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衛東:茅山乾元觀《道藏》抄本流傳山東考

善本古籍 發佈 2024-03-18T13:06:03.447813+00:00

早在明永樂年間,成祖就命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纂修《道藏》,正統九年,英宗又命道士邵以正訂正、增補《道藏》,並於第二年纂修完成。

明代成祖、英宗與神宗三位皇帝非常重視《道藏》的編纂工作,對道經的收集、整理、編纂與頒布做出過重要貢獻。早在明永樂年間,成祖就命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纂修《道藏》,正統九年(1444),英宗又命道士邵以正訂正、增補《道藏》,並於第二年纂修完成。這部《道藏》共收道經5305卷,480函,被稱之為《正統道藏》。萬曆三十五年(1607),神宗又命第五十代天師張國祥續修《道藏》,在《正統道藏》的基礎上,新增補道經180卷,32函,被稱之為《萬曆續道藏》。《正統道藏》與《萬曆續道藏》合稱為明《道藏》,共收道經1476種,5485卷,512函。[1]

一、明代茅山四次獲賜《道藏》

《正統道藏》於正統十年(1445)竣工,正統十二年(1447)印製完成,並立即頒賜天下名山宮觀。《明英宗實錄》卷一五〇云:正統十二年「刊造道藏經畢,命頒天下道觀。」其後的明朝皇帝,尤其是英宗與神宗,經常頒賜《道藏》給名山宮觀。茅山作為道教名山、上清祖庭,就曾四次享受賜《藏》之榮。

按照陳國符在《道藏源流考》一書中的考證[2],明代茅山第一次獲賜《道藏》是在正統十二年(1447),是頒賜給元符宮的。正如陳國符所說,明江永年纂《茅山志後編》與清笪蟾光修《茅山志》卷二《明英宗頒賜道藏敕》[3]對此有明確記載。毫無疑問,正統十二年(1447)明英宗頒賜給元符宮的《道藏》只能是《正統道藏》,而非完整的明《道藏》。但是,據《茅山志後編》記載,這部《道藏》後來毀於火災,因此明萬曆年間神宗再次頒《藏》給茅山元符宮,笪蟾光《茅山志》卷二收有第二次頒《藏》的敕文。[4]因敕文沒有明確說明頒《藏》時間,所以這次頒《藏》的具體時間不詳。陳國符先生根據「敕文除宮觀及齎經使不同外,與賜九霄萬福宮藏經敕全相符合」[5],認為這次頒《藏》在萬曆年間。汪桂平在《明代茅山與〈道藏〉》一文中認為,這次頒《藏》應該是在萬曆二十七年(1599)左右,[6]假若汪桂平的考證正確,那麼,明神宗這次頒賜給元符宮的《道藏》仍然是《正統道藏》。

除元符宮外,茅山九霄宮也曾於明神宗萬曆年間獲賜《道藏》,清笪蟾光修《茅山志》卷二《藏經敕》對此有記載。[7]《萬曆續道藏》完成於明萬曆三十五年(1607),而根據《藏經敕》的記載,茅山九霄宮這次獲賜《道藏》發生在萬曆四十二年(1614),那麼,這次所頒《道藏》很可能是完整的明《道藏》。同時,笪蟾光《茅山志》卷二《明神宗賜九霄宮玉經敕》又記載,就在明神宗頒《藏》給九霄宮的前一年,即萬曆四十一年(1613),其還曾頒賜道經給九霄宮。《明神宗賜九霄宮玉經敕》中提到,因為皇太后生病,明神宗特命道士楷書金字《玉皇尊經》一部,頒賜於茅山九霄宮,以祈國泰民安,聖體康健,壽福永延。這說明神宗在頒賜茅山九霄宮《道藏》的前一年,還曾頒賜九霄宮一部楷書金字的《玉皇尊經》。

