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之冠——歐陽詢書法的墨跡與碑刻

孟雲飛—書劍慰平生 發佈 2024-03-14T14:15:02.052374+00:00

摘 要:歐陽詢一生歷世85個春秋,傳世墨跡有《卜商帖》、《張翰帖》、《夢奠帖》和《行書千字文》等,傳世經典碑刻有《九成宮碑》、《皇甫誕碑》、《化度寺碑》和《溫彥博碑》等。

吳運友/文

摘 要:歐陽詢一生歷世85個春秋,傳世墨跡有《卜商帖》、《張翰帖》、《夢奠帖》和《行書千字文》等,傳世經典碑刻有《九成宮碑》、《皇甫誕碑》、《化度寺碑》和《溫彥博碑》等。這些墨跡和碑刻藝術價值極高,世人給予了較高的評價。其精妙的筆法和精美的結構,洋溢著清逸流動的南帖雅韻和雄強厚重的北碑雄風。對中國書法的發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繼歐陽詢之後,歷代書家從歐陽詢書法的墨跡和碑刻中吸收了大量的藝術養分。歐陽詢的墨跡和碑刻是中國書法史上一座不朽的豐碑,是彌足珍貴的文化遺產,為世人所寶。

關鍵詞:歐陽詢;墨跡;碑刻;南帖;北碑

唐朝,延祚289年。政治上,先後出現了「貞觀之治」和「開元之治」,國家統一,社會安定,一派昇平景象。文化上,出現了藝術全面繁榮的壯麗時代,音樂、書法、繪畫、舞蹈、雕塑、建築、工藝美術均取得輝煌的成就。以書法論,名家輩出,流派紛呈,湧現出了虞世南、褚遂良、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張旭、懷素等一代書法藝術大師,唐代書法達到了無可比擬的高峰。

「初唐四家」(虞、褚、歐、薛)首開大唐渾然多采的書風,而歐陽詢獨步「四家之首」。歐陽詢的書法源出二王,參以隸法,融入北碑,勁險刻厲,莊嚴典雅,自成面目,世稱「歐體」,被譽為「翰墨之冠」。張懷瑾稱其書:「八體盡能,筆力勁險,篆體尤精,飛白冠絕,峻於古人。」又稱「真行之書出於大令,別成一體,森森焉若武庫矛戟。風神嚴於智永,潤色寡於虞世南。其草書迭盪流通,視之二王,可為動色;然驚奇跳駿,不避危險,傷於清雅之致。」 [1]

歐陽詢(公元557—641年),字信本,唐潭州臨湘(今湖南長沙)人。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封勃海縣男。從其身世來看,在陳33年,歷隋28年,在唐24年。其一生歷世85個春秋,傳世書跡甚多。據《淳化閣帖》、《宣和書譜》等著錄,其墨跡和碑刻大約有六十種。墨跡有《卜商帖》、《張翰帖》、《夢奠帖》、《行書千字文》等。碑刻有《周羅睺墓誌》、《姚辨墓誌》、《元壽碑》、《段文振碑》、《竇抗墓誌》、《宗聖碑》、《楚哀王智雲碑》、《杜如晦碑》、《房彥謙碑》、《化度寺碑》、《九成宮碑》、《皇甫誕碑》、《張崇碑》、《昭陵刻石文》、《溫彥博碑》、《唐瑾碑》、《六馬贊》、《段綸碑》、《楊縉墓誌》、《鄱陽銘》、《道林之寺》等。在眾多碑刻中,《九成宮碑》、《皇甫誕碑》、《化度寺碑》、《溫彥博碑》等最為著名。

