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絡文學:在下降後上升

京報網 發佈 2024-03-02T21:07:05.893634+00:00

3月24日,第六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在北京舉行,網絡作家、傳統作家、學者及相關從業者共聚一堂,盤點網絡文學發展狀況,預測行業趨勢。

中國網絡文學:在下降後上升

3月24日,第六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在北京舉行,網絡作家、傳統作家、學者及相關從業者共聚一堂,盤點網絡文學發展狀況,預測行業趨勢。隨著網絡文學從小眾走向大眾,我們對其認知越來越深入全面,它已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的重要部分,是推動當代文學變革的重要力量,彰顯著未來的方向。書鄉分別採訪了兩位長期觀察研究網絡文學的青年學者,一探前沿之境的蓬勃生力。

根據網絡文學改編的熱劇《甄嬛傳》

書鄉:自1994年中國連入世界網際網路,隨後不久就誕生了網絡文學,至今已將近30年。這些年裡,網絡業態和網民群體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可以大致梳理一下中國網絡文學的重要發展節點嗎?

吉雲飛 中山大學中文系(珠海)助理教授:全功能連入網際網路給中國網文的誕生以技術基礎,關於它的起點有多種說法,我把起點放在1996年「金庸客棧」論壇(註:新浪網前身「利方在線」下面的原創文學社區,江南、寧財神、今何在等多位早期網絡寫手曾活躍其中)的創建;第二個重要節點是2003年起點中文網建成VIP付費模式,開始有了成熟的商業體系和網絡文學工業,支撐了網文的興盛和繁榮;第三個節點在2012年左右,隨著PC(個人電腦)向移動網際網路的重心轉移,讀者擴張了幾十倍,有了新的閱讀需求,網文生產機制也產生很大變化。這三個是最重要的節點,此後也有一些相對重要的,比如2015年的網絡IP元年,還有近兩三年免費閱讀的興起,對原有付費模式構成衝擊。媒介革命在全世界都發生,但網絡文學只有在中國蔚為大觀,這跟中國具體的歷史、社會、制度、文化都有關係。

書鄉:網文寫作最吸引人之處在於,突破原先文學期刊的狹窄模式和單一趣味,自由創造,自由發表,這是對於傳統文學生產機制的革命。這種新機制下生產的文學樣態,具有什麼樣的特點?

吉雲飛:首先網絡文學不是通俗文學的網絡版。通俗文學在我看來是印刷文明的概念,在網絡中不太有效了。印刷的文學是以精英為主導,要提醒自己「通俗」,接地氣,而網絡本身就是從「俗」起步,不用「通」,這是它的基點。

網絡的生產機制是以大眾為主導的,所有人都可以說話,而網文以能打動絕大多數人為目的,其最根本特點是「爽感」,能激發和滿足芸芸眾生的欲望。網文作者本身就是這些作品的受眾,自己寫給自己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把自己覺得好的、甚至平素難以宣之於口的東西寫出來,達到為了自己和同類群體「爽」的目標。

類型文學是網絡文學的主潮。分門別類,首先分男頻女頻,這是一個偉大的發明。每個人生來都是被拋進特定的偶然的性別、地域、國家等身份標籤的,不同類型的受眾所認為的好的東西自然不一樣,因此有不同的爽點。比如男頻更重視升級文,就是對世界特硬朗的認識,坦然承認科層制的存在,現實政治經濟有分層,人的精神也有高下之分,其中也有許多細分,如官場文中升級更貼近現實,遊戲文中升級則是數據化的。

書鄉:這些年你一直在編中國網絡文學年選,對它的發展有持續的觀察。網文近年來有沒有一些轉向或新潮流?

吉雲飛:我覺得網文的感知能力更強了,能非常及時且全面地感知到社會新的變化、新的情緒,並能在很短時間內將其落實到文學形式之上。比如五年前玄幻小說普遍追求在升級路上要殺伐果斷,但三四年前興起了新套路,追求穩,要先活著,「苟住」,到了這兩年,網文則開始寫世界和人的「瘋狂」,接受了狂風巨浪,也在巨大不確定中努力尋找錨點。所以網文不是和現實無關,而是有非常緊密的聯繫。

書鄉:網絡文學是一種新生的、正在蓬勃發展的文學生態,但二三十年後,已經有一些被公認為經典的作品了,不過一直以來也存在良莠不齊的爭議。對網絡文學價值的評判似乎和傳統文學批評有異,對你來說,評價網文質量高低的依據和標準是什麼?

