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的山是距離,現在的山是風景 貴州威寧山與山間的暢想不只是尤加利

天眼新聞 發佈 2024-03-18T01:36:28.404603+00:00

充滿劃痕的黑白影像里,每個人都由內而外地散發著喜悅。這喜悅無關身份,無關貧富,無比真誠。這張影像記錄了20世紀70年代末的威寧馬踏社區人民純潔質樸的精神面貌,是由藝術家陳啟基在馬踏社區寫生時拍攝的。陳啟基拍攝的20世紀70年代的威寧馬踏社區。


充滿劃痕的黑白影像里,每個人都由內而外地散發著喜悅。這喜悅無關身份,無關貧富,無比真誠。這張影像記錄了20世紀70年代末的威寧馬踏社區人民純潔質樸的精神面貌,是由藝術家陳啟基在馬踏社區寫生時拍攝的。



時光荏苒,今天的烏蒙山麓,瀝青澆築的環山公路已足夠寬敞平整,天空壓得很低,鋪在頭頂上,雲霧升騰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從白霧中穿過仿佛會進入另一個世界。此時,大寨的花已經開好了,威寧不再只能種植洋芋。


此刻,櫻桃花萬樹,春來也灼灼。威寧自治縣猴場鎮格寨村的印落福地生態專業合作社瑪瑙紅櫻桃種植基地的200畝櫻桃花次第開放,遠遠望去,宛若落在山谷間的雪。


馬踏的火塘和烤洋芋藏在陳啟基心裡


精瘦的青年男子頭髮蓬亂,身披毛氈,褲子上的補丁隨處可見,如脫離當時的時代背景,一定會有人認為他穿著的七分褲還有些潮流感。仔細想來,那條布滿補丁的七分褲,卻是那個年代貧窮的真實記錄--褲子是他從少年穿到成年的。


這個青年站在陳啟基20世紀70年代用相機留存的威寧馬踏社區的影像里。


陳啟基在貴州乃至西南藝術圈,都是知名的藝術家。從學習攝影到用影像記錄,陳啟基十分痴迷這瞬間藝術帶來的真實體驗。



長於苦難,陳啟基拍攝的威寧影像透著那個時代特有的「貧窮」標籤,他希望通過攝影讓更多人知道這裡,幫助這裡。


那時候的畢節流行一句順口溜:「納威赫,去不得。」其中的「威」指的是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縣,威寧「去不得」是因為窮。到底有多窮? 陳啟基說,威寧也有一句順口溜:「高山大坪子,蕎麥過日子,想吃苞谷飯,婆娘坐月子。」


時光回到20世紀70年代末,陳啟基跟隨貴陽和畢節的繪畫寫生團隊,闖入了威寧馬踏公社,那是坐落在烏蒙高原上的偏遠苗族山村。


那年4月下旬的一天,陳啟基依稀記得,他們前往馬踏,從貴陽出發坐火車、乘汽車,繞著貴州的大山從山頂到山下,又從山下繞到山頂,走了3天才到達目的地。陳啟基和畫友們乘坐一輛由畢節調派的大客車停在馬踏公社凸凹不平的門口。


陳啟基回憶說,也許,這裡沒有見過如此「豪華」的客車。那天在公社門口來了不少村民,看到車子進村,他們就遠遠地在石頭房屋的牆邊窺看。


在當時的威寧,當地只有土豆和苞谷為主食,為了保障寫生團隊的伙食供應,隨行的客車帶來了大米、蔬菜和肉類。到了第二天趕集,寫生團隊吃飯的情景吸引了不少村民圍觀。


這次馬踏之行,20多人寫生團隊計劃要住上10多天,除了準備好物資,公社還專門配了一名炊事員。但由於生活太過艱苦,幾天後,許多人在糧食吃得差不多時就回去了,只剩下陳啟基、顏冰、曹瓊德、劉隆基4人。


糧食吃完,他們4個人就到農戶家裡找吃的。對他們來說,來一次不容易,要儘可能地多待些時間創作作品。


馬踏的路讓陳啟基記憶最為深刻。有一次早上吃過稀飯饅頭,他們到隔壁村寨去寫生,站在公社駐地,觀看坡下谷底,感覺並不遠,於是4人向谷底走去,想探個究竟,哪知花了一個上午才到達谷底的小河邊。


