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城:淪為貧民窟的里約熱內盧剛需改善社區

冷炮歷史 發佈 2024-03-01T01:22:46.566654+00:00

作為曾經的首都,以及當代的全球化大城市,里約熱內盧在巴西乃至整個南美都有著非比尋常地位。在這些為外人所唏噓不已的社區中,坐落在西區的上帝之城顯得尤為特殊。


作為曾經的首都,以及當代的全球化大城市,里約熱內盧在巴西乃至整個南美都有著非比尋常地位。但比例極高的貧民窟,卻是一塊足以影響其國際聲譽的爛瘡。


在這些為外人所唏噓不已的社區中,坐落在西區的上帝之城顯得尤為特殊。因為該地在起源之初,本就是當局為解決住房問題而出資建立的剛需改善樓盤。奈何架不住歲月流逝和客觀經濟規律,只能任其重新滑落為又一個大名鼎鼎的貧民窟。


外交決定內政

里約熱內盧擁有全球知名度最高的貧民窟


正如全世界大部分欠發達國家那樣,當代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問題,源於本國長久以來的城市化發展歷程。其核心實質的另一面,恰恰就是巴西經濟的百年變革縮影。


早在17-18世紀,尚屬葡萄牙領地的巴西已坐擁南美洲的半數土地,並利用發達的種植園產業榮升為地區內第一大經濟體。但包括聖保羅和里約熱內盧在內的主要城市,不僅規模相當有限,還全都畸形分布於沿海地帶。除必不可少的行政功能外,還充當著連接廣袤內陸、歐洲市場與非洲廉價勞動力的貿易樞紐。


大量被裝船送往巴西的非洲黑奴


簡單來說,就是讓來自西非的黑奴上岸勞作,再將內地莊園主的產出送遞本土傾銷。因而城市規模不必龐大,只要能為少量政客、偶然踏足的商賈,以及一批為之提供各類便利的服務業人口即可。更多從事農業、林業或種植業的人群,包括莊園主、農民和黑奴,則廣泛分布於內陸地區的農場,他們很少有需要到沿海久留,更沒有意願花很高成本到里約熱內盧一類的港口城市置業。


然而,這種看似穩定的平衡狀態,終究被19世紀的國際局勢給徹底粉碎。首先是由於法國大革命的思想漂洋過海,對土生土長的城市白人群體造成開智影響。接著又有拿破崙戰爭的烽火燃燒到葡萄牙本土,逼迫整個王室都流亡到巴西尋求避難。於是,原先只能屈居二流的殖民地精英們開始覺醒,紛紛認識到自己的家鄉已經在實際上超過了歐陸母邦,也不不應該再任由自己的命運被海對岸變局所擺布。最終,這種基於現實力量對比的思潮,促成了獨立戰爭與1822年的巴西帝國建立。


拿破崙戰爭促成了巴西帝國的建立


可惜,拿破崙戰爭不僅成全了包括巴西在內的整個拉美精英階層,也助攻大不列顛成為無可爭議的全球海權霸主。因此,過去由葡萄牙或他國商船包攬的航運業務,正無可避免的需要靠英國海軍予以方便。同時,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強勢迸發,讓新興工廠主們無法再容忍傳統的奴隸經濟。這就促成了皇家海軍的全球打擊奴隸貿易行動,以免為自己提供經費的資產階級被那些超廉價勞動力所擊潰。


相比之下,源於葡萄牙貴族的巴西王室就很難從容轉型。因為其主要支持者,多為經營種植園產業的農場主。因而對大義凜然的英國廢奴行動十分不爽,更願意同其他拉美鄰居或美國同行板結在一起。直到握有安哥拉控制權的葡萄牙母邦屈服,還忙著在本土養殖黑奴群體,並力爭從包括日本、中國在內的東亞地區尋覓替代方案,奮力將奴隸制維持到1888年。


巴西帝國的主要支持者 是擁有莊園的種植業領主


最終,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悄然來臨,為整個西半球的奴隸制敲響喪鐘。一方面是由廢奴風波引發的美國內戰,以高舉平權大旗的北方工商業獲勝。另一方面,拉美的幾大西班牙語國家也架不住英國資本影響,紛紛在割裂中放棄經濟傳統。至於先前還能獨善其身的巴西,也因相似的問題而發生憲政危機。從而導致1889年的內部革命,以及巴西帝國時代的轟然倒塌。


不過,根深蒂固的奴隸制傳統,不可能因共和國的創建而立即消散。位於東北部的卡努多斯地區居民,就為支持老皇帝而憤然起兵獨立。由此爆發的卡努多斯戰爭,完全可以算是美國南北戰爭的巴西版本。雖然叛亂終究被共和派軍隊鎮壓,卻也同步製造出大量流亡人口與退休老兵問題。其中的一些就轉進里約熱內盧,在當時城郊的普羅維登斯山和海灘附近定居下來。至此,巴西歷史上的第一批貧民窟便孕育而生。


