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連良的一粧撲朔迷離的「鞋」「靴」案

倚竹聽琴 發佈 2024-01-24T19:23:48.325740+00:00

熟悉梨園掌故的京劇戲迷大多知曉,年輕的馬連良於1923年首次赴上海演出,在亦舞台與荀慧生(當時藝名白牡丹)合作演出《打漁殺家》一劇時,曾有劇中的蕭恩應該穿「鞋」還是穿「靴」的一段梨園傳說。

熟悉梨園掌故的京劇戲迷大多知曉,年輕的馬連良於1923年首次赴上海演出,在亦舞台與荀慧生(當時藝名白牡丹)合作演出《打漁殺家》一劇時,曾有劇中的蕭恩應該穿「鞋」還是穿「靴」的一段梨園傳說。這件事早先曾被多次提起引用,然而,經過對包括親歷人敘述在內的資料爬梳比較,我們可以發現,這件事情的真實經過已經被演繹得面目全非,難以辨別了。

現將該事件的有關資料羅列如下,供大家參考。照片素材源自網絡。侵刪。


在張永和撰寫的《馬連良傳》一書中,對此事件的過程以文學的手法有頭有尾地進行了演繹,行文有如親歷者一般繪聲繪色,提高了閱讀的趣味性。此段文字如下。

張永和著:馬連良傳。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在上海演出都知道馬連良與白牡丹的合作也是很有戲劇性的。

自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二年這四年中,白牡丹都滯留在上海。那時他還沒有恢復荀慧生之名(一九二五年中秋節,白牡丹在報上申明改名荀生),更不是什麼四大名旦,此時他正在亦舞台唱戲。

於是這兩位藝術大師得有機會在他們弱冠時便聯袂演出於春申之上了。他倆合作演出的劇目是《打漁殺家》。演出之前,有一段故事。

那時上海的劇評家就很活躍,新聞界對京劇也頗為關注,多給篇幅報導。

當時上海有兩個大劇評家,一個馮小隱,筆名佞譚(指譚鑫培),學識淵博,治學嚴謹,尤對譚鑫培和楊小樓有深入的研究,這方面的著述頗豐。

再一個是蘇少卿。這位曾從著名譚派票友陳彥衡那兒學過譚腔,對譚派戲瞭若指掌。

應該說這兩位對譚鑫培的研究都是權威人士,可是卻由於對一個細微末節的不同認識,而在報上拉幫結派大打筆仗。那麼這個引起雙方交火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原來是一雙腳下穿的"鞋"。兩位專家談論起譚鑫培在《打漁殺家》中,蕭恩究竟穿什麼鞋。一說"魚鱗灑鞋",一說"黑薄底靴子"。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論激烈,各執一詞,於是雙方都要求來自北京譚派正宗鬚生馬連良和另一來自北京坐科的花旦白牡丹合演一次《打漁殺家》,以他們的穿著打扮,討一個正確答案。

有人給馬連良出主意:先答應唱,可別馬上演。趕快寫信給在北京的王瑤卿王大爺,他當年經常陪譚老闆唱這齣戲,他的話一準沒錯。

回信來了。王大爺的答覆出人意料:"譚老闆穿灑鞋時居多,可也穿過薄底,兩派的說法都有根據。"原來譚老闆腳底下穿啥,沒準譜,他是一會兒鞋,一會兒靴子,所以弄得專門家們找不准脈了。

其實,《打漁殺家》這齣戲,雖然是一出思想內容和藝術手法都很有水平的好戲,但是卻也是一出愛引起爭論的惹事戲。比如說,該戲的唱詞中,有"海水滔滔白浪發,父女們打漁在江下。"話白中有"河下生意不作也罷"等等句子,又是海,又是江,又是河,倒底是在什麼環境裡打漁。對了,"漁"和"魚"這兩個字也不好分,一會兒是這個打"魚",一會兒又是那個打"漁",唱戲的哪兒分得清。

譚鑫培就問過劇評大家齊如山先生,說:"《打漁殺家》這齣戲,為什麼又是海又是江又是河,到底應說什麼才對呢?"齊先生怎麼回答的,沒記載,誰也說不清楚。

那到底該怎麼辦好呢?按王瑤卿的意思是:不演為佳,兩邊都不好惹,都別得罪,免得引火燒了自己個兒。可馬連良還是決定演,他自有他的高招。

報子一貼出來,園子便早早掛了客滿牌。您想,爭論的雙方,加上上海那些最愛看熱鬧的觀眾,能不滿座嗎,他們坐在座位上,穿鞋或是穿靴子,雙方還唇槍舌劍爭個不停呢......

