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莊嚴肅靜的八寶山殯儀館公開日出現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4名身著「空姐」制服的女生面帶微笑,迎接訪客。
可青春洋溢的她們竟不是殯儀引導員,而是北京第一支女性遺體火化師班組的火化師。
曾有從事殯葬業的資深人士說過:「殯葬行業最累的是殯儀館,殯儀館最累的是火化師。」
因為,火化師是逝者人生中最後的守門員,不容有錯。
為了一捧雪白的骨灰,他們需要在40多度高溫的屋裡,日夜守著600-1000度的焚燒爐,時刻調整爐內的壓強,以防發生意外。
更瘮人的是,火化時曾有屍體突然坐起來,悽厲的哭聲、詭異的畫面,也導致從事這行的基本都是男性。
那麼,這4位平均年齡24歲的女嬌娥,又是如何打破常規、克服困難,成為行業罕有的女火化師的呢?
「我不想做金絲雀。」
1998年出生的雲小林,是八寶山殯儀館20年來第一位女火化師,也是「火玫瑰」班組的領軍人物。
當初,她選擇這行的理由,其實是為了掙脫父母的牢籠。
雲小林的父母是傳統的中國式大家長,他們總想著把最好的給孩子,卻忽略孩子想要什麼。
他們覺得女孩子做空姐體面,就要雲小林讀空乘專業。
然而,雲小林讀了幾年還是不喜歡,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上了發條的時鐘,日復一日地走著父母圈好的路,連呼吸都是不自由的。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爺爺去世的噩耗。
沒能趕上爺爺的最後一面,成為雲小林人生中最大的遺憾。
此時的她,深深陷入「明天和意外,你永遠不知道哪個先來」的唏噓。
突然,她想起高中的同桌曾經想報考殯葬專業,卻因為膽子小而止步。冥冥中,雲小林覺得這是爺爺給她的指引。
於是,她先斬後奏,將自己的學籍轉到北京社會管理職業學院,從優雅的空姐成為「陰深」的殯葬人。
畢業後,她幸運地進入八寶山殯儀館實習。
在殯儀館,她看盡各種人情冷暖。
有的還沒等老人的葬禮結束,幾個兒女就當場搶遺產;有的哭得撕心裂肺,死死抱住母親的遺體不讓燒,嘴裡念叨著要隨她去;有的就過來看一眼,連骨灰都不拿……
最讓雲小林觸動的是,有一對年輕夫婦痛失愛女,但是5歲以下的小童火化後很難保存骨灰,他們只能苦苦哀求師傅想想辦法,哪怕只有一點也行。
師傅看著仿佛睡著的小女孩,再瞧一眼滿臉絕望的夫妻,嘆了一口氣後,堅定地說:「我會盡力的。」
接著,師傅深深地向遺體鞠了一個躬,那一瞬間,雲小林感受到火化師承載的是一個家庭的重量。
最終,在師傅的努力下,小女孩的骨灰得以保存,夫婦倆哭得不能自已,仍不忘說一句「謝謝」。
從那以後,雲小林不再遲疑,火化師就是她終生的事業,她要好好地送走每位逝者。
正如電影《入殮師》所說:
死亡並不意味著生命的結束,它是一扇連接兩個世界的大門。我作為守門人,送很多人離去,對他們說「路上小心,我們後會有期」。
就這樣,雲小林以女性特有的溫柔,送走了逝者,安慰了家屬,在滿是男性火化師的世界裡,為女性爭取到入門的機會。
後來,八寶山殯儀館有了95年的董寧,00後的劉德潔和姚紫晴的加入。
「小眾」「好奇」「社恐」或許是她們做火化師的理由,但最終讓她們留下來的,卻是逝者教給她們的珍惜。
就像《三悅有了新工作》裡說的那樣:
遇到想死的人,帶他們來殯儀館轉轉,保證就想好好活了。
女火化師需要多努力?