《卜商貼》全稱《卜商讀書帖》,墨跡紙本,行書,縱25.2厘米,橫16.5厘米,6行,53字(內有9字殘缺)。紙本拖尾有宋徽宗趙佶題跋:「……晚年筆力益剛勁,有執法廷爭之風,孤峰崛起,四面削成,非虛譽也。」 [2]吳升跋:「筆力峭勁,墨氣新鮮。」 [3]原帖存有宣和原裝裱形式,是宣和內府的舊藏,清代歸安歧所有,後來成為乾隆皇帝御府珍品,鈐有安歧「安」、「儀周珍賞」印二方。原帖前有宣和黃絹隔水和趙佶墨書標題(《快雪堂》第二冊刻石時猶存),大約在清末為人揭去。此帖集入《法書大觀》中,《宣和書譜》、《六硯齋筆記》、《大觀錄》、《墨緣匯觀》等書著錄,曾刻入《快雪堂帖》、《三希堂法帖》。此帖自乾隆至今,未曾出宮一步,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卜商帖》是歐陽詢晚年的行書作品,為歐書「真跡上上神品」。[4]其精神在《張翰帖》和《行書千字文》等帖之上。此帖用筆殘留著北碑書法中的方勁筆法,起筆斬截而少婉約,線條力度較強,點畫首尾強化方折,起筆露鋒入紙,下筆肯定,個別字筆法上的方折程度甚至不亞於《始平公造像記》。如「商」字一橫的起筆,「何」、「代」、「行」第一畫的起筆等,以刀作筆,方挺勁健。筆畫間極少牽絲引帶,粗細筆畫相差懸殊,對比鮮明。其結構有自己的面目,與其楷書結體有較多的相似之處,字形狹長,有明顯的左低右高的傾側之勢,往往上緊下松,變化豐富。字的重心左壓,如「畢」、「參」、「行」等字。單字疏密相間,如「離」、「書」、「為」等字密不容針,「代」、「行」、「志」諸字疏朗而緊湊。通篇看其章法,氣韻流暢,神采飛揚,行距較大,無半點壓迫滯塞之感。

《卜商帖》並非真跡,而是雙鉤廓填。由於勾填的緣故,墨色極為鮮潤,墨濃而潤,使筆畫稍覺肥厚,但是基本能看出是盛年以後技法純熟的代表作。


《張翰帖》全稱《張翰思鱸帖》,帖目又稱《季鷹帖》,亦為唐人雙鉤廓填。書作時間早於《卜商帖》,勾填技巧遜於《卜商帖》。此帖已經南宋改裱。《宣和書譜》卷八、《大觀錄》、《墨緣匯觀》、《式古堂書畫匯考》等分別著錄,曾刻入《三希堂法帖》。此帖為行書,墨跡紙本,縱25.1厘米,橫31.7厘米,11行,每行9至11字不等,共98字。此帖對開有無款「瘦金書」題跋一則,應是宋徽宗趙佶書。曾經宋宣和內府、南宋紹興內府收藏,清代歸安歧,後入乾隆內府,現收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它與王獻之《東山帖》、歐陽詢《卜商帖》、顏真卿《湖州帖》、柳公權《蒙詔帖》、蘇軾《新歲展慶帖》、黃庭堅《惟清道人帖》、米芾《提刑殿院帖》等佳作共合一冊,作為晉唐宋元法書中的至寶遞藏流傳。

《張翰帖》秉承歐書的一貫風格,將北碑書風與南帖書風交織在一起,「筆法險勁,猛銳長驅」,筆力剛勁挺拔,線條圓潤秀逸,字形緊斂狹長,顯見峻聳之態。結字中宮緊縮,橫、撇、捺等長筆畫向外伸展,有斂有放,靈動自如,給人以流動感、節奏感、韻律感。結字平中寓險,險中求穩,險正相生,實現了「險」與「正」的和諧統一。同時,偶見一二草書字,如 「山」、「以」、「慮」、「歸」字等,更見變化。

此帖墨色與《卜商帖》的墨色較為一致。《卜商帖》墨氣鮮潤,作品中每一個字的點畫都以濃墨出之,《張翰帖》同樣以濃墨出之,但墨氣稍顯發滯。這或許與勾填的墨質、裝裱的工藝、存放的環境、創作年代的先後等因素有關。然而,這種一味濃墨,絕非真跡所固有,從唯一真跡的《夢奠帖》以及《行書千字文》用墨的有濃有淡、有深有淺中可以推斷。再者,歐陽詢深詣用墨之道,他曾強調指出,用墨應濃淡相宜,一味的濃和一味的淡均不可取。遺憾的是,我們無法得見其真跡的用墨情況。

《夢奠帖》是傳世歐書中最為珍貴難得的書法藝術珍品,也是傳世墨跡中唯一真跡。書作時間大約在貞觀初年(627年以後),屬於歐氏的晚年作品。全稱《仲尼夢奠帖》,行書,墨跡紙本,縱25.5厘米,橫16.6厘米,9行,78字。

