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高騰
2月4日一早，中國科學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員秦四清打開郵箱，一封郵件通知讓他忍不住「哇」地一聲，他作為一作或通訊作者發表的論文總被引用數突破了1000。
他發現，其中引用主要來自有關鎖固段損傷行為與基於此的滑坡和地震預測研究的論文。很特別的是，這些論文從2010年起開始發表，引用數在近十年的時間裡一直小範圍波動，直到2020年引用數才大幅上漲，這件事讓他不禁發問：「難道我們的『睡美人』式論文甦醒了？」
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怎麼論文還出了睡美人呢？
「睡美人」現象
所謂「睡美人」式論文，是指一些論文在發表後遭受冷遇，而後突然受到重視，引用數也迅速增加。
20世紀60年代，學術界開始注意到這一現象。當時認為其產生的原因是科學家們對論文的研究方向不感興趣，或是這類論文的研究成果大大超出了當前科學界的認知範圍，因而未獲得應有的認可。學術界還把這種現象叫做「阻滯發現」或「早熟發現」。
到了1980年，科學社會學家綜合了上面兩個概念，提出了「遲滯承認」的概念。不過，這三個概念後來都陷入了「沉睡」，沒太多人提起。
直到2004年，荷蘭萊頓大學文獻計量學家Anthony van Raan提出了「科學睡美人」的概念，這個名字生動而有趣，立刻就吸引了許多學者投入到相關研究中，要揭開「科學睡美人」的神秘面紗。
在湖南大學物理與微電子科學學院院長文雙春看來，聚焦「科學睡美人」的相關研究中，有一篇有趣的論文——《定義和確定科學中的睡美人》（Defining and identifying Sleeping Beauties in science）。這篇論文構建了衡量「科學睡美人」的量化指標——美麗係數。
美麗係數由論文出版年份、年度最大引用次數以及達到該次數的年份這三個參數來確定。美麗係數越大，則代表這篇論文越「美麗」。論文獲得了美國物理學會和科學引文索引的支持，可以通過這兩家機構的引文資料庫篩選出大量的論文，並且計算它們的美麗係數。
在這些論文中，美麗係數最高的是1906年發表的「Concerning adsorption in solutions」，它直到2002年才被喚醒；而沉睡時間最長的是1901年發表的「On lines and planes of closest fit to systems of points in space」，這篇文章沉睡超過100年，直到2002年才被喚醒。
此外，美麗係數靠前的15篇論文中，還包括了著名的「量子力學對物理實在的描述是完備的嗎」（Can quantum-mechanical description of physical reality be considered complete），它是由愛因斯坦、波多爾斯基和羅森在1935年合著發表，在科學界能夠檢驗並討論其價值前沉睡了半個多世紀。
誰讓她們沉睡？
在童話中，睡美人是被紡錘刺破手指而沉睡，研究者們也試圖歸納出「科學睡美人」出現的原因。
首先可能是因為結論過於超前，超出了當時的社會共識或科研水平，導致科學界無法通過實驗手段來驗證猜想或為其提供數據支撐，從而被埋沒。直到科學技術水平獲得突破，使其得以證實後才重獲關注。
例如有關石墨烯的研究。1947年，Philip Wallace就發布了計算石墨烯能帶結構的論文，但直到2004年，石墨烯才被Andrei Geim和Konstantin Novoselov在實驗室中製造出來。
其二，科學共同體對新概念和新方法的接受普遍需要時間。例如處理複雜系統的混沌理論在經過多年的沉寂後，才被科學界認識到其潛在的應用價值。
其三，還有一些理論是跨學科的研究，導致某一領域的研究人員很難充分理解研究的意義。例如1953年就被發現的DNA結構，直到基因工程和生物技術的出現才被人們意識到其對於遺傳和進化的重要意義。
其四，科研壁壘也是導致「睡美人」現象的一個因素。
當作者資歷較淺和論文所發表期刊影響力不足時，也容易被忽視。例如著名的孟德爾遺傳學經典規律論文，於1866年刊登在地方性期刊《布隆自然科學協會會刊》上，直到1900年才獲得科學界的認可。
誰來喚醒「睡美人」
與童話中一樣，「科學睡美人」通常也需要「王子」來將其喚醒。
Braun等人通過研究提出，「王子」一般存在於第一批引用「睡美人」的論文中，具有高被引頻次或者相當數量的被引，同時與「睡美人」還有相當數量的共引。而且，「王子」所在的期刊，其影響因子一般是「睡美人」的2倍以上。正是由於這層關係，「王子」才能成功喚醒「睡美人」。
Romans的超弦理論論文是一篇典型的「睡美人」，梁立明等人詳細講述了它的喚醒過程，充分體現了「王子」的重要性。這篇論文發表於第一次超弦理論革命的低潮期，此後沉寂了將近十年，直到第二次超弦理論的研究熱潮開始才被喚醒。
超弦理論的兩次革命及其背後科學話語權的轉移，為喚醒這篇「睡美人」提供了必要條件。
但為什麼是這篇論文被喚醒？這其中自然也有一些偶然因素。
「睡美人」論文的作者Romans與「王子」論文的作者Polchinski曾先後在同一研究所共事，他們都認識同一個人Strominger，正是Strominger牽線，才讓從未見過Romans的Polchinski注意到這篇「睡美人」，並在超弦理論的第二次革命時期將其喚醒。
華羅庚先生曾提出論文要「早發表晚評價」，一篇沉寂的論文是「睡美人」還是「屍體」，可能只有拉長時間尺度，用長遠眼光來看待，才能將其分辨出來。
而正是「科學睡美人」的存在，才凸顯出不斷重新審視和評估科學工作的重要性。同時也時刻提醒我們，科學研究的真正價值只有在經過長期檢驗後才能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