吉雲飛:當然也會注重文學性,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文學性。我們編年選時有學院的立場,但會兼顧,會尊重那些最受歡迎的作品,因為那些作品反映了我們時代的情緒,撫慰了我們,表達了大多數人在擔心什麼,渴望什麼。

俗是網絡文學的本分,之後才是能不能再往上走,把精品挑選出來,雅俗共賞是共同目標,只不過新文學是從雅到俗,而網文是從俗到雅。需要在各個類型的平衡之中,找到我們認為好的作品。它可能小眾,但不能完全沒讀者,對網絡文學來說,沒有讀者肯定不行。而有的小說在傳統文學價值判斷中,很多方面未必好,有短板,甚至不過關,卻能獲得大量讀者共鳴,說明它的內核得有多硬?這都可以進入文化研究的視野。網絡文學讀者多,影響大,文學評論不可能忽視它的存在,它成為研究對象再正常不過,因為它就是今天的當代文學。

書鄉:在你看來,中國網文未來會呈現怎樣的發展態勢?

吉雲飛:現在網文生態已基本成熟和穩定下來了,會越來越好,我對前景很樂觀。我的文學觀念也在發生變化,現在有一個判斷,文學在下降後上升。「下降」,是說獲得更多的讀者,吸納更多的人進入。PC時代,網文出了一批好作品,精品化趨勢明顯。後來移動網際網路誕生,讀者數量急速擴張,他們對作品的要求也更低,作者為「下沉用戶」寫作,可以更簡單、更輕鬆、更快,收入還十倍百倍增長,於是打斷了精品化的趨勢。這一波免費閱讀,又是在下降。但總有一個底,填滿之後,會往上走,有四五億讀者作為龐大的底子,上升會很堅實。優秀網文作品會逐漸進入中國文學的經典序列之中,經典化之後,其地位不會比現當代經典作品文學地位低。

書鄉:中國網文「出海」已經成為重要的文化輸出,外國讀者能逾越文化障礙和複雜概念,沉迷於中國仙俠玄幻,令人感到驚奇。它們吸引國際讀者的點在哪裡?

吉雲飛:網文既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不管是哪裡的讀者,首先,現代生活方式大差不差;其次,人性是共通的。打動中國讀者的內核和表現形式,同樣也會打動外國讀者,比如男頻文的升級模式。這時,那些差異反而會讓小說更有吸引力,不是成為阻礙和困難,而變成新鮮、異質的東西,能夠刺激他們,打開他們。

網絡女頻文的轉向進行時

從大火至今的《甄嬛傳》、《琅琊榜》、顧漫愛情三部曲、《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到眼下《君子盟》《歸路》等充盈電視螢屏和視頻網站的大量劇集,都有一個共通的來源——「女頻文」。「女頻」即網絡文學總體劃分中的女性頻道(區別於「男頻」),近三十年來,已積累了層出不窮且不乏優秀的作家作品,也有力地為當代影視貢獻了重要、多元的資源;更重要的是,對於網際網路世代的女性而言,已成為成長途中的溫柔陪伴、情感園地、表達場域,一間「自己的房間」。

肖映萱是北大著名網絡文學研究學者邵燕君的學生,現在是山東大學文學院副研究員,她對女頻文學有著長久且深入的研究。據她介紹,「女頻」的提法源於起點中文網2005年專門設置的「女生頻道」,起點中文網主站以男性讀者為主,或不特定性別受眾,女生頻道細分之後,集中了一批明顯寫給女生看的言情題材作品,後來成為各大主流網文網站共同認可並效仿的標籤和模板。但其實中文世界早在上世紀末接入網際網路之後就湧現這一類產出,尤其是2003年建立的晉江原創網是女性向作品的集中陣地,只是隨著女頻概念的提出,有了更為清晰的畫像。因此肖映萱傾向於將其統稱為「女性向」作品,以區別於作為商業分類標籤的「女頻」,突出女生寫給女生自己看的核心之義。

