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活九黃,青年編劇如何挺過這三年?

影視獨舌 發佈 2024-03-26T09:39:27.361558+00:00

2023年3月14日刊 | 總第3175期編劇,也許是影視行業里最苦悶的一個工種,因為「十活九黃」、因為「被甲方逼著改到發瘋」、因為「親生兒子最後面目全非」、因為「一催尾款就是各種玩消失」…… 編劇的吐槽總會讓你感覺他們的工作里特別缺少尊重與誠信。

2023年3月14日刊 | 總第3175期

編劇,也許是影視行業里最苦悶的一個工種,因為「十活九黃」、因為「被甲方逼著改到發瘋」、因為「親生兒子最後面目全非」、因為「一催尾款就是各種玩消失」…… 編劇的吐槽總會讓你感覺他們的工作里特別缺少尊重與誠信。

然而,如果真的和編劇從業者坐下來聊天,你會發現他們在工作外大都樂觀、自信、活潑。這大概是因為「編劇」既存在入行門檻又呈現出高淘汰率,但凡能夠吃穩這碗飯,都挺不容易。

編劇的工作形式非常豐富,有人保持自由身、有人組搭檔團隊作戰、有人簽約進公司或工作室;編劇的入行途徑非常多樣,有人是專業院校科班出身、有人是作家跨界、有人在片場摸爬滾打、有人是轉行而來。

無論是哪類編劇,他們入行的初衷和堅持的理由無外乎兩個——理想與現實。

隨著疫情將影視行業蓋章「特困」,編劇群體也經歷了最密集的離散潮。看看離開的同伴,看看手中的項目,他們不得不重新掂量理想與現實的權重。近日,影視獨舌對話了三位青年編劇(兩男一女)。他們的講述,讓我們窺見了編劇從業者於疫情前後的心境變化。

以下,是三位編劇的講述。

「編劇應該嘗試進入核心圈層」

我中學時語文成績特別棒,作文經常滿分。因為總被身邊的老師、同學、親戚夸,自己也就動了從事寫作的心。後來發現,編劇行業很難靠天賦輕鬆應對。我認識幾位拿過白玉蘭獎、金雞獎的大編劇,他們也做不到「張嘴就來」「下筆成章」。劇本體量太大,沒有一個編劇不是努力型。

《巴頓·芬克》中的編劇巴頓(約翰·特托羅 飾)

入行前我是做段子手的,入行後很幸運,第一部參與編劇的劇就播得很紅。入行十多年,雖然遇到過難處,也不算做得有多好,但還真從來沒想過要放棄。只是中間曾暫停寫作,去窮遊了兩年。

我確實蠻喜歡旅遊,或者叫旅居,因為能夠深入到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坐在街邊觀察當地人的生活狀態,和他們聊天,去猜陌生行人的人物關係……這很像上學時課堂上的思維訓練。近幾年隨著疫情的影響,大家越來越適應線上溝通,我甚至可以帶著項目旅居了。

早年曾遇到一件比較奇葩的事。大家都聽說過演員會遇到潛規則、性騷擾,沒想到做編劇也有可能遇到。當時我和一位導演在他公司聊劇本,時至中午,他問我要不要午休。於是我們來到一間休息室。他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震驚我三觀的錄音——他偷錄的一位男孩的叫床聲。由於感到極為猥瑣,我立即選擇了逃離。還好這種事只發生過一次,不然我破碎的三觀就很難癒合了。

《子彈橫飛百老匯》中的劇作家大衛(約翰·庫薩克 飾)

如果總結十年從業經驗的話,有兩條很重要:一個是敢於及時止損;一個是應該嘗試進入核心圈層。

我遇到過一個IP改編項目,一開始他們要原著本身的大男主,寫了幾個月後,他們要改成大女主,重寫兩三個月後,又要加入穿越元素。每次都是推翻式修改,前後兩年時間,連個大綱都沒敲定,費用也就無從結算。因此說,編劇接項目一定要先開火眼金睛,能篩則篩、能避則避。要是真趕上這種超級不靠譜的,一定要敢於退出,及時止損。