明代茅山第四次獲賜《道藏》同樣發生在明神宗萬曆年間,是頒給乾元觀的。明顧起元撰《茅山重建乾元觀記》云:「希言逝而李一了者來,其道價頗與希言埒,公卿大夫以問真往還者,益盛於希言時。於是,謀舉觀之舊址一為之新。其事頗流聞禁中,天子為給賜《道藏》全部,俾供奉於觀。」[8]顧起元所謂的「《道藏》全部」並非全部明《道藏》,而只是《正統道藏》,王錫爵撰《乾元觀記》證實了這一點,其云:「萬曆己亥,神廟以聖母所印《道藏》四百八十函賜之。」[9]這部只有四百八十函的《道藏》,只能是《正統道藏》,而不可能是全部明《道藏》。然而,笪蟾光《茅山志》卷三著錄了四篇醮文,即《神宗為聖母建金籙齋詞》、《神宗金籙齋詞》、《神宗為伏魔大帝建醮詞》、《神宗三辛懺醮詞》,[10]其中除為伏魔大帝建醮是由濟南五峰山洞真觀道士周玄真主持外,其餘三次都是由茅山乾元觀道士李教順主持,這說明神宗經常委託或派遣道士至茅山乾元觀舉行各種醮事。除此之外,神宗還多次頒賜道經給乾元觀。王錫爵撰《乾元觀記》云:「壬子後,復賜孔雀、玉皇、東嶽、玄范諸經,袞衣繡幢,醮資若干緡。」[11] 「壬子」年即萬曆四十年(1612),就在這一年後,明神宗曾賜給乾元觀孔雀、玉皇、東嶽、玄范等道經。以上說明,明萬曆宮廷與茅山乾元觀一直保持著頻繁的往來,但因史料缺乏,對於《萬曆續道藏》編輯、印製完成後,明神宗是否曾經頒賜給乾元觀,仍然難以確定。

茅山在有明一代曾四次獲賜《道藏》,元符宮、九霄宮與乾元觀都曾藏有《道藏》,這種情況在全國是很少見的,由此可以看出明代朝廷對茅山道教的重視與崇奉。非常可惜的是,按照陳國符的實地考察,茅山所藏的幾部《道藏》後來在戰火中都遭到了毀壞,[12]這不能不令人扼腕嘆息。

二、乾元觀《道藏》抄本流落馬山

明末茅山乾元觀《道藏》抄本曾傳入山東,將其傳入山東的人是任衡文。魯太璞撰《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稱:「本山藏經,原自青州府顏神鎮。任鄉紳仕為南京學院,游茅山宮,見乾元觀道經一藏,誠請抄錄,運至本宅供奉。」[13]以上提到的「任鄉紳」即是任衡文,李寅賓撰《重校馬山藏經目錄序》云:「任公衡文江外訪道茅山,不辭抄錄之煩,不憚千里之遠,迎經於家,以為珍寶,其趨向可知矣!」[14]根據以上兩條記載,山東青州府顏神鎮(今山東省淄博市博山區)人任衡文,在任職南京學院之餘,遊覽茅山乾元觀,發現了乾元觀所藏的《道藏》,於是不辭辛勞,抄錄一份,並運至山東老家中收藏,致使乾元觀《道藏》抄本傳入山東。

魯太璞《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與李寅賓《重校馬山藏經目錄序》都沒有對任衡文的生平事跡作任何交待,前者只提到其為山東青州府顏神鎮人,而且曾任職於南京學院,後者則只是指出了他的名字是任衡文。然而,任衡文憑一人之力,抄寫了一部《道藏》作為私人收藏,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在歷史上實屬罕見。要弄清楚其抄寫《道藏》的時間與原因,就必須了解其詳細的生平事跡,但這僅憑以上兩條史料是遠遠不夠的。據魯太璞《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記載,任衡文曾任職南京學院,他既然曾經擔任過官職,那麼就應該有功名,但查遍相關的方志資料,沒有找到任何與其有關的信息。因此,我們懷疑,「任衡文」這個名字可能有誤,或者「衡文」不是他的名字,而只是一個與官職有關的稱號。對於任衡文的相關情況,暫時存疑,有待於日後進一步查考。

任衡文去世之後,《道藏》由其子孫收藏,但隨著任氏家族的衰落,《道藏》遭受了破損的命運。魯太璞《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云:「及任公終世,虔祀無人,遂至零落。」李寅賓《重校馬山藏經目錄序》也云:「迨乎人之雲亡,而靈文散落,為子孫者,已不能無愧矣;又取前人之手澤,而貨賣之,斯其人之賢愚何為?而任氏之盛衰,不亦可就此書之去留而卜之哉?」[15]幸運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馬山全真道龍門派道士李常明獲知此事,遂派人將這部殘損的抄本《道藏》購至山東即墨馬山道觀中收藏,並奉為鎮山之寶。