女頻文和男頻文,在起初的產出模式上就有一些區別。男頻文以玄幻、奇幻、修仙類型為主,架構在龐大的幻想基礎上,以循環爽點為套路,加之早早就開啟了付費閱讀的商業化模式,因此越寫越長是常事,動輒幾百萬字。這個篇幅對於傳統的文學寫作來說難以想像,更難以用實體形式出版。而女頻文相對「輕巧」得多,以言情為主的題材,情節不會過於複雜,也不套用循環模式,註定最終體量不會過於龐大,早期的著名網文作家如顧漫、匪我思存、辛夷塢等的代表作,都是幾十萬字,網絡發表後能迅速投入實體出版,成為紅極一時的暢銷書,影響廣泛。當這些作品被冠以IP之名投入影視工業,比起男頻文,女頻文無論是在文本改編難易度還是面向以女性為主的電視觀眾的受眾層面,都有天然的優勢,從而更容易出爆款,《甄嬛傳》和《琅琊榜》就是兩部占據至高位置的高分經典之作。

不過,據肖映萱觀察,隨著商業付費模式的趨同,書寫的深入,從十多年前開始,女頻文的設定、類型也逐漸變得越來越複雜,有越寫越長的趨勢。之前,霸道總裁、瑪麗蘇還是女頻文的主流模板,愛情是大過一切的核心,而後來「女強」的趨勢越來越明顯,越發強調女性的獨立自主強大,在愛情線之外也要有事業線,且後者越來越重要。為了拓展故事線,作者紛紛選擇在言情之外融合其他類型,肖映萱舉例說,如丁墨的《他來了,請閉眼》,就是將傳統的男女愛情與刑偵懸疑相結合。或者乾脆拿來男頻文慣用的各類設定,如末世、重生等,不拘一格。到近幾年,轉向更加極致,甚至出現「無cp」(cp即coupling,配對之意)的類別,完全拋棄愛情與男性。女性角色的形象也在蛻變,在男女關係中,她們會打破固有的低位者身份,而一轉為主動、強勢的一方,男性更作為點綴存在,是「女強」自我證明的一部分。這些都是今日女頻文有別於瓊瑤式舊日言情的變奏,也顯然呼應著女性自我發現和覺醒的時代議題,網文對現實世界的微妙情緒做出了最迅速的折射。

種種新穎的設定為女頻文帶來了新的可能性,但經典言情模式帶來的爽感並未退場,只不過從女性自我代入轉為旁觀角度,「嗑cp」之風盛行。許多女性讀者在現實中或許單身,甚至選擇不婚,但會嗑網文及其改編影視中的男女角色cp上頭,從這一行為中收穫巨大的快樂,宣稱「我可以單身,但我的cp必須結婚」。這可以看作是網絡虛擬世界給予這一代女性的新的情感撫慰。肖映萱說,有些女性看起來很「分裂」,現實中的婚戀觀非常理智,善於用女性主義理論來武裝自己,但同時愛看最土的霸道總裁文,在幻想中實現理想的親密關係。她認為這並不矛盾,無論理智上如何應對,但在情感結構中,女性依然需要親密關係的代入,而網文人物設定完美,嗑cp是一種造價最低卻能汲取到巨大能量的方式。

同樣是以女性為核心群體,網絡女頻是否可以視作當代女性寫作的一個子集?肖映萱看來,這種歸類並不確切。在當代文學史上,女性寫作有其特殊具體的所指,是以林白、陳染等為代表的女作家為區別於男性寫作而主動塑造和凸顯的文學身份,有男性作為參照物,如今泛指的女性寫作,則更側重女性面向公共領域、全體性別的發聲表達。而女頻文,從誕生起就有深厚的自娛自樂、「圈地自萌」性質,女生躲在自己房間裡寫給女生看,是不考慮甚至驅逐男性目光的,完全是獨立私密的空間,這也讓它保持了一種純粹性。這是一個「女性自己的房間」,女性能在這裡釋放自身更多的欲望,這是網絡女頻給予當代女性的深層次意義。

(原標題:中國網絡文學:在下降後上升)

來源:北京晚報 作者 張玉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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