儘量減少單打獨鬥,要學會尋找靠譜的合作夥伴,要善於藉助他人的力量攻克難關。做編劇的,入行初期都是「十活九黃」。如果你能進入一個比較穩定的團隊,有認可你的前輩老師帶著你一起去做周期長的大項目,你就具備了抗風險的能力。

比如這次的疫情。三年間,大公司也會裁減編劇部門,小公司更可能直接轉行不干。我有兩位曾經寫過衛視劇的編劇朋友,都不得不去找其它工作了。我之所以沒受太大影響,正是因為現在參與的這個項目夠大,背後的公司實力夠強。三年期間,這個項目一直在推進,雖然進度比預期慢,但階段性的費用都能給到。

《日落大道》中的編劇喬(威廉·霍爾登 飾)

千萬不要在署名上妥協,因為製片公司都是看署名作品的。你的軟弱可能會導致路越走越窄。催款肯定是編劇的常態。我曾為了僅僅三萬塊的尾款,就花了一萬塊錢去打官司。還有一次,我只是把諮詢律師的聊天記錄發給了對方,半年毫無音訊的拖欠款當天下午就收回了。

法律手段在編劇維權時還是很好用的。而且現在編劇打官司也並不複雜,只要合同簽得規範,用手機法庭就能解決,甚至都不用請律師。

「成為母親後,我必須考慮生計」

我很熱愛寫作,但做編劇從最初到現在的動力只有一個——賺錢。

《南海十三郎》截圖

讀本科時我就開始寫小說,寫中短篇,投稿給雜誌能得1000元左右的稿費。很顯然,未來不能指望這個養活自己。當時班上有一個同學已經在接劇本的活了,我就問她收入怎樣。她說了一句讓我記了一輩子的話:「還蠻多的。」

我第一個編劇項目就半途「流產」了。那是一個由我們學校老師牽頭的動畫電影。當時對審查什麼的沒有概念,老師說想要做《南方公園》那樣的成人向動畫,於是我們就加入了很多犀利的、針砭時弊的內容。現在回想,這種項目註定會難產嘛。

《南方公園:後新冠時代》海報

迄今做編劇快十年了,我從來沒奢望過寫出票房多少多少、播放量多少多少的爆款,沒有定過類似的目標。可能是因為我把理想傾注在了小說那邊,所以在編劇這邊的心態就很平和。別人認同我寫的東西,能拿到錢,我就很快樂;不認同我寫的東西,拿不到錢,我就很沮喪,特別純粹。

四年前,我的先生從宣傳片導演轉行為影視編劇。我們夫妻倆就成為了搭檔。他是完美主義者,和我反差很大。比如每次寫完一稿,無論寫得好壞,我都會變得很放鬆很愉悅,趕緊琢磨去哪裡吃好吃的;他則相反,寫完了心也松不下來,總想著哪裡還能再改改。

初期磨合肯定會伴隨著激烈的爭吵,有時候甚至會因為對方的思路而感嘆:「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原來你對XXX的看法是這樣的!」

磨合出默契後發現,有個寫作風格互補的搭檔,其實挺好的。他包容我,我也不跟他較勁,確實能夠在改來改去中提高質量。如果兩人都是完美主義者的話,怕是會碰撞得很激烈,都很難受吧。

《笑之大學》截圖

編劇之間互相羨慕的可能不是天賦,而是精力和效率。比如當年上學時,聽說有位老師只用一個星期就完成了一部20集電視劇的本子。光說這速度就讓人不得不服啊。還有就是很多老師都是兼顧著劇本寫作和教學,精力之充沛也是讓人十分欽佩。

