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兩周，隨著美媒爆料「伊朗核設施檢測到豐度約84%的濃縮鈾微粒」，伊朗核能力再次引發外界關注。
面對西方質疑，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總幹事格羅西3月3日至4日應邀訪問伊朗，與伊朗總統萊希等伊朗高官舉行會談。格羅西4日稱，訪問取得關鍵進展，伊朗承諾將配合IAEA核查和監督，包括恢復先前關閉的部分核設施內監控設備運行。
分析人士認為，此訪時機敏感，背景特殊，別具意義。伊朗和IAEA均採取低調務實態度，互釋合作意願，相互作出妥協。伊朗也通過主動「敞開大門」，向外界展示了堅持和平利用核能的決心和推動局勢降溫的靈活身段。
訪問：出人意料
這是格羅西自去年3月以來首次訪問伊朗，發生在一場新的伊核風波之下。
就在幾天前，美國媒體援引IAEA一份內部報告稱，核查人員1月下旬在伊朗福爾多核設施採樣後發現豐度約84%的鈾顆粒——接近用於製造核武器所需的90%豐度。根據伊朗此前通報，自2021年4月以來生產的濃縮鈾，豐度最高為60%。
消息一出，輿論譁然。西方隨即指認伊朗試圖製造核武器，伊方則堅稱本國核計劃為民用，迄今沒有試圖將濃縮鈾豐度提高到60%以上。
就在幾天後，IAEA定於3月6日在維也納召開理事會季度會議。西方國家準備討論一份針對伊朗的譴責決議，並有可能提交安理會。
格羅西就是在這個時間當口踏上伊朗之旅。
「格羅西這次訪問時機非常敏感，目標就是針對最新的伊核事件。」寧夏大學中國阿拉伯國家研究院院長李紹先指出。
一來，「豐度達84%的鈾顆粒」消息傳出後，英法德三國態度強硬，要求對伊朗進行嚴厲譴責。美國國防部副部長卡爾在國會作證時說，伊朗「只要12天」就能生產出1枚核彈所需的核裂變材料，震驚世界。
二來，最近一周，伊朗周邊地區火藥味較濃。伊朗已和敘利亞達成協議，決定把國產的飛彈防禦系統輸送到大馬士革。此舉具有較強烈的刺激性。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剛剛訪問過以色列，美國防長奧斯汀也將訪問以色列，難免引發「美國可能對伊朗採取行動」的猜測。
三來，西方內部存在兩種聲音，美國似乎有意為局勢降溫。卡爾說，他仍然認為外交妥協、恢復伊核協議是管制伊朗核開發的最好途徑。拜登政府高官也在做歐洲三國的工作，希望後者不要反應過激。
「格羅西在此時受邀訪問伊朗，讓人感到意外。」復旦大學中東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孫德剛指出，在此之前，西方和伊朗圍繞鈾豐度問題各執一詞。IAEA承受來自西方和一些中東國家的很大壓力。出人意料的是，總體偏保守強硬的萊希政府會放下身段，主動邀請格羅西到訪。此舉旨在平息外界質疑，向國際社會澄清伊朗仍在堅持核能民用的意圖，同時也展示了伊朗願與IAEA接觸的積極姿態。
共識：務實妥協
4日早些時候，格羅西在德黑蘭會見了伊朗總統萊希和其他官員。當天晚些時候，他在返回維也納後告訴媒體，這次與伊朗政府的會談取得「實質進展」，包括伊朗同意將核查福爾多核設施的次數增加50%、許諾將重新打開去年6月關閉的部分核設施監控設備。
此外，格羅西澄清，核查人員先前在伊朗福爾多核設施內沒有發現高豐度濃縮鈾。
根據伊朗原子能組織與IAEA4日發表的聯合聲明，格羅西此訪收穫不小，雙方達成三點共識：
一是IAEA和伊方的互動將在2015年伊核協議的基礎上，完全依照該機構權限與伊方權利和義務進行。
二是伊朗願就三個未申報地點懸而未決的保障問題繼續合作，並提供進一步信息和訪問權限。
三是伊朗將允許IAEA實施進一步適當的核查和監督活動。雙方不久將在德黑蘭舉行的技術會議上商定方式。
分析人士用「靈活」「低調」「務實」來形容伊朗和IAEA的這次互動。
「從雙方達成的協議看，伊朗作出一個重要姿態，即儘管美國退出伊核協議、伊朗也採取了回應措施，但伊朗認為重啟伊核協議的可能性仍然存在，仍願意與IAEA接觸。」孫德剛指出，這是伊朗向外界展示誠意，釋放了「堅持和平利用核能總目標不變」的政治信號，在外交和政治層面可以說是加分的。
聯繫伊朗近來的一系列動作，包括上月底伊朗軍隊舉行「天空衛士」大型防空演習等，孫德剛認為，伊朗正在以兩種手段來應對內外挑戰：一是政治和外交層面放下身段，較為靈活地把「球」踢給美國。二是通過軍演等動作來表明不接受西方軍事訛詐、不會輕易讓步的決心。