對於任衡文抄寫的這部《道藏》流落山東即墨馬山的過程,魯太璞《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有詳細記載,其云:

適有琉璃瓦匠,語及此事,老師聞之,嘆曰:「荒山自國初創建以來,常欲詣都祈請尊經,奈兵燹之後,經板失落不全,故不能矣。今幸有此,不可當面錯過。」遂命門下賈太素,即同瓦匠去看,果見褻瀆不堪。問其家人,備說始末,且曰:「若出紙筆之資,情願與汝,以為兩便。一者免諸經褻瀆,二者深有益於貴教。」即與銀八兩,請運至山,查其數目,已失其半。[16]

這部《道藏》的發現顯然純屬偶然,清順治年間,即墨馬山全真龍門派道士李常明重修馬山廟宇,從琉璃瓦匠口中得知顏神鎮任氏收藏有一套抄本《道藏》,於是便派馬山道士賈太素前往查看,最後以八兩銀子的價格購得這部殘損過半的抄本《道藏》。按照李寅賓《馬山志》的記載,馬山道士發現併購買這部《道藏》的時間是清康熙十三年(1674)之前,魯太璞《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提到:「至康熙十三年歲次甲寅六月六日,曬閱諸經,見其套帙壞濫,卷目顛倒,有足傷者。」[17]又李寅賓《重校馬山藏經目錄序》云:「自創基以來,年逾七級,世閱三朝,其經如故,而門牆衣缽,乃日新月盛而歲不同。」[18]李寅賓以上《序言》撰於清雍正十年(1732),上推七十年,則為清順治十五年(1658),購賣抄本《道藏》的馬山道士李常明是順治五年(1648)來到馬山,其完成修建馬山諸宮觀的時間為順治十五年(1658)。[19]以此推測,李常明購抄本《道藏》的時間應該在順治五年(1648)至十五年(1658)之間。

李常明是清初山東著名全真道龍門派高道,山東即墨馬山全真道場的開創者。李寅賓《馬山志》所收《泥丸師祖傳》對其生平事跡介紹頗詳,其云:「師祖姓李氏,諱常明,濟南府陽信縣美化鄉紅門李家莊人也。少慕玄虛,當明之末,棄家遠遊,至青州白雲洞,遇異人宋真空,而師事之,遂入道盡得其術。」[20]按照以上記載,李常明是濟南府陽信縣(今山東省濱州市陽信縣)人,號泥丸[21],明末出家於青州白雲洞,拜宋真空為師。據《鐵剎山志》記載,青州白雲洞所傳的一支全真道龍門派開派祖師是任道安[22],為龍門派第一代,接下來是郭德真、周通乾、司玄樂、李靜一、宋真空,李常明為第七代傳人。[23]清順治五年(1648),李常明來到即墨馬山,在這裡他遇到了全真道士王真成。王真成為李常明的師叔,師承青州白雲洞李靜一,與李常明的師父宋真空為同門師兄弟。《王仙師傳》云:「王仙師者……我國初寓於即墨,李師東遊,聞而謁之,以宗派相同,遂以師禮事之,迎居馬山。蓋師祖之友師也,後在平度州羽化。師祖曰:『王師別無弟子,仙蛻之藏,我之事也。』遂迎其柩以來埋之院中,建塔其上,而刻石像於其中,以張師(即張守皂——引者注)配焉。」[24]正因為有這樣的師承淵源,所以李常明對王真成「以師禮事之」,兩人一起留居即墨馬山,共同開創了馬山全真道龍門派道場。

馬山又稱馬鞍山,位於即墨縣城西十五里,原有玉皇、真武、金山大王等廟,而且「高人隱士,多棲其間」[25],比如,明萬曆年間,仙姑劉貞潔便曾修道於其中。但在李常明到來之前,馬山道場已「歲久荒蕪,斷瓦頹垣,沒於寒煙衰草間。又多獾狼巢窟,毒虺狐孽,時有光怪,祟及居民,殆非人所處也。」[26]李常明到來之後,便開始重修廟宇,清藍潤撰《馬鞍山建廟碑記》云:

