至東非海岸。如此一來,雖無助於解釋遺址誕生的具體時間,也足夠證明本地同外面世界的聯繫可謂源遠流長。


當然,該階段內的最細緻研究,還要屬成立南非公司的英國人。他們先是在1883年派來有長期考察經驗的學者托馬斯,對大辛巴威及周遭區域展開為期一個季度的深入調查。後者最終結合本地的風土民情,判定遺址源於古代的腓尼基或阿拉伯商賈。到了1906年,又有考古學家大衛領銜的團隊前往,並在遺址附近有過挖掘。他第一個提出本土起源論,卻基本不為同行們所認可,屬於學界內非常小眾的非主流意見。但也就此播散出認知火種,算是為日後的論理拉鋸戰埋下重要伏筆。


大辛巴威遺址中的裸露木門楣

被早期神秘學觀點解釋為 來自黎巴嫩的雪松


現代科技的脈絡豎立

20世紀的考古技術發展 足以揭開大辛巴威的神秘面紗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解放時間與雙手的歐美學者開始重返大辛巴威。通過日趨成熟的現代考古學技術進步,漸漸拼湊出本地文明的前世今生變遷。


1929年,由英國女考古學家湯普森率領的三人小組,就對遺址進行了12天連續挖掘。通過不斷發現的鐵器、金屬手環和玻璃珠,以及具有防禦性質的壕溝痕跡,進一步斷定大辛巴威的建立者為本地黑皮膚土著。至於遺址本身的建築樣式,則被確定為非常典型的中世紀風格。但湯普森始終認為當地人有受到沿海穆斯林影響,並斷定城市在14-15世紀間處於活躍狀態。


英國女考古學家湯普森

首次提出大辛巴威的本土起源論


直至1950年代,全新的放射性碳定年技術橫空出世,考古學家終於可以對大辛巴威進行年齡檢測。其結果不僅沒有顛覆前人的研究成果,反而促成多種觀點的有機結合。例如某些古老的人類活動遺蹟,至少可向前追述至公元5世紀,但占地7.22平方公里主體結構的建造時間段在12-15世紀之間。不少文物自帶明顯的西亞或中國風格,與石牆周圍的土著村落有顯著差異,證明托馬斯和湯普森的結論是所言非虛。


到了20世紀末,還有DNA檢測等基因技術下場幫忙,發現附近的土著倫巴人竟擁有源自中東的父系血統。考慮到該族群還廣泛分布在沿海的莫三比克境內,又有不少口傳習俗同伊斯蘭制度相似,足以驗證早期葡萄牙探險家的判斷直覺。但石頭城市遺址連同周圍村舍痕跡,被判定為足以容納10000-18000人,故而其中的絕大部分應該還是絕對土著。


生活在辛巴威 莫三比克與馬拉威的倫巴人

就是古代穆斯林商人與本地黑人婦女的後代


看到這裡,稍有常識的讀者已經能對大辛巴威豎的前世今有個準確定位:首先,當地一直存在有比較發達的土著文化,人口較周圍區域而言更為密集。其次,偶然發現的黃金礦藏,讓更多穆斯林商賈慕名而來。他們用來自敘利亞、波斯或中國的工藝品做交換,進一步引起人口聚集等類城市化現象。直到最後儲量耗盡,才釀成人去樓空的悲涼晚景。


然而,就是如此簡單明了的歷史沿革,卻到21世紀的今天都沒有蓋棺定論。其中緣由也基本與學術研究無關,而是涉及到非常典型的政治倫理糾紛。此前,大辛巴威的本土起論早已有之,卻免不了被證據更加充分的外來影響解釋所壓制。好在兩種觀點的持有者雖各執一詞,終究要靠定期發掘的新文物來夯實可信度。但當國際形勢發生變革,民族主義悄然興起,那就唯有強調極端的簡單解釋才能站穩腳跟。


大辛巴威源於黃金開採

最後也是因礦藏的耗盡而趨於衰落


羅德西亞VS辛巴威

現代辛巴威國旗的徽章圖樣 就源於在遺址發現的神鳥形象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縱橫七海的大英帝國開始迅速衰落。特別是在失去印度斯坦殖民地後,依附於次大陸根基的黑非洲秩序也相繼出現紊亂。不僅有深受美蘇兩大強權支持的黑人民權領袖躥起,連土生土長的白人農場主階層也不得不重新探尋未來。


1965年11月,原先的大羅德西亞概念終於徹底分崩離析。其中的北半部分,迅速獨立為今日世人皆知的尚比亞。餘下的南半部分則堅持原有稱號,準備建立一個類似於同時代南非的白人至上主義國家。此舉立刻引起本地黑人群體的抗議,也被感到遭冒犯的不列顛母邦視為故意搗亂。


1968-79年的 羅德西亞共和國旗幟


於是,這個幾乎不受大部分國家所待見的羅德西亞,就在貿易封鎖和多重製裁下死扛了整整十五年。最後在1980年被迫接受全民選舉,被政治強人羅伯特-穆加貝的辛巴威共和國所取代。後者雖以惡劣名聲執政到2017年,將原先的富庶之地轉化為全球通貨膨脹之星,卻是符合東西方各大勢力需求的必然妥協。


受此影響,作為該國最重要歷史遺蹟的大辛巴威,便不斷淪為兩種國體概念的輿論爭奪對象。在白人主義政府時代,該遺址就是如假包換的外來征服者產物。與之相關的新聞報導、學術指南與周邊文化產品,也必須接受頻繁且嚴苛的內容審查。如果有學者敢於公開提出質疑,就會立刻遭撤職觸發。等到黑人群體實現撥亂反正,又開始對原有的說辭進行矯枉過正。凡有任何暗示遺址有外來影響的言論都會被出面禁止,而那些曾在不同時代探訪過大辛巴威的學者,也都將被立足本土觀點的晚生後輩們斥責為幼稚或別有用心。


2006年發行的100億辛巴威盾


長此以往,辛巴威本地的考古和歷史學研究就裹足不前,亦如糟糕的經濟現狀一般為外人所不齒。更加可悲的是,包括南非在內的幾個鄰國,已經在該領域表現出反超趨勢。當越來越多類似的石頭城遺址被挖掘出來,大辛巴威的神聖獨一性也就不復存在。所剩不多的優勢僅僅在於保存相對完好,能為紀錄片觀眾提供相對直觀的視覺震撼。這才讓其得以繼續靠過去的盛名苟延殘喘,卻免不了逐步被世界所遺忘的最終境遇。


事實上,類似大辛巴威遺址的曲折故事,在世界各地都有不斷上演。畢竟,任何涉及歷史真相的學術研究,始終很那同赤裸裸的政治構建撇清關係。甚至在很多時候,由前者提供的參考案例,會是後者所不得不屈從的現實依據。倘若天秤的兩頭難以維持平衡,那麼保全其中任何一頭的側重都不會再有多少意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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