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燈 207期 | 巴塞爾之外,香港延伸著藝術的邊界

晶報 發佈 2024-01-27T13:05:02.797213+00:00

■樓佳 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社會語言學高級講師作家西西曾把香港比喻為一座「浮城」,「在浮城生活,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要靠意志和信心」(《浮城誌異》,1986)。這種「懸浮」的意象時常伴隨著我在巴塞爾香港展的觀展經歷,引人思索的是:熱火朝天的展館內與展館外的這座城市究竟有什麼關係?

■樓佳 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社會語言學高級講師


作家西西曾把香港比喻為一座「浮城」,「在浮城生活,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要靠意志和信心」(《浮城誌異》,1986)。這種「懸浮」的意象時常伴隨著我在巴塞爾香港展的觀展經歷,引人思索的是:熱火朝天的展館內與展館外的這座城市究竟有什麼關係?

正在香港藝術中心展出的倪鷺璐油畫《合掌》(2017,200x250cm)。

1970年由幾位瑞士畫廊經紀人在巴塞爾創立的藝博會現已擴展到邁阿密、香港和巴黎。雖然巴塞爾成功地在現代藝術和全球資本之間畫上了金閃閃的等號,但它多年來與其主辦城市的脫節成為許多學者和公共輿論批評的重點。2015年英國《衛報》曾撰文抨擊邁阿密巴塞爾紙醉金迷,而對美國此起彼伏的社會問題卻又無動於衷;2018年巴塞爾的組織者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空降了一項大膽的城市公共藝術實驗,旨在開闢南美市場,遭到了處於經濟危機中的阿根廷人的質疑和冷落。知曉這些的香港藝術家也對巴塞爾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矛盾心態,他們甚至略帶嘲諷地用廣東話將Art Basel音譯為「呃巴嫂」。可是作為一個遊走在邊緣的局外人,我也許沒有那麼多身份壓力,可以相對中立地觀察這些年來巴塞爾和香港藝術的關係發生了些什麼樣的變化。

向內的反省

法蘭克福學派哲學家阿多諾與霍克海默早在1944年就指出「文化產業」的一個主要特徵是它能夠巧妙地吸納對自身的批評,甚至將其轉化為另一種文化商品。今屆巴塞爾為這個論點提供了豐富的例證,宣傳海報的照片攝於具有香港特色的街頭巷尾,並在展區中增加了不少本港畫廊和藝術家。例如,安全口畫廊(Gallery Exit)展出的19位藝術家中有17位來自香港或是居住在香港的外籍畫家。此外,前文中提到過位於土瓜灣牛棚藝術村的獨立藝術空間1a space也受邀請在不收費的展區外開設特別的展位。在一場關於亞洲藝術市場的討論中,與會者也都同意收藏家和藝術投資人有責任推動本地藝術。針對「西方中心主義」的批判,藝博會充分表現出藝術市場對席捲全球的反殖民思潮的回應,著重推薦了不少來自東南亞和非洲的藝術家,並組織了一場關於收藏非洲和非裔藝術的特別論壇,可謂AI藝術之外的另一個熱點話題。出生於衣索比亞的美國藝術家安沃·艾力克(Awol Erizku)更是在作品中採用了不少香港文化的視覺元素,比如霓虹燈和紅燭台,與象徵非裔歷史的符號混搭,艾力克還在附近的太古廣場裝置了一個10米高的充氣埃及法老雕像,成為巴塞爾在香港的第一個場外裝置。

展會中最接地氣的作品可能要屬晶報記者謝晨星在直播視頻里著重介紹過的《推車派對》。作為本年度「藝聚空間」展區的13件大型藝術裝置之一,林嵐的作品由六架固定在混凝土裡的手推車撐起14米的藍色拼布組成。這些從城市裡收集的廢品在展會中為觀眾提供一個可以聚集也可以休息的庇護所。他們抬頭望到的布藝天幕是草根出生的藝術家和香港女工協會的紡織工人合作完成的,而撐起這片天的小推車則由林嵐工作室樓下的冶鍊師傅改造。《推車派對》不僅符合了「藝聚空間」的場域獨特性,更是喚起了參觀者對香港勞工的生存狀態和物質消費主義的思考,而香港很多藝術家工作室和畫廊也坐落於城中各處工業大廈。約翰·伯格曾說,好的藝術能改變我們觀看世界的方式。在林嵐的作品之中停留片刻之後,我也開始留意在香港街頭用小推車運送沉重貨物的工人們,也許正是他們微不足道的身影撐起了這座浮城。