時順治五年戊子也。行至信村,望馬鞍山勝概,眾善友接引而上。層巒疊嶂,彷徨四顧,非復人境,遂止焉。昔之廟舍,皆頹垣敗壁矣。人言此山,多牛鬼蛇神,妖魔之所聚也。常明兀坐其間,凝神定氣,凡旬日未見伺之者。於是立願募化,相形度勢,揆時它徒,開山築澗,壘石砌基。創修者:玉皇上帝、三元大帝、三聖、救苦、斗母諸殿。重修者:關聖帝君、大王之神、泰山行宮、佛祖諸殿。東至牛王廟,南至大路,西至磨石溝,北至姜家阡。越數年告成。[27]

以上說明,經過數年時間,李常明不僅修復了馬山上原有的殿堂,而且還新建玉皇、三元、三聖等殿,使馬山道場初具規模。李常明的功德不僅僅限於馬山,而且還遠播山東膠東各地,《泥丸道人李老師碑序》云:「嗣是修濱都宮於棲霞,造端陽於萊陽,起崇德於平度,建龍宮於新河、店口二處,且除道成梁,所在多有。而其巨焉者,惟辟蹬於文登福仙嶺,立橋於五龍諸津,變峭岩為坦途,視汪洋若溝洫。不世之功,計日而成。」[28]李常明培養了大批全真道弟子,直接師承李常明的龍門派第八代弟子就有14人之多,其中包括東北全真道龍門派開創者郭守真[29],全真道龍門派在其所開創的馬山道場共傳承了19代,即自第七代至第二十六代。[30]

李常明不僅道行高超,功德卓著,而且還繼承了自全真道祖王重陽以迄全真七子以來的優良傳統,非常重視全真道士文化素質的培養與道門典籍的整理與保護,他自己曾著有《玉帝真言》、《道門清規》等,《聖真遺訓序》云:「厥後道門清規一章,並俳語六句,乃師祖親筆所傳,吃緊為人處也。辭嚴義正,儼如烈日秋霜,非開山人不能造此語,非修行人不能守此戒。」[31]他購賣任氏所收藏的乾元觀《道藏》抄本便與此有關,《泥丸師祖傳》云:「性好經典,所刻皇經及三元功課等板策,皆親手校定,端楷詳密,絕勝他家。聞顏神任氏家,有抄錄藏書千餘卷,不憚煩費,購之至山。其篤嗜可知矣。」[32]馬山道場修復工程完成後,李常明在山東半島的影響力日益增強,成為了膠東地區家喻戶曉的全真高道,但他心中一直有一個遺憾,即馬山道場雖然聲名遠播,但卻沒有一部《道藏》,他曾想進京請《藏》,但因為「兵燹之後,經板失落」等原因,此心願難了。恰在此時,聽說了任氏所藏《道藏》抄本之事,便立刻派人前去購買,遂使這部由茅山乾元觀流出的殘缺不全的《道藏》抄本最終流落於即墨馬山。

三、馬山道士對《道藏》抄本的保護

李常明從青州府顏神鎮請來《道藏》之後,「查其數目,已失其半」。明萬曆二十七年(1599),神宗頒賜乾元觀的《道藏》為《正統道藏》,但後來神宗又曾頒賜道經給乾元觀,所以,乾元觀《道藏》究竟是《正統道藏》,還是全部的明《道藏》,實難確定。任氏抄寫《道藏》時,是否全部抄錄,因史料缺乏,也已不得而知。加之,任衡文去世之後,其家道衰落,子孫未對這部《道藏》加以很好的保護與收藏,遂致使李常明派人購買回來的只是一部殘缺不全的抄本《道藏》。