李紹先逐條分析了三點共識。他認為，雙方態度務實，行事謹慎，起到了避免複雜局勢升溫的作用。
先看第一點，它是原則性的，也是雙方務實妥協的產物。IAEA承諾遵守自己作為一個技術機構的權限，這是對伊方要求的滿足。伊朗同意遵守伊核協議有關義務，這滿足了IAEA的要求。
再看第二點，它圍繞「三個未申報地點」問題。一直以來，IAEA和伊朗都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前者在三個地點發現核痕跡，要求進行核查，而後者一直躲躲閃閃、推三阻四。這次，伊朗方面做出一定退讓，含蓄地同意適度放寬限制，提供更多訪問權限。這讓格羅西的訪問有所收穫。但伊朗具體放寬到什麼程度，仍要看後續會談。
最後看第三點，它是針對「豐度84%的鈾顆粒」問題。伊朗主動答應IAEA在必要時進一步核查，但沒有明確細節，而是說在德黑蘭進行新的會談來探討。這一表述伸縮性很大，但至少是對現在的敏感事態進行了低調處理。
談判：處境尷尬
如果一切順利，伊朗和IAEA將「很快」回到談判桌旁，展開新的磋商。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伊朗與世界主要大國圍繞重啟伊核協議的談判仍然陷入沉寂。
美國於2018年5月單方面退出協議，並重啟對伊制裁。伊朗隨後逐步中止履行協議部分條款，但承諾所有措施「可逆」。2021年4月以來，伊核協議相關方在維也納舉行多輪談判，討論美伊恢復履約問題。但自去年9月以來，隨著伊朗與西方緊張關係加劇，原本磕磕絆絆的談判徹底進入「冬眠」。
格羅西4日稱，他與伊朗官員取得的「關鍵進展」，可能為恢復伊核協議談判鋪路。
外界也想知道，隨著伊朗進一步向IAEA敞開大門，維也納談判是否能夠一鍵重啟？
有美媒指出，自去年年底以來，伊朗方面多次展現出積極意願，但作為伊核困局始作俑者的美國回應消極。因為恢復履約談判並非拜登政府當前關注焦點。民主黨人擔心，共和黨人將拿伊核協議這根「政治大棒」對付他們。
孫德剛認為，美國恐怕不會輕易改變態度。
「談判之所以陷入停滯，關鍵原因在於，美國與伊朗長期敵對的結構性矛盾很難消除，再加上在大國戰略競爭背景下，美國需要重新團結全球盟友來對付共同的敵人。」孫德剛說，在中東地區，用來動員一盤散沙的地區盟友和夥伴、服務於美國戰略利益的假想敵就是伊朗。如果美國與伊朗積極接觸，不僅不符合美國的戰略利益，甚至還會招致盟友反對。
李紹先認為，目前伊核協議談判處於尷尬境地，恢復也難，但徹底放棄也難。
從美方表現來看，它似乎很矛盾。李紹先注意到，雖然談判擱置，但美國政府還是擺出不放棄的架勢。在輿論炒作伊朗核能力的背景下，包括中央情報局局長伯恩斯在內的一些美國高官反而出面說「伊朗沒有恢復發展核武器的工作」，以讓局勢降溫。反倒是歐洲國家主張更嚴厲地對待伊朗。「從這點可見，美國還是不願在現在這個時刻把事情搞砸。即使伊核協議恢復不了，美國也不願和伊朗徹底搞僵。」
從伊方表現來看，李紹先認為，它很有策略。一邊在俄烏問題上支持烏克蘭領土主權的完整，一邊又充分利用俄羅斯受到壓制、孤立無援的局面，但又不和俄羅斯完成綁定。與此同時，它又策略性地和IAEA接觸，在濃縮鈾問題上低調務實，不渲染緊張局勢，為未來談判留出空間。
展望美伊博弈和伊核談判前景，孫德剛認為，要看伊朗在烏克蘭危機中究竟會走到哪一步。伊朗此前在俄烏之間採取較為平衡的政策。但從最近來看，它實際上在向俄羅斯靠近。如果這一政策繼續往前走，那麼美西方可能會加大對伊朗的制裁。
「我個人認為，維也納談判有可能很快會有新的消息，因為雙方都沒有完全放棄恢復核協議的努力。」李紹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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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編：楊立群 文字編輯：楊立群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圖片編輯：蘇唯
來源：作者：安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