《夢奠帖》墨跡流傳有緒。據南宋末年周密的《雲煙過眼錄》記述,原為「勤有堂」故物,後歸陳德翁,再後經存甫其人攜出,售與周密的友人葉森,宋末到元初之際,此帖由葉家流入楊中齋手,至元二十七年(1290)十月,金城郭天錫購自楊中齋家,次年二月九日重新裝裱後長題,認為傳世的歐陽詢行書,以此帖為第一。至元二十九年趙孟頫在郭氏處見到墨跡,為之題識,並用集賢官庫所收藏的《勸學帖》與之相較,認為兩者筆意相合,斷定確係真跡,[5]此帖現藏遼寧博物館。

在歐陽詢傳世墨跡中,《夢奠帖》不僅是唯一的真跡,而且藝術價值極高,世人給予了較高的評價。元人郭天錫跋:「信本行書蟬聯起伏,凝結遒聳。裁蕭永之柔懦,拉羲獻之筋髓,出之諸勢,出於自得。此本勁險刻厲,森森焉如府庫之戈戟,向背轉折,渾得二王風氣,世之歐行第一書也。」元趙孟頫題跋:「歐陽信本清勁秀雅,古今一人。米老云:『莊若對越,俊若跳擲,猶似未知其神奇也』……」,明楊士奇題跋曰:「學者觀古人書,必觀墨跡,乃見妙處。此夢奠七十八字,險勁瘦硬,自成一家。議者謂其真行得獻之法,羊欣、薄紹之後,絕無能敵。獨智永欲與旗鼓相當。而率更猛銳長驅,智永亦避鋒奪氣。……」清王鴻緒跋曰:「暮年所書,紛披老筆,殆不可攀。」

從審美角度看,《夢奠帖》蒼勁朴茂,瘦硬勁挺。既有《九成宮》之險勁峭拔,又有《蘭亭序》之清麗瀟灑。用筆洗鍊老道,點、畫、波、磔,向背轉摺,無一筆不妥;用筆從容,行筆流暢,無一筆凝滯。轉折處鋒棱凜凜,筆力勁健。結構穩重沉實,顧盼生姿,聳肩蹺腳,富於變化。章法上,字距、行距疏而不散,上下映帶,脈胳清晰,斜倚有度。錯落有致,渾然一體。結字上,疏密擒縱,極為誇張。字的左邊緊密,右邊空疏。如「念」字,「人」字頭下面的筆畫偏靠於「人」字頭長撇之下,使得右邊顯得較為疏空,而「心」字最後一點,位置偏右上方,貼近「人」字頭的捺畫,收筆時回鋒挑出點外,斜向左上方,恰當地填補了字內空白。這一絕妙的結字巧思令人嘆為觀止。又如「導」字,上寬下窄,上大下小,上疏下密,下部「木」字極力收斂,寫得小而密,形成疏與密的強烈對比。「滅」、「裁」的戈鉤和「齡」、「念」的捺畫盡情伸展,縱而有度。墨法上,有濃有淡,濃淡相宜,多用淡墨,淡而不枯。