《道藏》購至馬山後,李常明只是讓道士簡單地清點了一下數目,並沒有詳細查對與修補,就先存放了起來。到了清康熙十三年(1674),馬山道士魯太璞與蔣清山才對這部抄本殘《藏》進行了詳細的查對與簡單的修補。魯太璞《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云:「至康熙十三年歲次甲寅六月六日,曬閱諸經,見其套帙壞濫,卷目顛倒,有足傷者。於是本山道士魯太璞、蔣清山二人,相與灑掃靜室,焚香查驗。修補既畢,同當家劉太德、殿主孫清域,三面點數,實得二百九十四套,共一千五百二十一本。安置經櫃,永遠鎮山。」[33]魯太璞,籍貫不詳,清初馬山全真道士,屬龍門派第九代傳人。[34]對於蔣清山的生平事跡,清同治《即墨縣誌》卷十二《釋道》云:「蔣清山,字雲石,江南人。自幼出家,住勞山百福庵,號煙霞散人。好讀書,工書能文,修真養性,行誼高潔,胡嶧陽引為友。及老無病沐浴更衣而化。」[35]因馬山收藏的《道藏》抄本損壞殘缺嚴重,魯太璞與蔣清山於康熙十三年(1674)對其進行了修補,並對殘《藏》加以詳細清點,發現當時只存294套,1521本,殘缺已至半數。魯太璞、蔣清山二人這次所做的工作,只是就殘損處加以修補,並沒有補齊缺損的部分。因此,所謂「安置經櫃,永遠鎮山」的也只是這數量僅為1521本的殘《藏》。對於這一點,魯太璞在《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中也曾提到,其云:「在山道眾,幸遇太上之法錄,得覽真聖之靈書,惟願同持戒律,各悟玄機,誦四輔文章,窮三洞寶典。半藏之中,包藏不盡,豈可以其不全而忽之哉!」[36]

因這部殘《藏》來之不易,而且曾經歷多重波折,正如後來李寅賓所云:「此藏之來,自茅山而顏神,自顏神而馬山,遠者千餘里,近者數百里,購致裝運,曾不為難,而況其尤近於此者乎!」[37]因此,馬山道眾對其極為珍惜,不僅派專人看管,而且還制訂了詳細而嚴格的借閱制度。魯太璞《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云:「如有好道之士,請看藏書者,當令寫一請帖。云:『某人請某經、某號、某本,某日請雲。』先遞於守藏之人,然後施禮查明交代,苟非其人,斷不可輕使請去。倘有失落,守藏照數賠補。此叢林之定規也。各宜小心燈燭,謹慎供奉,樂法愛經,當得福果。」[38]按照以上記載,馬山道士要想借閱《道藏》,需要經過一套繁瑣的程序,先是提出申請,申請中要寫明想借閱的經典的相關信息與借閱日期,經守《藏》人的詳細考察,在確定該借閱人可靠的前提下,方才借閱給他。守《藏》人在其中承擔著很大的責任,他不僅負責借閱人可輩性的審核,而且還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因為借閱人若在閱讀過程中使經典受損或丟失,守《藏》人要照數賠補,可見其責任之大,亦可見馬山道眾對該《道藏》的珍視。

魯太璞《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中沒有提到,實際上,為了更好地保護這部抄本《道藏》,也為了便於查閱,魯太璞與蔣清山康熙十三年(1674)在修補與清點《道藏》時,曾經編寫過一部馬山《道藏》目錄,這從魯太璞所撰《序言》的題名中就可以看出。到了清雍正十年(1732),李寅賓在《重校馬山藏經目錄序》中又提到此事,其云:

自創基以來,年逾七級,世閱三朝,其經如故,而門牆衣缽,乃日新月盛而歲不同。信乎,經之無負於人也。顧猶有可議者,錄前既著三洞四輔之目,而錄乃不依其倫,使觀者有躐等之失,一也。藏中一本兩本,不成套數者,此當附於前號之後,或冠後號之前,方為得所。今乃強配甲庚,越次填補,二也。三洞秘旨,傳授非輕。金羊銀雁,以質其心;對齋立誓,以致其誠。輕泄則殃及於九祖,漏慢則受考於冥官。聖戒凜然,足森毛骨,非如文章子史,可以往來借觀也。若乃不論高卑,概許人寫貼請去,俱淪阿鼻,兩陷風刀。此不可之甚者,三也。[39]