一聲"開船呀——"馬連良扮的蕭恩,在幾千對眼睛的注視下,瀟灑地搖著槳出場了。"快看腳底下,穿的是什麼?"

"是鞋,灑鞋!"一方滿意了,鼓掌,暢笑,好開心;另一方垂頭喪氣,心裡不服,想退場抗議。

不料,還沒來得及動彈,第二場,蕭恩又上了,戴著氈帽,穿著老斗衣。"暖,怎麼腳底下又換了靴子了......"

兩派人開始心裡都覺著不得勁,好像被誰愚弄了,可再一想,人家有道理呀:在江上小船里打漁穿灑鞋,回到岸上在自己家中易鞋換靴子,這合情合理呀......

大夥心服了,都覺著沒傷了面子,得感謝人家馬連良:這個角兒歲數不大,心路挺高,簡直有點大將風度了。

根據《申報》演出預告,馬連良與白牡丹首次合演《打漁殺家》一劇的時間應為1923年3月8日,之後《申報》和《晶報》分別於11日和12日刊登了劇評文章,其中都談及了「鞋」「靴」一事。

舒舍予:記馬連良,《申報》1922年3月11日

當演《打漁殺家》日,看客中舍觀劇外,有關心於蕭恩鞋靴問題者。以前此評劇界力爭此點,卒未解決。馬雖未必有可解此紛之能力,但亦足資參考。遂有人先詢於主張用靴者,答謂:恐已有人運動用鞋。繼詢主張用鞋者,則謂已有運動用孰矣。鞋靴爭執,乃出以"運動」,亦殊可曬。殆出場,打漁用鞋,而二場用靴,兩不偏袒,各得勝利。聞馬當時頗以情面關係為難,或非固定如此也,然予意此劇蕭恩打漁固當用鞋,而以後不妨用靴耳。

小隱:馬連良之鞋靴問題,《晶報》1922年3月12日

馬連良繼王又宸之後,又演《打漁殺家》於亦舞台,一般顧曲家咸注意於其腳上是靴是鞋。連良向未用過裹腿灑鞋,故其行裝中亦未備有此物。鉅料前次參加戰團之某君,竟要求連良必裹腿灑鞋,且代假於票友裘國梁君。連良既不敢有背成法,復不敢獲罪某君,於是由連良之父西園,代設調停之策,頭場用裹腿灑鞋,以後皆用靴,兩圓周到,亦可見售技者之苦心矣。

看到這裡,馬連良在《打漁殺家》一劇中先穿鞋後穿靴一事似乎是一樁「鐵案」。不過切勿匆忙,根據當事人荀慧生(白牡丹)的記述,事件的結果還有另一番情形。


和寶堂著:戲苑宗師——荀慧生。遼寧美術出版社出版

提起他演出《打漁殺家》的蕭恩,連良也受過窩囊氣。我忘記他是穿什麼鞋,有些人就故意與他搗亂,有的說,這齣戲應該穿魚鱗灑鞋,有的說應該穿靴子,還說當年譚鑫培譚老先生怎麼穿,又說程長庚程大老闆怎麼穿。實際上,不用說程大老闆,就是譚鑫培,他們也沒見過,就是這麼矇事。

連良聽著,好像都答應著。有一天,連良說笑話,他說:"再扮蕭恩,我可找到准扮相了。"有人問他怎麼扮?連良說:"我一隻腳穿魚鱗灑,一隻腳穿靴子,準保誰都得說我對,兩不得罪,這能行了吧?"說得那些人直臉紅。

按,根據荀慧生的記述,「鞋」「靴」一事是當年的上海票界對初來乍到的馬連良所進行的刁難。不僅如此,即便是業內的演員,如孟鴻茂(孟小冬的叔父)也曾伺機侮辱過馬連良。當年余叔岩首次赴滬演出時也曾備受上海票界的刁難。況且,當時全上海的京劇從業人物和資深戲迷觀眾中豈能無一人清楚蕭恩的穿戴,非要以年輕的馬連良的穿戴為標準?因此,荀慧生之說或許更接近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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