《夢奠帖》是最能體現王羲之筆意的一件作品。如「墓」、「毒」等字,與王羲之《喪亂帖》的「墓」、「毒」字極為相似。充分證明了歐陽詢對王羲之的繼承關係。

全幅書作流淌著清逸靈動的南帖雅韻,流動著厚重堅實的北碑雄風,精巧的筆法與精美的結構,充溢著唐初重法尚意、妍質並重的審美情趣。

與前三帖相比,《行書千字文》篇幅較長,字數較多。前三帖均不超過百字,而這幅書作首尾百餘行,前後千餘字。目前為止,是歐書最為完整的長卷。

此卷為深藍色紙本,書心高25厘米,長304.8厘米,用紙7幅接裱。行與行之間無界格。這是歐陽詢一生中所寫的數種《千字文》中的一個孤本。見於著錄的還有為楊補之所收藏的《楷書千字文》和為蔡襄題跋的《草書千字文》,楷書和草書千字文均已無下落。此本《行書千字文》曾歸宋王詵所有,其後經賈似道等收藏,明代入項元汴天籟閣,清乾隆初年歸安歧所有,並摹勒上石,後入清內府,現收藏於遼寧省博物館。帖後有王詵題跋,跋云:「東坡雲,歐陽率更書非托於偏險,無所措其奇。其末流遂至李國主輩五降之後,不容彈矣。仆非唯愛此評,又愛其筆札瑰偉,遂白主人而取之。主人自有好事之病,憐我病更甚,故取之而不拒也。晉卿書。」 [6]《行書千字文》行筆內斂,字體瘦長,轉折自如,「若草里驚蛇,雲間電發。又如金剛怒目,力士揮拳」。(唐·韋續《墨藪》)書寫功夫精湛,自始至終一筆不苟,每一筆之起落筆,由牽絲中可見,筆斷意連,「上稱下載,東映西帶」,氣勢貫通,首尾貫徹。線條流暢,輕鬆自如,痛快酣暢。用筆前後一致,無一懈怠之處,一點一畫,筆筆有交代,絕不信手揮寫,隨意出之。

章法上,縱有行,橫有列。然因字體瘦長而給人一種字距略緊,行距略寬的感覺。從整幅作品看,單字收多放少,與《夢奠帖》相比,灑脫遜于謹嚴。《夢奠帖》中「墓」、「終」等字的捺向外縱伸,無半點拘束,全幅字內的小空間與字外的大空間極為諧調。而《行書千字文》長橫、長撇、長捺等筆畫均未能達到盡情伸展的程度,有些字由於過度收斂使得字內小空間顯得有點窘迫,這種窘迫並不同於有意為之的「密不透風」之密,如「賴及萬方」的「萬」字,「空谷傳聲」的「聲」字等。另外,此帖的用墨較淡,無「絕濃必滯鋒毫」之嫌。

歐陽詢僅存的四種墨跡,字體均為行書。歷代以來,世人對其行書的評價較高,對後世影響最大。《宣和書譜》載:「……至於行字,又復變態百出,此是正書之亞。」 [7]從歷代評價者述評關鍵詞中,我們可以看出其行書的精妙和高雅。如「剛勁」、「峭拔」、「險勁」、「猛銳長驅」、「草里蛇驚」、「雲間電發」、「孤峰崛起」、「四面削成」、「森森焉」、「武庫矛戟」、「變態百出」,「紛披老筆」等。這與歐陽詢取法高古是分不開的。如果說歐陽詢的楷書於北碑書風所得甚多,那麼其行書的書風所受到的影響主要來自二王。《舊唐書》載:「詢初學王羲之書,後更漸變其體,筆力險勁,為一時之絕。」 [8]《新唐書》云:「詢初仿王羲之書,後險勁過之,因自名其體。」 [9]從歐陽詢傳世墨跡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二王書風中的氣韻神采,清勁絕塵中完全一派南帖的自然風範。

論及歐書碑刻,據朱關田先生《歐陽詢書跡考略》載,剔除偽碑,有近三十種之多。[10]其中最為著名的有《九成宮碑》、《皇甫誕碑》、《化度寺碑》、《溫彥博碑》等。

歐書著名碑刻首推《九成宮碑》。《九成宮碑》書跡名《九成宮醴泉銘》,楷書,魏徵奉敕撰,歐陽詢奉敕書,記載唐太宗九成宮避暑時發現泉水之事。碑文24行,行49字。碑額「九成宮醴泉銘」6字2行。此碑立於唐貞觀六年(632),碑左側刻有宋元年間各家題名,右側刻有宋紹聖及明正德、嘉靖年間各家題名。碑成後即捶拓,傳無可信唐拓本。傳世的拓本有宋拓本、南宋拓本、宋末拓本、明中葉拓本、明拓本、清初拓本、乾隆拓本、乾嘉拓本等。今人臨習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多用宋拓明駙馬李祺本,此本是現存善本之最。

歐陽詢書法楷書為最,其中又以《九成宮醴泉銘》最能體現歐氏書風。這幅千餘字的巨作是歐陽詢七十六歲高齡時所作,創作背景與李斯寫《嶧山碑》有相似之處,都是寫給皇帝看的。對歐陽詢來說,這是一次最高級別的展示和檢驗,要求在嚴格遵守楷法的前提下,達到精準、精緻、精妙的要求。這一點,歐陽詢做到了,達到了極致。其書高華渾穆,氣勢雄厚,嚴謹端麗,典雅大方,既有晉人流韻,又開唐人新風,為唐人也為後世樹立了一個難以逾越的標尺,是經典之經典,比之《蘭亭》。