在李寅賓看來,馬山《道藏》的編目與管理存在以下三個方面的不足:其一,魯太璞在編目時雖然標明了是按三洞四輔來編的,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卻沒有嚴格執行,所以出現了一些問題。其二,李寅賓認為,對於那些因殘損而不成套數的經典,應該嚴格按照完《藏》的排列順序,附在前號之後或後號之前,但魯太璞在編目時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強配甲庚,越次填補」。其三,馬山《道藏》的借閱管理制度有待進一步完善。雖然在我們看來,馬山已經制訂了相當嚴格的《道藏》借閱制度,但在李寅賓看來,仍然存在問題,有待於進一步完善。他認為,馬山守《藏》人對借閱人的審查不夠嚴格,《道藏》作為「三洞秘旨」不能輕傳,「輕泄則殃及於九祖,漏慢則受考於冥官」,所以對借閱人的審核不能僅限於此人是否可靠,是否能保護好經典,而是應該嚴格考查借閱人的品德與道行,以確定他是否有資格借閱《道藏》。這一點的提出,李寅賓極有可能參考了嶗山太清宮《道藏》的《閱藏規則》,其中除了以上魯太璞在《重校馬山道藏目錄序》中提到的借閱規則外,太清宮的《閱藏規則》還多了如下兩條:第一,「檢閱藏經,謹按叢林之規定,各宜小心燈燭,謹慎供奉。每日焚香焚表,沐浴齋戒,朝拜頂禮,衣冠整齊,淨潔嚴肅,無分道侶俗家善士人等,及本宮道眾,一律行之,均宜在宮內檢閱,不准攜冊他處。」第二,「苟非其人,不可輕使請出。」[40]以上兩條規則充分強調了《道藏》的神聖性,並不是隨便就可以借閱的,借閱人借閱前不僅要首先執行齋戒沐浴等儀式,而且還要具有極高的品德與相當的道行。

藉於以上三條理由,尤其是前兩條理由,李寅賓便利用其流寓即墨、常住馬山的機會,對魯太璞所編的馬山《道藏》目錄進行了重校與訂正,其在《重校馬山藏經目錄序》中云:「寅賓流寓於此,蠹竊常住,以夙世之良緣,窺三天之瓊笈,雖微妙難觀,而科律之易曉者,未始不粗悉一二也。考較之暇,別為目錄一通,按白氏舊本列之,其有不可示人者,則下書一秘字。余悉如故,非敢與魯氏相戾,聊補其缺略云爾。」[41]顯然,李寅賓利用住在馬山道觀中的機會,通讀了馬山所藏抄本殘《藏》,並「別為目錄一通,按白氏舊本列之」。由「別為目錄一通」可知,李寅賓的《道藏》目錄,並不是在魯太璞的基礎上修訂、補充而成,而是重新編訂的,其根據是「白氏舊本」,這裡提到的「白氏」應該是指白雲霽。白雲霽,字明之,號在虛子,上元(今江蘇南京)人,明天啟六年(1626)撰成《道藏目錄詳註》。以上提到的「白氏舊本」即是指《道藏目錄詳註》。通過詳細比對,李寅賓列出了馬山《道藏》的情況,對於所缺的卷次與卷數也作了詳細交待,最後在《重校藏錄後敘》中總結道:

諸部之中,其本文所缺,不過三五號耳。「靈符」、「圖錄」,散見諸經法中;「玉訣」則度人生神,「道德」、「陰符」、「大洞參同」等注,又盡有之;「戒律」所缺亦無幾;而「威儀」則金書黃錄備矣;「記傳」、「贊詠」、「表奏」,觀之不勝觀也;「大法」只缺「清微」一派,其餘若「靈寶」、若「五元」、若「天心」、若「淨明」、若「神霄」,班班可考。擴而充之,即彼此未始不相通也。術技雖多,不出四種:曰內丹、曰醫藥、曰外丹、曰占卜。藏中言丹術者,繁冗極矣。醫則幸有《內經》,不失其《本草》。《方書》及《六壬》、《太乙》言數之文,不遺一卷。豈非小道易上而好者眾,故攘竊之多歟!至於圓光附體、考鬼煉將,以及韓非之刑名、孫武之兵法,皆玄門之稂莠也。有之亦當付火,無之何足惜哉!若醫卜兩術,有好之者,其書因易購矣![42]