返回時,才走到半坡,已是下午一兩點鐘,又累又餓。見到小路旁有幾棵桃樹,結滿未成熟的桃子,大家飢不擇食,摘下小毛桃,連胡核一起嚼吃了。


不遠處,一間茅草屋出現在眼前,屋檐下有兩個小孩在地上玩耍。走進陰暗的土屋,裡面除一個土坑和一些破舊的雜物,再無一件像樣的家什。他們跟主人討吃的,老農給了每人一個碗,然後舀一瓢生苞谷沙放到碗中,再加上一瓢冷水。餓急了,再難吞的食物也成了美味。臨別時,大家掏出10斤糧票給老人家,還與老農全家拍了張難得的合影,這張照片保存至今。


「那時候的馬踏很難吃上大米,大多數時間只能吃洋芋和蕎麥,這對當時的環境來說,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回憶馬踏,陳啟基臉上的肌肉變得緊繃起來,嚴肅的眸子裡閃爍著點點淚光。


等到5月1日,一場大雪覆蓋烏蒙群山,陳啟基和同伴冒著嚴寒,行走在通往村寨的小路上。迎面過來幾個小孩,走到面前時,才發覺他們是赤著腳在雪地里行走。不遠處有一間土屋,正好可以取暖和補充食物。當他們敲開木門時,只見10多平方米的土屋裡,坐著一個抱小孩、頭包著帕子的中年彝族婦女。屋中間,火塘里燃燒著幾根木柴,火塘邊擺放著一個小茶罐和幾個洋芋。這一情景讓陳啟基久久不能忘懷。


還有一次,上山畫畫之前,大家來到一戶農家找點吃的。大爺家唯一的主食,就是燒烤發了芽的洋芋。半生不熟的洋芋在嘴裡嚼得嘰嘰響,然後再喝一口罐罐茶,才能抵餓。臨走時,老大爺還送給他們幾個燒好的洋芋。但來到半山,剛坐下,陳啟基就感到一陣頭暈,倒在地上。過了許久,陳啟基的症狀慢慢好轉,有人說他可能是吃洋芋中毒了。


10多天後,陳啟基4人結束創作,乘坐班車從威寧到水城,到了水城才發覺大家都已身無分文。怎麼才能回到貴陽呢?


焦頭爛額中,陳啟基突然想起自己隨身攜帶的貴陽郵政局工作證,於是硬著頭皮走進水城一家郵局,並將來龍去脈告訴工作人員。沒想到憑一個工作證,陳啟基在郵局竟然借到相當於一個月收入二三十元錢的「巨款」,陳啟基感受到了淳樸和溫暖。


回到貴陽,陳啟基用了兩個通宵把照片洗出來。


到了20世紀80年代,陳啟基和幾個朋友到威寧石門坎曾經路過馬踏,只剩下翻山越嶺徒步七八個小時的記憶。


如今,馬踏鄉與龍河鄉、天橋鄉等合併成為龍街鎮,龍街鎮因地制宜優化產業結構,大力發展櫻桃、蔬菜等特色種植業,帶動群眾增收致富。陳啟基所到的馬踏山上已長出漫山遍野的紅櫻桃,百姓生活也變得富足。前不久,威寧舉辦了2023年「我們的中國夢-文化進萬家」櫻桃花觀賞活動暨龍街鎮第一屆「櫻桃杯」籃球運動會,籃球場上的小伙子激情澎湃,綠樹蔭里,姑娘們身著盛裝在盛開的櫻桃樹下打卡拍照,幾十年光景,馬踏換了人間。


「原來的山是距離,現在的山是風景,看到就能到達。」聽說現在到馬踏全程高速和柏油路,自駕幾小時就能到,陳啟基不禁感慨時代發展。他說,很久沒有去馬踏了,很想再去馬踏看一看他們的新生活。


大寨的花和尤加利映在彭芳蓉眼裡


記者彭芳蓉在威寧的山和山之間走了很遠,因為要採訪的緣故。她想,如果早幾年來威寧自治縣玉龍鎮,恐怕路上要多折騰兩個小時,還好,2019年通車的都香高速威寧段幫了大忙。下了高速,便進入烏蒙山麓,瀝青澆築的環山公路已足夠寬敞平整,但貼著峭壁前行,依然讓人感到緊張又神秘。


從白霧中穿過,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行至一個轉彎處,見一塊石碑孤獨地立在崖邊,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她,請司機停靠在路邊,以最快的速度下車,拍下眼前風景。