《九成宮醴泉銘》筆力剛勁,纖濃得宜,腴潤有致,點畫工妙,意態精密。點、畫起藏收回,轉折筆畫轉中寓折,輕重適宜。豎彎鉤舒張飽滿,古樸蕭散,柔而媚。戈鉤剛厲猛利,剛而勁。豎鉤似鉤非鉤,含蓄自然,耐人尋味。用筆方圓兼備,險正相生。外用方筆,內藏圓勢。點畫形質以方為主,間用圓筆。字形間架的外觀呈方形態勢,筆鋒的調整起承圓融流暢,「以渾圓之筆為性情,以方整之筆為形貌。」 [11]同時,用筆以平正勻稱為基礎,以險勁峭拔為標誌。平中寓險,險中求穩,實現了「險」與「正」的和諧統一。如,橫畫斜向伸展,與豎畫的極力縱伸和戈鉤的恣意挑縱無不體現出其「險勁」的取勢特徵。結體上實踐了他《結體三十六法》提出的「四面停勻,八邊具備,短長合度,粗細折中,心眼准程,疏密欹正」的要求。從整體看,疏朗寬鬆,縱橫有序,布局精嚴縝密,恰到好處。

《九成宮碑》書風雄強剛健,一派北碑風骨。從其書學淵源上講,得力於北碑。歐陽詢從16歲隨養父江總由江南遷往隋朝長安,歷隋28年。隋代書法取南朝書法清和秀麗與北朝書法雄強剛勁的書風,形成了朴茂典雅的時代風格。身處這樣的書法氛圍,歐陽詢廣泛地吸收北碑書風為己用。歐陽詢青年與中年時期的書法,主要是沿襲北碑書風,北碑書風對歐陽詢產生了較為深刻的影響。

從《九成宮碑》中,我們還清晰地看到了他吸收了王羲之書法精華的那一部分,比如外表的妍美細膩、潔淨舒朗。元人虞集題此碑時說:「楷書之盛」,肇自李唐,若歐、虞、褚、薛尤其著者也。余謂歐公當為三家之冠,蓋其同得右軍運筆之妙諦。觀此帖,結構嚴謹,風神遒勁於右軍之神氣骨力兩不相悖,實世之珍。」 [12]

在《九成宮碑》中,亦多見隸分筆意。如「風」字左撇,幾如彎鉤,古分隸法也。明郭宗昌云:「觀宋拓《醴泉銘》,首行『宮』字,左點作豎筆,正鋒一畫而微轉,便有韻度,是漢分法也。」 [13]翁方綱評《九成宮》云:「歐書以圓渾之筆為性情,而以方整之筆為形貌。其淳古處乃直柢篆隸,觀斯銘(《醴泉銘》者),必知其意然後得耳。」 [14]

當代書法大師啟功先生詩讚此碑曰:「貞觀事業定九州,巍峨宮闕起麟遊。行人不說唐皇帝,細拓豐碑寶大歐。」自注云:「……渤海之文字,『俱一時上上選也。』然今寶此碑者,一波一磔,辨入毫芒;或損或完,價殊天地者,但以其書耳。」 [15]對《九成宮碑》的藝術價值作出了充分的肯定。

歐陽詢的《皇甫誕碑》是一件充分發揮險峭本色的楷書作品。清楊賓在《大瓢偶筆》中說:「信本碑版方嚴莫過於《邕禪師》,秀勁莫過於《醴泉銘》,險峭莫過於《皇甫誕碑》,而險絕尤為難,此《皇甫誕碑》所以貴也。」 [16]楊守敬說:「歐書《皇甫誕碑》最為險勁,張懷瑾《書斷》稱其森森焉如武庫矛戟,此等是也。」 [17]

