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路》 版畫 55×61cm 黃泰華
□豐偉
哪裡是別處？故鄉以外的地方都是別處吧。我妹妹屬雞，虛歲今年55歲。按老一代人的說法，55歲已經是老太太了。妹妹前額和鬢角雖然已經有了白髮，但她並不顯老。不顯老的標誌就是她長了一張娃娃臉，還經常在小區里輪滑。2023年元旦當天，她就在我妹夫的陪伴下去松花江的一個支流滑冰，雖然速度不是很快，但她「剎車」亮相的那一下，就很有專業運動員的范兒了。妹妹的滑冰是在故鄉明水縣的一個養魚池上學的，那時她已經30多歲。初上冰不可避免地摔了幾次，但還是學會了，她10歲的女兒也學會了。
妹妹元旦後又去了幾次松花江邊的「冰場」，妹夫是腦血栓後遺症，不能滑了，只能幫著背裝備。滑了幾次，妹妹就找回了感覺，速度明顯比第一次快很多，冰面上的動作更加自如灑脫，引得初學滑冰的幾個少年讚嘆不已。少年們的家長還向我妹請教滑冰要領，我妹像教練一樣耐心地和他們交流，那幾個少年很快掌握了技巧，能夠在冰上「飛馳」了。站在冰場上的我妹，看上去不像55歲的「老太太」，倒像40歲左右。
妹妹是因為女兒才來哈爾濱定居的，女兒中醫學院畢業後，留在哈爾濱工作。女兒的房子在松北，妹妹緊跟著買了同一小區的房子，直線距離200米。女兒、女婿工作忙，一個星期才能見上一面，但畢竟在身邊。有女兒在身邊，妹妹、妹夫的心靈才能安寧。在明水縣生活了50多年，哈爾濱對於他們是陌生的，好在老兩口都已退休，所有剩餘的時光都是閒暇時光。
我妹夫50歲時得了腦血栓，因搶救及時，康復訓練得法，現在只有一隻手臂不是特別靈活，其他都正常。我妹夫當過兵、寫過詩，有很強的個性。搬到哈爾濱後，他就為自己定下目標，走遍哈爾濱所有的公園、街道……讓他眼前的這座陌生城市變得不再陌生，開始「發現之旅」。要發現所有的公園、森林、濕地、博物館、紀念地並不容易，首先要做足「功課」，在電腦上查清具體地址，然後選擇最佳線路、坐哪路公交車等。這裡我想說，這是一件正常人都很難完成的事情，而對於曾經患過腦血栓的人就更不容易。但是，我妹夫做到了。兩年時間他幾乎走遍了哈爾濱100多個公園，名勝古蹟也有幾十個。呼蘭的蕭紅故居、依蘭的五國城遺址他就去過兩次……面對夏天的烈日、秋天的風霜，他並沒有退縮，身體似乎更加強壯了。有一回，他坐了反方向的車，到了終點才察覺，那時末班車已過，只能打車回家，花了80多塊錢，他心疼了好幾天。
有時候我妹妹也陪妹夫一塊兒出行，兩個人的行走使旅途不再孤單。相互拍照、相互調侃，疲憊中有樂趣、探尋中有驚喜。2019年夏天我去哈爾濱，我們三人從江畔的老江橋走起，步行至哈爾濱大劇院，這段路程也有五公里吧？我妹妹、妹夫竟然走到了我的前面。行至大劇院，我們坐下來喝冷飲，看到海報上顯示晚上演出京劇《鎖麟囊》。我提議說，不如看完京劇再回去，他們倆欣然同意。坐在大劇院舒適的椅子上，欣賞程派藝術若斷若續、低回婉轉的唱腔，真是一種享受。是啊，我們兄妹都是靠工資生活的人，沒有大富大貴過，但知足才是保持樂觀的根源吧？誰說不是呢？——「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號啕……」戲劇也是人生，對面悲歡離合、命運交錯，我們只能發出一聲聲嘆息。
我妹妹的房子只有60多平方米，還養了三隻貓。這三隻貓有安靜的時候，也有上躥下跳的時候。我看到，妹妹家的窗簾已被貓撕扯成一條一條的，家具的油漆也被貓們啃掉了不少。但，愛貓的情結讓他們初心不改，其中有一隻還是我妹夫撿來的流浪貓。養貓有樂趣也有煩惱：廁所的門要開個洞，貓舍、貓砂、貓糧、貓草……像照顧孩子一樣。但貓們並不像狗對人熱情，它們與人的關係只是若即若離、虛情假意。需要你時，就上床與你共眠，不需要你時就躲在角落，人類捉摸不透貓的性格。因為房間小，我妹夫把一萬多本書都堆在明水的車庫了，毅然決然地一本沒帶。當他們倆逛遍了太陽島、道外、陽明灘大橋等地後，感覺有點累了，要在家歇些日子。於是，我妹又從網上購買了幾本獲茅盾文學獎的小說。靜謐的下午，貓趴在飯桌上，妹妹用閱讀器把書立起來，開始抄寫《額爾古納河右岸》《人世間》……大約抄兩小時，我妹夫回來了，該做晚飯了，她立刻停止了抄寫，煮一點粥，熱兩個饅頭，炒一盤青菜，開始簡單的晚餐。晚餐後，他們會在電腦前欣賞旅行時拍攝的哈爾濱「風光」，這些照片被分成了不同的文件夾，有一萬多張……
異鄉的生活很快變成了想要的生活，那些哈爾濱人都很少去的地方，變成了他們最熟悉的地方，生活在別處與生活在故鄉沒有區別。這裡是中國最北端的省會城市，100年前有大批外國僑民在此居住，有著久遠歷史和深厚文化。當他們相互攙扶著走在中央大街，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看馬迭爾賓館陽台演唱會的時候，他們感覺到了這座城市的獨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