廢奴運動促成了巴西共和派推翻帝制


城市化發展的必然產物

19世紀初的里約熱內盧 其城市範圍非常有限


雖然巴西的貧民窟直接起源於內戰難民,但真正將其發揚光大的主力還是無數進城人口。特別是在1888年後,奴隸制的瓦解將眾多勞動力吸引至中心城市,並在事實上推動著里約熱內盧等沿海都市的規模擴增。


當然,任何事情在其初始階段的影響都較為有限,只有等時間累積到一定程度才會被體察出質變。所以,在19-20世紀之交的二十年時間裡,貧民窟在里約熱內盧的穩步擴張並未引起任何重視。這首先是因為此類低階社區往往選址在偏遠角落,與傳統的主城區並無重疊跡象。其次,貧民窟的存在也意味著更多廉價勞動力的穩定湧入。他們主要服務於新建立的工廠或作坊,以及與所有產業都息息相關的服務部門,是輕工業經濟日益發達的有力保障。


1900年左右 已初步完成現代化的里約熱內盧中心城區


與此同時,全球化經濟的曙光正進一步由北半球照耀至巴西。為了發展相適應的產業,大批歐洲移民開始紛至沓來。雖然源頭非常複雜,甚至有本就是母國的普通勞動,但還是被僱主判定為優於本地人口的高級勞動力。因而會優先選擇落腳於市區範圍,在無形中推高了房地產價格與租金成本,也遠遠將新社區的建設速度甩在身後。這股浪潮會一直持續到1930年,並且在實際上催生出里約熱內盧的住房緊張問題。因此,那些價格便以、準備門檻低且沒有額外負擔的貧民窟,就成為越來越多窮人的棲身之所。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巴西廢除了奴隸經濟制度,卻並沒有改變固有的產業格局。除來自亞馬遜流域的木材、礦產和農作物外,成規模種植的蔗糖、咖啡、可可、菸草與橡膠往往承擔著更高出口比重。相應的,城市地區的工業類別就比較有限,很難展開齊頭並進式的全面發展。除了少數像軍工、造船、基建等國家主導的撥款項目外,來自海內外的民間資本都會天然集中至幾個特定領域。所以無法惠及全部的入城人口,更會在遭遇跨國性質的經濟危機或貿易停滯時,使更多人失去謀生手段。如果說1914-18年間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經讓巴西的資源出口經濟受挫,那麼源於美國的1929年大蕭條則更為要命。


移民與貿易蕭條 促成巴西第一共和國倒退與軍事獨裁


於是,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問題便從1920年起引來各界關注。由於長時間的無序擴張,這些低階社區已淪為貧窮、犯罪和疾病滋生的溫床。但每況愈下的出口萎縮,使巴西政府根本沒能力對其進行任何整治或改良。倒是一些原來的中產社區,也開始因居民收入下降而化身為新貧民窟。儘管當局一直在努力投資建設電網、自來水與有軌電車等公共項目,卻無法覆蓋到面積近乎為城市1/3-1/2的落後區域。只能坐看兩者間的差距越拉越大,進而演變為推翻第一共和國的1930年革命。


此後,以南區和西區為主的貧民窟社區,就基本在里約熱內盧城穩定下來。在強調管制經濟的加爾巴斯獨裁時代,巴西為穩定出口商品降格而認為壓縮種植園產量。順便嘗試投資鋼鐵業等重工業部門,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很難獲得盈利。同時,還是有大量農村失業人口還是蜂擁入城,卻因生計困難而徹底躋身貧民窟社區。這就促使當局著手研究解決方案,希望通過去內陸建設新興工業區,將混跡城市的貧困人口都遷移過去。可惜,這些嘗試並不能阻止人口回流,也就沒可能遏制住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擴張。


二戰期間的里約熱內盧街景


1945年,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強大的美國工業已徹底釋放出恐怖產能。巴西國內也迅速完成相應調整,用奉行自由主義的新人取代強調管制的獨裁老班底。一時間,幾大港口的貿易又繁榮起來,進而有充裕資金提供給汽車製造、化學、水泥生產和機械等重工業項目。其中的絕大部分都依賴外國技術輸入,故而集中分布於幾個沿海城市地區。久經不衰的貧民窟社區也同步壯大,亦如過去那般從廣袤鄉村虹吸勞動人口。但這一次,巴西人決定對上述結構做優化調整,卻不想會在貧民窟問題上又弄巧成拙。


1960年,巴西政府突然宣布遷都,由過去的里約熱內盧搬遷至內陸的新建城市--巴西利亞。實際上,這就是為控制沿海城市貧民窟而量身定製的法度。粗看之下,似乎很有依據,可以為希望入城發展的平民提供更多選擇。但在實際操作層面卻相當困難。原因無他,就是與本國固有的經濟藍圖嚴重不符。那些居住在內地的人口,依然習慣生活在莊園村舍之間,而進入城市貧民窟的窮人又不願意放棄工作機會。哪怕故意缺乏最基本的供水供電,也不妨礙他們用其他廉價手段自行解決。