《皇甫誕碑》全稱《隋柱國左光祿大夫宏議明公皇甫府君碑》,又稱《皇甫誕碑》,唐于志寧撰文,歐陽詢書,楷書,28行,每行59字,碑文用界格排列。碑額篆書「隋柱國宏議明公皇甫府君碑」十二字。碑陰有宋皇祐三年(1051)刻「復唯識廨院記」,碑側原刻花紋。宋趙明誠《金石錄》、清孫承澤《庚子銷夏記》、朱楓《雍州金石記》等書著錄。碑原在陝西長安縣鳴犢鎮,明代斷為兩截,後移西安城內孔廟,現存陝西省博物館碑林。《墨林快事》謂此碑立於隋朝,當為歐陽詢早年所書。《墨林快事》云:「皇甫明公之碑在信本書中最為妍潤,此碑立於隋日,乃公少年所書,宜其文采之流麗而神情之鬯適,與其暮年老筆奉敕矜持者不同也。」[18]《皇甫誕碑》唐刻,宋拓,裝裱成冊,共32頁,每頁縱30.2厘米,橫16.4厘米。有張祖翼、朱翼盦等題簽,鈐有「翼盦鑒之」、「盧江劉健之鑑藏石墨」等印4方。

《皇甫誕碑》其用筆「峻險過之,有若山形中裂,水勢懸流,雪嶺孤松,冰河危石,其堅勁則古今不迨。」 [19]其鉤畫如「利劍長弓,強弓硬矢。」甚至如「百鈞之弩張。」如「風」、「志」、「乎」、「盛」等,鉤的險勁使全字有「介冑不可犯之色」,令人如觀武庫,但睹矛戟。撇畫如「利劍截斷犀象之角牙」,如「火」、「含」、「劔」、「斯」等,令人拍案叫絕。橫折豎鉤中的豎採用內擫筆法,如「丹」、「周、「司」、「等」。橫畫斜向伸展,與豎畫極力縱伸和戈鉤的恣意挑縱都一一體現出「險絕」的書風特徵。字體瘦長,如「青」、「開」、「可」、「秀」等;中宮緊收,如「散」、「瑞」、「條」、「卿」等;線條細勁,如「陽」、「書」、「瞧」、「奮」等。都一一體現了「瘦勁」的書風特徵。線條細勁與北碑的粗朴大相逕庭,更顯得寧靜、樸素、秀雅。

《皇甫誕碑》在章法布局上,通過界格拉開字距行距,字與字之間留出的空白,給人以寬綽疏朗、開闊蕭散的視覺享受,實現了局部與整體疏與密的和諧統一。另外,界格的運用,加之緊結的單字結構,使每個單字都形成了一個內緊外松的態勢,然字外之松並未給人以鬆散之感。歐陽詢通過字間的顧盼和字形的欹側,實現了字與字的呼應銜接,在突顯疏空的同時使人感到仿佛有一股靜謐之氣一以貫之。表現出一種理想的形式,洋溢著冷靜的理性精神。

歐陽詢晚年的得意之作是他的《化度寺碑》。《化度寺碑》全稱《化度寺故僧邕禪師舍利塔銘》,亦稱《邕禪師碑》,李白藥撰文,小楷。碑刻35行,行33字。原碑在長安陝西省西安市終南山佛寺中。著錄首見《墨池篇》卷十七。據《金石萃編》載,北宋慶曆初年,范雍見此碑,嘆為至寶。寺僧以為碑石中藏有寶物,破石求之,當什麼也沒有發現時,遂棄斷碑於寺後。范雍將斷碑移至其洛陽賜書閣。南宋,避兵亂時藏於井中,兵亂結束從井中取出,捶拓數十本,隨後毀去斷碑。[20]後來翻刻拓本甚多,傳世拓本惟吳縣吳氏四歐堂藏清成王舊藏本是拓本孤本,今藏上海圖書館。拓本上有翁方綱、羅振玉、沈尹默、吳湖帆等題記。

如果說《皇甫誕碑》以險絕見長,那麼《化度寺碑》則以淳古見長。清楊守敬《學書爾言》評曰:「歐書之最醇古者,以《化度寺碑》為最烜赫者。」 [21]翁方綱謂其「斂盡圭棱,淳古淡泊。」

《化度寺碑》的創作時間處於其在弘文館傳授書法期間,其時書法造詣愈發深厚。《九成宮碑》、《房彥謙碑》等名碑書法都出自這一段時間,此時他總結並撰寫了《傳授訣》、《三十六法》等一系列書論,這期間歐陽詢的書法已非常成熟。