石碑是1993年威寧自治縣人民政府長江水土保持局所立,這塊石碑標記著當年針對長江上游水土保持重點防治的決心。站在公路邊俯瞰,一條寬闊的河流劈開山麓奔流而去,同行的老師說:「這是牛欄江,如果你打開地圖看,會發現我們現在就在貴州地圖最西側的小尖尖上。」


一不小心就站在貴州最西側與牛欄江不期而遇,這是此行給彭芳蓉的驚喜。當年媒體對這條江的報導渲染出驚險與神秘,形容它像一條野性的公牛,暴躁的脾氣讓人膽寒,不過站在這個角度遠觀,這頭「公牛」似乎已被歲月收服了脾氣,已沒有想像中那麼怒氣沖沖了。


拍夠了照片,迅速鑽回車裡前往此行的目的地--大寨社區。


威寧自治縣整體地勢相對平穩開闊,連片土地很多,也因此發展出相當多的垻區,不過位於烏蒙山脈間的玉龍鎮就沒有這麼「幸運」,全鎮海拔最高點2424米,最低點1200米,絕對落差1224米,5度以下平地僅占15%。高原河谷地形,加上縱橫溝壑,讓這裡一度水土流失嚴重,威寧自治縣為此下了很大功夫,在此建立治理洪溝試驗示範點,大面積種樹種草,不僅解決了人畜飲水、農田灌溉問題,多雨季節也不再懼怕山洪困擾。


大寨社區的8666畝地里,發展了4100畝軟籽石榴、引進了200畝種桑養蠶、政府扶貧辦提供果苗種下400畝櫻桃樹,還有沿岸的早熟洋芋、辣椒、番茄、小瓜、紅豆等等蔬菜有上千畝,還有1500畝繁花。


大寨花卉的淵源還要從上世紀90年代的雲南說起。



雲南四季如春,被譽為「植物王國」,1998年建起的昆明斗南花卉市場迅速成長為亞洲花卉市場的「霸主」,有「金斗南」之美稱,來自這裡的花卉占據了全國80多個大中城市中70%的市場份額,還出口到40多個國家和地區。玉龍鎮與雲南省曲靖市會澤縣隔江相望,西邊又與昭通市魯甸縣接壤,早在上世紀90年代,有20多個嗅覺靈敏的玉龍鎮人就已聞到雲南的「花香」,去到當地做起鮮花生意,或承包土地種花,或收購鮮切花倒賣。


田垻村人朱宗友「醒得早但起得晚」,10多歲時就開始幫雲南花農打理花圃,學到的種植技術不少,卻遲遲沒有自己單幹。直到2013年左右,有了一定積蓄的朱宗友在雲南租來近20畝土地開始創業,3年時間賺了不少,成了村里走出來的「小老闆」。


在大寨社區支書張恩強找到他之前,他還沒考慮過這些較弱的花朵能種在曾經乾涸的玉龍土地上。


張恩強是2018年才開始盯上鮮花這門生意的。此前的10多年裡,大寨社區的農民們大多在河邊種植早熟洋芋,雖然洋芋已算是全球第四大重要的糧食作物,但售價始終不高,產量也逐漸降低,人們的興趣越來越小,又改種番茄、辣椒、小瓜等蔬菜。後來掀起的農村產業革命風潮,把軟籽石榴、櫻桃等果樹紛紛「刮」進大寨社區,不過經果林的見效慢,通常3年才開始掛果,4年才到豐產期,漫長的等待很容易磨掉人的耐性。


張恩強深知,要想讓家家戶戶都有產業,調動起農戶的積極性,還要再搞點「短平快」的產業穩住人心。


村裡有戶貧困戶是張恩強每次開村民代表會時都會提到的勵志典型。過去住土坯房,家裡窮得叮噹響,自謀出路去雲南賣鮮花,幾年後,這戶人家開著小車回鄉修起磚瓦房,生活徹底被改變。張恩強用他鼓勵別人,也讓自己找到靈感。聯想到村里那20多戶在雲南做了10多年鮮花生意的「成功案例」,他決定親自去探探鮮花市場的虛實。


到了雲南,張恩強一行感受到「亂花漸欲迷人眼」的震撼,花卉的價格更是讓人驚掉下巴,不到10支湊成一捆的花束,竟能賣到三四十元! 張恩強表面上十分淡定,心裡卻悄悄拉出了一條帳單:一捆30元,用麵包車拖一車來賣,那不是價值上萬? 在昆明斗南花卉市場逛了一天,他算是摸索出了一點門道,過濾掉那些五顏六色的鮮花,發現有一種看似不起眼的草反倒占領了最大的市場。