新首都巴西利亞的建立 也沒能緩解沿海貧民窟擴張


野心勃勃的上帝之城

60-70年代 經濟蕭條讓巴西重回軍事獨裁


20世紀60-70年代,多次石油危機和局部戰爭的輪番鬧騰,讓歐美市場再度步入蕭條周期。受此影響,巴西的出口導向型經濟也必然遭遇困難,政權也隨之落入強調管制的軍政府手中。為了杜絕不安定因素,也為拉動基礎設施投資和平息民怨,一系列所謂的改善性剛需住房項目紛紛上馬。里約熱內盧的上帝之城,便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孕育而生。


當時,軍政府一面強制將數十萬人從貧民窟中驅逐,另一方面又忙不迭在更外圍區域建造公共住房。但實際投入的預算卻相當有限,又架不住各類腐敗環節的吃拿卡要,很快便不足以實現當初技術階段的宏大願景。同時,這些改善住房產本身也無助於提升居民的經濟基礎。因為許多人本就沒有穩定職業,不會因居住環境的略微轉變而富裕起來。如今只是騰籠換鳥,把整片貧民窟換到另一個地方,除此之外就別無任何改觀。


1970年 建立不久的上帝之城社區


於是,僅僅到80年代,以上帝之城為代表的剛需改善社區就原形畢露。除了一如既往的髒亂差感官,還是犯罪和疾病的穩定策源地。加之經濟發展停滯不前,便促使很多人開始涉足新興的毒品產業。整個裡約熱內盧也就此演變為國際販毒集團的中轉站,以及各類走私武器的傾銷天堂。普通警察根本不敢輕易踏足,只得任由違法活動在這類區域方興未艾。反過來,居住在貧民窟的幫派也會自我組織,形成諸如民兵一類的非法武裝組織。既威懾執法力量的深入企圖,也對社區的內部秩序展開管理。


從90年代開始,巴西當局已在實際上放棄了任何強制根除貧民窟想法。只要這些黑暗角落能做到與主城區相安無事,便不會對其內部事物展開過多干涉。但還是會定期推動一些慈善項目,為裡面的居民提供以醫療為主的免費服務項目。繼而再實施道路建設,期望緩慢化解不同區域間的隔閡。可惜又是適得其反,將一系列惡性案件的爆發範圍由貧民窟引入主城區。因而在2009年,有不少富人區竟主動出資豎立圍牆,重新將自己的世界與貧民窟隔開。至於專門城裡的安撫警察部隊,也受制於預算而只能在城市的南區展開行動,對其他方向上的貧民窟是愛莫能助。


1990年代的上帝之城 已重回貧民窟範疇


正因如此,當年還被寄予厚望的上帝之城,就徹底定格在了貧民窟水準上。雖然這裡不是巴西國內最大的貧民窟,甚至也不是里約熱內盧城裡最大的那個,卻因建立之初的人設而充滿諷刺反差。


2002年,一部以該社區為題材的同名電影橫空出世,並在第76屆奧斯卡頒獎大會上獲得四項提名。後來又有美國前總統歐巴馬的親自蒞臨,算是讓全世界都了解到這片特殊社區的鼎鼎大名。奈何無論是2014年的世界盃,還是2016年的奧運會,都不足以讓其改變自身命運。


著名電影與美國總統的訪問 都沒有讓上帝之城實現翻身


不過,並不是所有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都沒有翻身機會。例如位於城市南區的羅西尼亞,就從90年代起靠旅遊獲得某種程度的復興。這個詭異想像的原因也並不複雜,就是巴西特色的貧民窟隨大眾文化傳播而被世人熟知,引來旅遊行業的專門布局。同時,羅西尼亞本身的位置也相對優越,坐落在距海灘僅1公里的小山坡上,具有非常不錯的觀景體驗。而在城市北區的德國山,同樣有方便觀光的高空纜車,可以讓來者一攬城市風光。


唯獨像上帝之城這類過於靠西的偏遠角落,因交通不便等因素而難以收穫垂青。時至今日,這裡依然雜亂豎立著至少10866棟大小建築,擁有38016名長住人口。或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類似的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毗鄰海灘的羅西尼亞區 也是城內的最大貧民窟


事實上,貧民窟問題遠不止巴西所獨有。在這類現代化起步較晚的後發國家歷史上,都會出現大量內陸人口遷往沿海城市,蝸居於里約熱內盧式大都會的演化進程。甚至在很多時候,貧民窟的穩步擴張,還該國經濟正不斷向前的側面證明。即便遭遇蕭條饑饉,也依然是很多人的優先選項。若要以人為手段進行強制干預,那麼收穫的碩果也必定是一地雞毛,稍有放鬆則會繼續原形畢露。


畢竟,經濟發展依靠的是複雜且不斷變化的多重因素。很多看似古板的約定俗成,都往往蘊含著無數先驅的智慧結晶。依託其發散毫無問題,妄想搞本末倒置則只能徒勞無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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