雖然李寅賓因受儒家思想影響,對道教中的某些內容存在偏見,但他上面這段話卻基本上反映出了馬山《道藏》當時的基本情況。經詳細對照李寅賓馬山《道藏》目錄與白雲霽《道藏目錄詳註》,筆者發現,馬山《道藏》殘存部分中有一些經典屬於《萬曆續道藏》。因此,很可能《萬曆續道藏》完成之後,明神宗又曾頒賜一部給乾元觀,這樣一來,乾元觀所藏《道藏》就是一部完整的明《道藏》。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即乾元觀所藏只是《正統道藏》,任衡文在抄錄了乾元觀所藏《正統道藏》後,又從其他地方抄錄了《萬曆續道藏》。至於當時真實情況如何,有待於進一步考證。

李寅賓在校訂完馬山《道藏》目錄後,產生了補齊這部抄本殘《藏》的想法,其云:「今鰲山之太清、黃石二宮,棲霞之太虛觀,聖水之玉虛觀,去此皆百餘里,苟有一二同志,相與請諸其人,抄寫數年,補完此書,亦玄門中一有功弟子也。吾欲身任此事,不知天人之助我否矣!」[43]要補齊馬山《道藏》,就需要有一部完整的《道藏》作為抄寫的樣本,經過考察,李寅賓探知當時山東半島存有四部《道藏》,即嶗山太清宮與黃石宮、棲霞太虛觀、聖水玉虛觀。[44]據元李道謙編《七真年譜》記載,金泰和七年(1207),元妃曾分別向太虛觀與玉虛觀施《道藏》一部,其云:「泰和七年丁卯,長春真人年六十。元妃施道經二藏,一驛送棲霞太虛觀,一驛送聖水玉虛觀。」[45]元、明兩代是否曾頒賜《道藏》於棲霞太虛觀與聖水玉虛觀,因史料缺乏,已不得而知。假若金代以後以上兩觀未曾再獲賜《道藏》,那麼,這兩個道觀所藏的就應該是《大金玄都寶藏》。因元代以後,太虛觀與玉虛觀逐漸衰落,加之幾經戰火,元妃所賜《道藏》當時是否仍然存在,尚未可知。李寅賓很可能是從文獻上獲知這兩個道觀藏有《道藏》,並沒有做實地調查。嶗山太清宮《道藏》是明神宗於萬曆二十八年(1600)頒賜的,為明《正統道藏》,而非完《藏》。[46]至於李寅賓認為嶗山黃石宮也藏有一部《道藏》,這可能是一個誤解。萬曆二十八年(1600),在嶗山全真道士耿義蘭的提請下,明神宗頒賜太清宮《道藏》一部,並命太清宮道士賈性全護持,但耿義蘭並不是太清宮道士,而是黃石宮道士,李寅賓極有可能因此而誤認為黃石宮也有一部《道藏》。雖然李寅賓補齊馬山《道藏》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正如上面所說,馬山所藏抄本《道藏》近半數已缺失,若要補齊,就等於要重抄半部《道藏》,這是一項非常巨大工程,需要大量財力與人力的投入,僅靠李寅賓一人之力完成起來相當困難。至於最終李寅賓是否實現了補齊馬山《道藏》的心願,以及馬山《道藏》後來的命運如何,因史料缺乏,我們已不得而知了。

注釋:

[1]陳國符:《道藏源流考》,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174頁。

[2]陳國符:《道藏源流考》,第197頁。

[3]《藏外道書》第19冊,成都:巴蜀書社,1992年,第731—732頁。

[4]《藏外道書》第19冊,第732頁。

[5]陳國符:《道藏源流考》,第197頁。

[6]汪桂平該文發表於2012年10月11日至13日在江蘇金壇召開的「茅山乾元觀與江南全真道國際學術研討會」,引文見《茅山乾元觀與江南全真道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彙編》,第742—743頁。

[7]《藏外道書》第19冊,第733頁。

[8] [明]顧起元:《嬾真草堂集》卷19,明萬曆四十六年刻本,《四庫禁毀書叢刊·補編》第69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年,第22—23頁。

[9] [清]楊世沅輯:《句容金石記》卷10,《石刻史料新編》第2輯,第9號,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第6584頁。