尤加利葉,桃金孃科、桉屬植物,桃心形的綠色葉片披著一層薄蠟紙,散發著清涼提神的香味,不僅有驅蚊避蟲的作用,葉片提煉出的枝葉油素還可用於化妝品、食品、工業等多種領域。花卉市場裡每個商戶賣的花形色各異,卻都少不了尤加利葉作為陪襯。


好花需要綠葉襯,綠葉的市場自然比花更廣闊。張恩強鎖定了尤加利,專門深入這種綠葉的種植條件,回到大寨後,立即流轉了700畝土地,成立合作社,從花卉市場購入尤加利苗,讓村里還未脫貧的124戶貧困戶全部入股,準備大幹一場。


尤加利葉適應性極強,從溫帶到熱帶、從平原到2000米海拔左右的高山都可種植,對降水量也沒有特殊要求。原本高低不平的坡地曾是大寨社區發展種植業的劣勢,對尤加利葉而言反倒成了優勢。花草種植最怕水淹,遇到大量降雨,土壤積水,根就容易爛掉,而大寨那些連片的緩坡卻形成了天然的排水落差,適宜的土壤和水量讓尤加利葉安心生長起來。


從決定種植尤加利葉起,張恩強心裡已經有了詳細的規劃:土地被翻耕出整齊的溝壑,排對排、窩對窩,為將來有了足夠資金修建全面滴灌系統做準備;合作社收益分紅分三塊,70%用於貧困戶和股東分紅,20%留作滾動資金壯大產業,10%用於合作社用工管理支出。


然而,事情並未如張恩強想像的那樣發展,他原本以為會有不少農戶「跟風」種植,人們卻大多對這種不能吃只能看的樹葉持觀望姿態,那些荒了的地只要200元一畝都沒人願意租來種尤加利葉。要有一個致富帶頭人「現身說法」才行,張恩強相信,只有人們的眼睛才能「紅」起來,心才會熱起來。


於是他找到了在雲南種花的朱宗友,雖然不是一個村的人,但乾的是同樣的事。在哪種不是種呢? 回鄉種花離家近,還能給家鄉人做個榜樣。一番勸說,朱宗友動心了。



在漫山遍野的墨綠色尤加利葉間,朱宗友的20畝白色溫室大棚尤為顯眼。他走差異化路線,平均每畝地投入3萬餘元,種下30萬株康乃馨等鮮花,種1季可以收2次,第二年成本就已全部收回,長期在花圃里務工的八九個貧困戶見證著鮮花帶來的收益,朱宗友靠種花賺大錢的消息在村里一傳十、十傳百。


張恩強想要的效果達到了。經過2年多的發展,起初租價200元一畝的地,如今出價800元都租不到了,除了合作社的700畝尤加利葉基地外,其餘農戶散種的土地加起來還有800多畝,採收的成品全部銷往雲南市場。


發展至此,張恩強還在往前沖,他又盯上了東西部扶貧協作幫扶畢節的廣州市。就在我們來的前兩天,廣州市番禺區的一家精油提煉加工廠來到大寨社區,一番考察後決定在此建廠,那些不適宜送往花卉市場的尤加利葉也有了去處,將化做精油融入到化妝品中,這些根植在烏蒙大地上的小綠葉一片都不會被浪費。


從朱宗友的花圃里出來時,張恩強又對朱宗友展開新一輪的遊說:「你自己一個人做太累,發展也慢,投點錢搞個合作社,程序、資料我都可以幫你弄,這樣不是又能更上一步?」朱宗友聽著,眼神又開始閃動了。


威寧的歡快,當然不止於大路和花。今天,位於威寧經濟開發區長通威寧新能源產業園的貴州一道長通新能源有限公司舉行光伏組件試產暨首件下線儀式,標誌著我省最大的自動化光伏組件生產線在威寧建成投產。


「我們大力發展N型組件。N型電池片光衰基本為零,就N型光伏組件來說,它的發電效率更高,成本更低,使用年限更長。」貴州一道長通新能源有限公司製造經理李富成說道。


在威寧,如今每一天都仿佛是新的世界。


貴州日報天眼新聞記者

彭芳蓉 趙相康 張弘弢

編輯 郝夢 胡嵐

二審 鍾俊怡 胡銳

三審 趙宏斌 閔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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