浮城的沃土

個人感受此屆巴塞爾與往年最大的不同是香港藝術界對藝博會似乎少了一些對立的尷尬和拘束,多了一些主動的參與甚至友好的競爭。就好像一位畫廊經理在預展期的一個論壇上所說,疫情之後,整個香港的藝術生態系統,從公共機構到獨立藝術家,都聯繫得更為緊密了。的確,以往通常在五月才舉辦的巴塞爾今年提早了一個多月,與自1973年開始每年都是三月舉行的香港藝術節幾乎同步。同一個月中,從尖沙咀的香港藝術博物館到黃竹坑的刺點畫廊有無數大大小小的藝術展覽開幕。

M+的特展《香港:此地彼方》。

就在同一個會展中心,緊貼著巴塞爾的是2014年創立於香港的Art Central(前生是香港藝博會), 主要合作單位之一便是香港旅遊發展局。他們抓住盛會的機會主打本地與亞洲藝術,連展覽區塊都以粵語命名,而比巴塞爾便宜了好幾倍的門票也在周末吸引了不少市民。今屆的展會一進門就是中國內地藝術家楊泳梁長達18米的視頻作品《極夜煙火》,漆黑的房間裡,一朵朵絢爛的煙花在山水畫般的大灣區夜景中升起,照亮了天空和觀眾驚嘆的神情。這個創作於2019年秋天的作品詩意地強化了對香港地理的重新想像,又同時提醒觀者反思城市的過度發展對我們生存環境帶來的影響。

預展第二天,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看巴塞爾便被朋友邀請去幾步之遙的香港藝術中心參加另一個展覽的開幕禮,其展出的是已被收藏的香港藝術學院校友的作品,其中不少名字也出現在巴塞爾和前文提及的其他展覽中。藉助著藝術月帶來的人氣,這次展覽將校友、老師和收藏家們聚集一堂,集中展示了這所創立於2000年的非牟利學院在繪畫、陶藝、雕塑和攝影多個領域取得的成就。學院也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與墨爾本皇家理工學院(RMIT)合作開設雙學位藝術課程,為香港培養了大批藝術家。

關於巴塞爾的諸多報導中有一種說法:今屆藝博會顯示出香港作為亞洲藝術中心的地位不可動搖,可是我想這種活力不僅得益於運行順暢的藝術市場,更是本土藝術家多年辛勤耕耘,內省反思,厚積薄發的力量。好像古老的榕樹,即使生長在浮城的邊緣,也可以緊緊纏繞懸崖邊的石頭,根深葉茂。

流動的邊界

巴塞爾開幕前一周,我在中環某個電車站看到香港藝術家智海的作品《等海》(Waiting for the Sea, 2022)出現在宣傳海報上。在陸地和大海之間,陽光與陰影似乎描繪一個人類學裡的「臨界空間」 (liminal space), 畫中人物從一個時空過渡到另一個時空的過程中帶著難免的憂傷與彷徨。這種臨界感也影響了藝術家的創作手法,比如畫家倪鷺璐剛開始在藝術學院學畫時,油畫老師覺得她太東方,鼓勵她去學水墨,而水墨老師又覺得她太過西化,還是勸她主修油畫,於是成就了她意筆油畫的個人風格。「臨界空間」可能是充滿了不安的,但也充滿了邊界的流動性。

巴塞爾宣傳海報上智海的油畫《等海》(2022, 45.7x60.8cm, 安全口畫廊)。

巴塞爾結束後我又來到位於西九龍的M+視覺文化博物館。周日的人流在前往草間彌生回顧展和M+主推的希克收藏展的電梯前排起長隊,而電梯背後的《香港:此地彼方》略顯冷落。這個免費的展覽涵蓋了曾經遍布香港街頭「九龍皇帝」曾灶財的民間書法,1980年代《號外》雜誌的封面,1990年代流行音樂的海報,還包括了滙豐銀行的商標設計,美孚新村的建築模型,和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於1983年參與山頂俱樂部設計的建築群構思方案,徹底打破了傳統藝術與視覺文化之間的隔閡。令人疑惑的是這個深耕本土視覺歷史的展覽在M+的空間裡卻處於一個雖然便利但是邊緣的位置。今年6月11日該展就將閉幕,訪問西九龍的遊客要去哪裡尋找屬於香港的藝術之源?

離開博物館,細雨濛濛,我沿著人煙稀少的西九龍海濱走去地鐵站。夜色中,M+幕牆上瑞士藝術家皮皮樂迪·里思特(Pipilotti Rist)的作品《信手不渝》格外矚目,它面對著維多利亞海港張開龐大的雙手,但我覺得更能象徵香港藝術的是暴露在海邊用來填海的石頭,多年來一直默默地擴展著浮城的邊界,只是等著大海的到來。

來源|晶報APP

編輯:陳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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