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翻過冬日的圍牆，送來百花的芬芳，各大景點相繼開放，踏青出遊的人們在路上。無論山間的洞天福地，還是許願池邊的希臘少女，硬幣自由落體，描繪了心中期待的歡喜，硬幣沉入池底，保守著不可言說的秘密……
拋撒錢幣許願祈福，是東西方皆有的一種習俗，英國媒體做過調查，英國人一年要往水池裡扔掉300萬英鎊；美國黃石國家公園的遊客也向著名的溫泉——牽牛花池投幣。在中國的各大景點，你一定觀察過或參與過這項活動。但是這種習俗的淵源究竟是什麼？或許陝西考古博物館的一件文物可以告訴你答案，它就是龍龜銅盆。
陝西考古博物館藏 龍龜銅盆（祭祀明器）
唐開元二十二年（734）
1998年西安東郊馬家溝康令惲墓出土
文物標牌對這件文物的解釋是祭祀明器，更具體地講，這件文物應當是道教投龍儀式所用之法器。
道教的投龍儀式，是將寫有祈福消罪願望的文簡、玉璧、金龍、金鈕用青絲綑紮，在舉行齋醮科儀之後，投入名山大川、岳瀆水府。文簡、玉璧、金龍等就成為道教投龍儀式的法器[1]。看到這裡，你是不是覺得往許願池裡扔錢幣和投龍儀式似乎有著某種淵源。可以說，扔的行為是相同的，寓意是類似的，但是投龍儀式有著更深的文化內涵和更高規格的禮儀規制。
因李唐皇室尊道教教主老子為遠祖，道教成為唐代頗受尊崇的國家宗教，因此投龍儀式在唐代頗為盛行。唐代帝王崇信齋醮祈福禳災的功效，為求自身的福壽和國家的太平，十分重視道教齋醮活動。《唐岱嶽觀雙碑》碑文記唐代道士為國家修齋設醮的歷史，從唐高宗顯慶六年（661）至唐德宗建中元年（780）‚先後有唐高宗、武則天、唐中宗、唐玄宗、唐代宗、唐德宗時期齋醮投龍的記錄，其中武周時期投龍最為頻繁。
從大周天授二年（691）至長安四年（704）‚武則天多次派道士赴東嶽為其投龍祈福。現藏河南博物館的投龍金簡，是武則天時期投龍於嵩山的實物。
河南博物院藏 武則天投龍金簡
1982年5月，農民屈西懷曾在嵩山峻極峰石縫中，撿到一枚武則天金簡，金簡長36.2 厘米，重23.5 克，其上刻有63字：
上言：大周國主武曌好樂真道長生神仙，謹詣中嶽嵩高山門投金簡一通，乞三官九府除武曌罪名。太歲庚子七月甲申朔七日甲寅，小使臣胡昭稽首再拜謹奏[2]。
這枚金簡被命名為武則天除罪金簡，很多人都認為這是武則天自覺罪孽深重，為了消減自己的罪惡，才製造了這枚金簡。其實，這不過是武則天投龍祈福儀式中的一件普通信物而已。
道教認為「於五嶽投簡送 龍，滅過消愆，乃其本旨」（《上清靈寶大法》卷41）。《太平御覽道部》卷下引《赤書玉訣》說將龍簡「沉之於清冷之泉‚，埋本命之岳。三官九府，書人功過，其理甚明」。唐代帝王熱衷於五嶽投龍，道教認為五嶽皆有洞府，是投龍最佳去處。唐杜佑《通典》就有唐代祭五嶽、四鎮、四海、四瀆之制[3]。可見，道教的投龍儀式是唐代國家典禮級別，比我們扔硬幣許願要隆重和正式得多。
玄宗時期的投龍儀式也有文物為證。清代道光年間，湖南南嶽衡山曾出土過唐玄宗開元二十六年投龍告文銅簡，正面和背面皆有文字：
大唐開元神武皇帝李隆基，本命乙酉八月五日降誕。夙好道真，願蒙神仙長生之法，謹依上清靈文，投鋏（刺）紫蓋仙洞。位忝君臨，不獲朝拜，謹令道士孫智涼賚信簡以聞，惟金龍驛傳。太歲戊寅六月戊戌朔廿七日甲子告文。
簡背文字三行：
史朝散大夫行內侍省掖庭局令上柱國張奉國，本命甲午八月十八日生。道士塗處道、判官王越賓，壬寅八月十日。傔人秦退恩[4]。
唐開元二十六年唐玄宗南嶽投龍銅簡拓片圖版
今藏法國圖書館編號為P.2354的敦煌寫本，記錄了開元時期朝廷有關投龍具體儀式的規定。該卷寫本紙質為上好微黑黃紙，首部損壞，尾部殘缺。計損壞者在內，存字五十三行。日本學者大淵忍爾將此件寫本年代考定為開元時期，並定名為《投龍玉璧儀》[5]。
藏法國圖書館編號為P.2354的敦煌寫本
除了用文簡作為法器，金龍也是投龍儀式常用法器之一。何家村窖藏的赤金走龍一共12條，當屬道教投龍儀式之用。
陝西歷史博物館藏 赤金走龍 何家村窖藏
有許多唐詩描寫了唐代齋醮中的投龍儀式。元稹《春分投簡陽明洞天作》詩云：「偶因投秘簡，聊得泛平湖。」白居易《和微之春日投簡陽明洞天五十韻》詩云：「去為投金簡，來因挈玉壺」，皆為國家投龍儀式而作。劉禹錫《和令狐相公送趙長盈鍊師與中貴人同拜岳及天台投龍畢卻赴京》詩曰：「白鶴迎來天樂動，金龍擲下海神驚。」岑參《冬夜宿仙遊寺南涼堂呈謙道人》詩曰：「石潭積黛色，每歲投金龍。」唐代詩人以寫實的筆調，描寫各地投龍儀式用金簡和金龍的實況，唐王朝頻繁舉行的投龍儀式是涉道詩吟誦的主題之一[6]。
回到文章開頭提到的康令惲墓出土的龍龜銅盆，它在墓室西部的棺槨下發現，內鑄鎏金龍、銅龜、銅錢、銅摩羯等，皆為投龍致祭之物。
根據墓誌記載，墓主康令惲生前官拜范陽節度副使、都知兵馬使，曾被封為冠軍大將軍、左威衛大將軍、上柱國、山陰縣開國子，其家族一直都在以鄯州西平（今青海西寧）為中心的隴右地方從事唐朝對抗吐蕃的前線任務[7]，是驍勇善戰的武將世家[8]。
康姓為「昭武九姓」之一，康令惲及其家族應為粟特康國人，原本應信仰拜火教。但是，生活在盛唐時期的康令惲顯然已經接受了唐代本土的宗教信仰，除了墓中出土的這件道教投龍儀式之用的法器龍龜銅盆，他在長安東郊的墓葬建制也遵循了長安地區唐代墓葬的等級與葬儀。其墓為長斜坡墓道帶天井方形單室墓，墓葬使用了5個過洞、5個天井、6個壁龕，各建築單元壁面原繪有壁畫，現已脫落。墓葬早年被盜，另外發現2件鏽蝕嚴重的鐵牛[9]。從墓葬形制來看，康令惲已經完全入鄉隨俗了。
一件小小的龍龜銅盆，不僅是破譯道教投龍儀式密碼的鑰匙，還讓人明白了拋撒硬幣許願祈福這一日常旅遊行為的文化淵源，更成為濃縮東西文明互鑒在宗教信仰和意識形態領域的物質證據。如此重要的文物，你還等什麼，快來考古博物館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