[10]《藏外道書》第19冊,第746—748頁。

[11] [清]楊世沅輯:《句容金石記》卷10,《石刻史料新編》第2輯,第9號,第6584頁。

[12]陳國符:《道藏源流考》,第197頁。

[13] [清]李寅賓:《馬山志》,青島:即墨市文化局馬山管理處,1996年,第15頁。

[14]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17頁。

[15]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17頁。

[16]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15—16頁。

[17]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16頁。

[18]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17頁。

[19]對於李常明修建馬山廟宇的起止時間,請參看藍潤撰《馬鞍山建廟碑記》,其中提到李常明於「順治五年戊子」至馬山,「順治戊戌冬十月」請藍潤制序,當時馬山廟宇的修復工作已經完成。([清]李寅賓:《馬山志》,第73—75頁。)

[20]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55—56頁。

[21]對於李常明「泥丸」之號的來歷,《泥丸師祖傳》有詳細記載,其云:「初以藥劑活人,後應接不暇,和土為丸,以治百病,未有不愈者。此神奇之事,世所希聞也。因以自號焉。」([清]李寅賓:《馬山志》,第56頁)

[22]今山東省青州市廟子鎮雀山白雲洞現存八塊碑刻,其中有兩塊提到了任道安。《清康熙四十年雀山白雲洞栽松記碑》云:「青郡城西刁莊境內,古有雀山白雲洞,任道庵修仙之處。遠近皆聞,誠名山也。」(趙衛東、莊明軍編:《山東道教碑刻集·青州、昌樂卷》,濟南:齊魯書社,2010年,第212頁)《清同治十一年重修白雲洞道庵記碑》云:「青郡城西四十里刁莊東雀山白雲洞,相傳任道庵修仙處也。」(趙衛東、莊明軍編:《山東道教碑刻集·青州、昌樂卷》,第214頁)

[23]白永貞編撰,黃國富主編:《鐵剎山志》,瀋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83—384頁。

[24]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48—49頁。

[25]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73頁。

[26]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56頁。

[27]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74頁。

[28] [清]李寅賓:《馬山志》,第76頁。

[29]《鐵剎山志》卷一《緣起》云:「粵自明季,有道教龍門派第八代祖郭守真,號靜陽子,由山東即墨縣馬鞍山聚仙宮發軔,航海北來,棲止此山,熏修養靜,收徒傳道,於鐵剎南大陽台卷舒山天冠洞內修建天宮廟,復於山下建修三清觀,其道不翼而飛,四方向往。清康熙初,奉天省城爰創建三清教堂,即今之太清宮,而流傳之廣,南則遼陽千華山,西則廣寧醫巫閭山,以及全省諸名山,率皆有宮觀,駐羽客之芳躅焉。」(白永貞編撰,黃國富主編:《鐵剎山志》,第1—2頁。)《鐵剎山志》卷六又有白永貞於民國二十三年(1934)撰《龍門八代祖郭真人碑》,對郭守真的生平事跡有詳細介紹。(白永貞編撰,黃國富主編:《鐵剎山志》,第328—333頁)

[30]詳細情況請參見白永貞編撰,黃國富主編《鐵剎山志》,第383—390頁。

[31]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61—62頁。

[32]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57頁。

[33]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16頁。

[34]即墨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馬山志》,青島:青島市新聞出版局,1999年,第98頁。

[35] [清]林溥修,周翕鐄纂:《即墨縣誌》,清同治十二年(1873)刻本。

[36]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16頁。

[37]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35頁。

[38]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16頁。

[39]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17—18頁。

[40]高明見編著:《道教海上名山:東海嶗山》,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7年,第272頁。

[41]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18頁。

[42]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34—35頁。

[43] [清]李寅賓著《馬山志》,第35頁。

[44]據陳國符先生查考,明萬曆三十九年(1611),崑嵛山神清宮曾獲賜《道藏》一部,頒《藏》敕文殘碑現存於神清宮內,這可能是一部完《藏》,而李寅賓未能探知。

[45] [元]李道謙編:《七真年譜》,《道藏》第3冊,第385頁。

[46]關於嶗山太清宮《道藏》的相關情況,請參看王紅玲、張藜《青島市博物館館藏明代萬曆〈道藏〉再探》,《宗教學研究》2010年第1期。

原載:《宗教學研究》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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