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小小說)

半島文學 發佈 2024-03-09T16:15:39.105816+00:00

他是父親的乖兒子,從小話不多,逆來順受,但那天卻破天荒地頂了父親兩句。他頂出的那兩句話把父親將在那兒好一會兒, 繼而父親也破天荒地用給他巴掌。長這麼大,父親從沒打過他,何況是打在臉上。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在父親的目光中奪門而逃。他不知道該逃去哪裡。

他是父親的乖兒子,從小話不多,逆來順受,但那天卻破天荒地頂了父親兩句。他頂出的那兩句話把父親將在那兒好一會兒, 繼而父親也破天荒地用給他巴掌。長這麼大,父親從沒打過他,何況是打在臉上。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在父親的目光中奪門而逃。

他不知道該逃去哪裡。在經過村委會時,看見門口聚集著一堆人,湊過去一打聽,原來是有人在徵兵。他什麼也沒想就報了名。

登記、體檢、政審、座談,一切來得那麼順利,容不得他多想,容不得他後悔。母親捨不得他,流淚;父親吸著煙,沉默。他看得出父親心裡的愧疚,心裡有些報復的快感。

兩個月後,他來到了武漢。新兵的訓練,很艱苦。他開始後悔當初的衝動。他想,不就是一個巴掌嗎?父親打兒子,天經地義,自己幹嗎這麼較勁?但他不能當逃兵,否則會被千人恥笑。他咬牙忍著。

班長是一個極嚴厲的老兵,除了常規的訓練項目,還要求他們做伏地挺身。班長似乎很喜歡讓他們做伏地挺身。時值夏日,班長要他們做伏地挺身做到滴下的汗水能在地上印出個人形才罷休。每天都這樣,把他們累得兒還虛脫,第二天爬都爬不起來。

他偏偏是個不大流汗的人,一直累得趴在地上了也印不出個人形。班長說你這麼喜歡趴著就給我乖乖地趴著,吃飯趴著吃,睡覺趴著睡,別給我起來!

這不是變相罵他是狗嗎?

他終於忍不住了,指著班長的鼻子說,你這是虐待新兵,我要去上級那兒告發你!「啪」 的一聲脆響,他左臉挨了班長一巴掌。他咬著牙說,你等著,我一定告發你!「啪」的又一聲脆響,他右臉又挨了一巴掌。他忍無可忍,衝上去跟班長拼命,戰友拉住他。牽扯中,「啪」 的再一聲脆響,他左臉又挨了班長一巴掌。

班長的那三道巴掌痕在他臉上沒兩天就消失了,但那三個巴掌所帶來的仇恨被他永遠地留在了心底。他發誓總有天他要還給班長三個巴掌,當著戰友的面,也左臉右臉再左臉地還給他。

後來他學乖了,不再跟班長對著幹。班長要他趴著,他就一直趴著不起來。他的戰友也時常挨班長的巴掌。挨完巴掌後還要挺挺身子,向班長行個標準的軍禮,口裡斬釘截鐵地道一下「是」。他覺得很可笑,他從不那麼做。

兩年後,班長被調到江蘇,據說當上了排長。那三個巴掌的仇,他是沒法報了。但跟父親的那個巴掌一樣, 時間久了,那三個巴掌的仇恨竟然也淡了。

他頂上了班長的位置,也當了班長。新的一批兵蛋子由他帶著。 從這幾個新兵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其中有個新兵來自東北,脾氣犟,體能好,戰友都叫他「 東北牛」。 他分配下去的訓練任務,「 東北牛」大都能超額超量完成。「 東北牛」可以 完成,其他新兵卻完不成。「 東北牛」就站出來替戰友說話,說要主持公道,說要向上級那兒告發班長虐待新兵。

他一聽,火燈,想甩給「東北牛」一巴掌。 手揚在半空中,怔了怔,又緩緩落下。有一次,「東北牛」找他談心,問他那時為什麼不打他。他一字一頓地說,有資格給你巴掌的只有生你養你的父母。你的臉是你的門面,你的尊嚴。我不能打你,你也不能輕易讓別人往你臉上甩巴掌。

「是!」「東北牛」挺了挺身子,向他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說以後絕對服從命令,唯班長是瞻。

他是在參軍的第四年退伍的。他是一名志願兵,即便原先戶口在農村,但還是被優先分配到老家所在城市的一家大型企業,當了一名保安。他做夢也沒想到,事隔多年,他又再一次被人甩上一巴掌。

甩他巴掌的人是他現在的老總。事情的起因並不複雜。有個女人來廠里找老總。他不知道她是老總的老婆,不讓進。這也是他的職責。女人偏要進,還說一些難聽的話,說她是老總的老婆,幹嘛不能進。他說那等他去通報一聲。女人等不及,硬竄進去了。其時,老總正在辦公室里跟另一個女人親熱,冷不防被逮了個正著。老總的老婆又是吵又是鬧,還抓傷了老總的臉。打完罵完終於離開了,說等回家再算帳。

老總吩咐他進來,問他說為什麼有人來訪不事先通報一聲? 他說你老婆是硬竄進來的,攔也攔不住,來不及通報。還沒說完,沒地方發泄的老總就甩給他一巴掌!

這巴掌著實不輕。打得他耳朵「嗡嗡」作響。他怒火中燒,委屈難泄。他高高地揚起右手,帶起來陣風——老總剎時愣在那兒, 心裡顫了 一下一——陡然間,他揚起的右手倏地五指併攏,置於額際,挺了挺身子,向老總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而後,踏著正步,出了老總辦公室的門。留下老總,立在那兒,呆若木雞。


作者:葉仲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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