為什麼我會羨慕別人的精力呢?是因為有了寶寶後,我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很多人覺得疫情導致了影視行業進入寒冬,其實我的體驗,早在2018年,稅務風暴開始後,活就開始變少了。再加上我2017年底懷孕生寶寶,於是便進入了一定程度的「躺平」狀態。

疫情剛來的時候,我的時間正好被孩子占滿,根本顧不上關心行業怎樣怎樣。我最好的三個做編劇的朋友,有兩個在疫情期間離開了這個行業。

一位是疫情時回老家照顧生病的家人,結果因管控遲遲回不了北京。本來這兩年影視行業新開的項目就少,回不了北京就更難接到活。雖然她後來得以返京,但依然接不到項目,僅過了三四個月,便徹底放棄了這行。

另一位的經歷更波折,看到疫情的勢頭不對,便想找個朝九晚五的穩定工作,結果進入了更慘烈的教培行業。後來她又做了一段時間和版權交易相關的工作,最終還是選擇離開北京。

讓我特別有感觸的,不是他們離開了編劇這個行業,而是他們對北京這座城市展現出一種難言的失望。

《離開拉斯維加斯》中的編劇本(尼古拉斯·凱奇 飾)

說回我自己,成為母親後,我就必須要為生計考慮。因為要還房貸和養孩子,每個月1萬多的固定花銷就那麼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以前有項目找上門,我還會顧慮一下它能不能成。現在的我就不會多想了。我更看重的是家庭是否能有穩定的收入。至於項目成不成,有它自己的命。

最近擺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一邊是一部短劇,對方畫了一張120萬的大餅,但我倆都不喜歡;另一邊是連載小說,每個月4000元稿費,是我曾經夢寐以求的機會。

我,該選哪一個呢?

「三年沒餓死我,就還可以談理想」

我是理科生,高考考五門,語文分數最低。可是陰差陽錯,大學畢業8年後,多了一個新身份——電影編劇。

《特朗勃》中的編劇特朗勃(布萊恩·科蘭斯頓 飾)

為了解答親戚和同學的疑惑,我總結出一個連自己都信了的理由:閱片量大,邏輯性好。如此說來,我應該算是影迷型編劇——寫劇本的動力,是出於對電影的熱愛。

那幾年,我基本上每年的看片量都能超過400部,熟悉各種類型片的套路。藉助貴人的賞識和提攜,我的第一部院線電影以約200萬的成本獲得了1100多萬的票房。

作為一名影迷,我竟然在豆瓣和IMDb上見到了自己的頁面!

隨後,很多類似的小成本院線電影的項目陸續找上我。我也很快便體會到了編劇行著名的「十活九黃」。連續遭遇數次初稿寫完對方就失蹤,我不得不反思一個問題:自己寫的東西究竟行不行?

說不行吧,對比影院裡的那些新片,也沒有差啊;說行吧,反正人家製片人不再推進了,你不問就沒消息,你問就是拉不到投資。

疫情的到來,對我這種自由編劇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因為小公司的小成本項目幾乎都停了,頭部公司又不可能看得到我們這種腳部編劇。轉行避無可避、迫在眉睫。

《改編劇本》中的編劇查理(尼古拉斯·凱奇 飾)

理想是什麼?是寫出讓自己得意的作品。現實是什麼?是吃飯、睡覺、穿衣、看病。沒有人能在不解決現實問題的情況下談理想。同理,既然疫情三年沒餓死我,就還可以繼續談理想。

其實能做編劇的人,想賺取個基本收入並不難。我的很多編劇朋友,疫情期間都有其它的生財之道。有的去寫劇本殺了,有的去做自媒體了,有的去做短視頻寫手了,有的去錄有聲書了……

雖然現在不至於為錢發愁,雖然很討厭熬夜和開會,雖然「十活九黃」的狀況不會立即改善,但是隨著行業復甦,我,又回來繼續接活了。

【文/滿囤兒】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