《化度寺碑》與《九成宮碑》相比,除字形大小有別外,兩碑形神酷似。一筆一畫都極規範、極平整、極精準、極細緻、極巧妙。透過字面,我們仿佛看到了他那沒有絲毫波動和紊亂的情緒,內心是那樣的平靜,那樣的沉著。書為心畫,此時,歐陽詢已把他的意識和筆墨融為一體。


《化度寺碑》取法乎上,與《九成宮碑》取法一致,純粹的北朝碑風,晉朝帖韻。王惲認為:「《化度寺碑》規模一出《黃庭》,至奇古處,乃隸書一變。」 [22]《書概》云:「率更化度寺碑,筆輕意長,雄健彌復深雅。」 [23]康有為認為:「《化度》出於《暉福寺》及《惠輔造像記》耳。」 [24]從世人評說中,不難看出歐陽詢對王氏書風和北碑書風的承繼。然而,此碑書法,一向所具有的北碑書風,殘留的已經不多,其朴茂渾穆、醇古淡泊,蓋晚歲之合作。

若論歐陽詢的人書俱老之作,當數《溫彥博碑》的書法,此碑書法為歐陽詢晚年的精心製作。

《溫彥博碑》全稱《唐故特進尚書僕射上柱國虞恭公溫公碑》,又稱《虞恭公碑》。岑文本撰,唐貞觀十一年(637)十月立,在陝西醴泉九嵺山,為唐太宗昭陵陪葬碑之一。楷書,碑文36行,每行77字,全文約2800字。碑額陽文篆書「唐故特進尚書右僕射虞恭公溫公之碑,」4行16字。原碑雖在,然而碑文漫滅太甚。傳世拓本以陸謹庭舊藏北宋拓本為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宋拓本,黑墨精拓,剪裱裝冊,共23頁,每頁縱8.3厘米、橫9.2厘米,今影印本多出自此拓本。

《溫彥博碑》書法被譽為 「真書第一筆」。[25]明趙崡說:「率更書此碑時年已八十餘,而楷書精妙如此,虞伯施賞謂信本齊紙筆,豈亦師老少耶?」 [26]王澎在題跋中認為:「當是率更最晚時作,……而圓秀腴勁與《醴泉》、《化度》不殊,宜其特出有唐,為百代模楷也。」王世懋稱:「虞恭公碑與九成、化度二碑,俱稱歐書第一。」[27]清楊賓說:「余所見歐書二十有七種,大都源出漢分隸,……此帖信本81歲所書,體方書圓,深稔秀腴,當為晉唐正脈,楷法極則,歐書中最足寶貴者。」 [28]《溫彥博碑》為唐初最標準的正書格調 ,「知書者謂佳,不知書者亦謂佳。」其「佳」處在於楷法精妙,矩法森嚴,八法俱備,脫去峻厲剛拔之氣,復歸自然。結體嚴謹,標格清峻。格韻淳古,平正清穆,圓秀腴潤。全篇布局雍容典雅,既有《九成宮碑》之含蘊,又有《皇甫誕碑》之險峭,更有《化度寺碑》之淳古。以其清麗秀雅、虛和俊美、形神具足為後世所寶。

歐陽詢書法的墨跡與碑刻是中國書壇不朽的豐碑,是中國書法的曠世瑰寶,難得。

注釋:

[1]唐•張懷瑾《書斷》。

[2]無名氏《裝金偶記》。

[3]清•吳升《大觀錄》。

[4]張弘《歐陽詢書法鑑賞》,遠方出版社,2004年版,第198頁。

[5]宋•周密《雲煙過眼錄》。

[6]《中國書跡大觀》卷四遼寧省博物館上。

[7]《宣和書譜》卷八,湖南美術出版社,1999年版,第166頁

[8]《舊唐書·列傳第139·儒學上》。

[9]《新唐書·列傳第123·儒學上》。

[10]朱關田《歐陽詢書跡考略》《歐陽詢及〈九成宮醴泉銘〉研究文集》榮寶齋出版社,2010年版,第151-160頁。

(孟雲飛轉自《絲路藝術》 201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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