八寶山殯儀館作為北京規模最大的殯儀服務單位,每天至少需要火化70-80具屍體。
為了不拖後腿,「火玫瑰」們需要每天凌晨四五點就開始準備工作,如清掃爐灰、測試機器。
待到6點時,就早早鋪好「一路走好」的金色鶴毯,迎接第一位逝者。
最難受的是夏天,火化室的爐子一開上千度,就算有空調通風系統,屋內的溫度也高達43度,她們的衣服是幹了又濕,濕了又干。
男同事有時還能偷一會閒,到外面解開扣子透透氣。但是,她們只能告訴自己「心靜自然涼」,然後灌下一桶桶的水。
「大旺季」時,火化室的屍體是一具接著一具。
為了不耽誤工作,她們常常等不及爐子冷卻,就戴著手套,冒著100度的餘溫,將骨頭一塊塊地揀出來。
有時候忙到中午,她們還要頂著屍臭味、焦味,一邊吃著盒飯,一邊盯著爐里的情況。
不過,比起高強度的體力工作,心理關更難過。
雲小林回憶起自己第一次獨立操作時,剛接到同事移交的棺木,正想核對逝者的信息,突然一位女生沖了過來,「啪」的一下揭開了棺木。
女生嘴裡想嚎一聲「爸爸」,卻被逝者睜開的雙眼,嚇得吞了回去。
她只能搖了搖雲小林的手臂,戰戰兢兢道:「你快把我爸的眼睛閉上啊!」
這時,雲小林才回過神,雖然她在學校學過遺體美容,但是真實上手她還是會害怕,女生也看出她的躊躇,惱怒地不停催促。
雲小林的腦子裡閃現了一部又一部的鬼片,手腳都僵硬得不能動彈。
「你想讓我爸死不瞑目嗎!」這句話狠狠地打醒了雲小林,她就如機器人一般,幫逝者閉上眼睛,推他進爐子,火化完撿骨灰,鞠躬……
好不容易送走逝者,雲小林才緩過來,而剛剛鎮定的手開始止不住地抖。
至今,雲小林還是忘不了那雙眼睛。
不過,這對於火化師來說,只能算是初級考驗。
最恐怖的是,在火化的過程中,你可能會突然看到屍體被燒得坐了起來,嘴裡還發出「嗚嗚」的響聲。
即使知道是高溫導致人體肌肉的抽搐,但是那場景仿佛自己在殺人。
無論是詐屍,還是殺人,都是難以越過的心理障礙。所以,每年實習的學生再多,最後能留下來的依然寥寥無幾。
恐懼,是人的天敵。
只有跨過去的,才能成為真正的火化師,而她們的經驗是:
如果害怕了,就想像逝者是你離去的親人,你要給他們最後的體面,這樣就能沖淡恐懼。
姚紫晴就是如此,每次進行爐前告別儀式時,她看到悲痛欲絕的家屬,就會想起自己的家人。
她希望將來遇到親人去世,她能利用自己所學,更好地安撫家人,引導他們走出悲傷。
這也是她從這份工作中找到的價值。
「普通是什麼啊,誰都會死的吧,我也會死,你也會死,死本身就是很平常的事。」
電影《入殮師》這一幕道盡了所有殯葬人的心聲,這對於他們來說,的確只是一份工作,而對於其他人來說,卻是「晦氣」。
「我的兒子如果娶你們做這行的,我寧願一頭撞死。」雲小林的鄰居聽說她在殯儀館工作後,不屑地說道,那神情活像她們做的是皮肉生意。
就連雲小林的父母送她回殯儀館時,還會特意在前一個路口停車,讓她自己走回去,把她慪個半死。
姚紫晴的父親,更是直言她是賺死人錢的。
親人都如此,更何況外人。
董寧在做火化師之前,是殯儀引導員,她很明白別人對這行的避諱。所以,逢年過節,她都不會去探親訪友,更不會主動去握對方的手。
曾有同事打趣道:他坐計程車時,司機知道他在殯儀館工作後,連忙拿出消毒水噴車。頓時,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鼴鼠,見不了光。
火化室主任魏童回憶起,久不聯繫的老同學得知自己在八寶山殯儀館後,就找上門來,想請他幫忙安排葬禮。
在談話間,自己給他倒了杯水,到最後他一口都沒喝。
只要是在殯儀館工作,無論是小職員,還是管理層,都逃不了被歧視。
這個社會有太多的有色眼鏡,以至於從事殯葬行業的,大家都懂得適當地「包裝」自己。
未婚的,要找對象,就要美化自己的職業,例如遺體美容師可以說是化妝師;已婚的,當填寫孩子信息表時,家長工作那欄只敢寫民政局。
這世間,對殯葬行業的偏見太深了。
而這種偏見,正是來自世人對死亡的避諱,他們覺得只要和「死」沾邊了,就是不吉利,還會帶來厄運。
死亡,其實是他們對未知的恐懼。
正如白岩松所說:中國從來沒有真正的死亡教育,他們討論死亡的時候就像是小學生。
早在20世紀20年代,美國就已經開設死亡教育的相關課程。
他們會邀請專業的殯葬人士與學生探討何為死亡,以寫遺囑的方式,反思自己的人生,彌補遺憾。
而這一個個遺憾,正是他們活下去的理由。
簡而言之,死亡教育就是向死而生。
就像海德格爾所解釋的,當你無限接近死亡,才能夠深切體會生的意義。如果我們能向死而生,承認並且直面死亡,我就能擺脫對死亡的焦慮和生活的瑣碎。只有這樣,我才能自由地做自己。
可惜,我們的傳統教育,並沒有引導我們如何正確認識死亡。
「外婆變成天上的星星了。」《人生大事》中的這一句話,是很多人對死亡的最初印象。
小時候,父母總是對「死」這個詞避而不談,他們會將死亡美化成星星、鮮花,亦或者是遠行的旅程。
但是,死亡的浪漫,其實更致命。
它會讓孩子們輕視生命,一遇到不如意的,就想轟轟烈烈地死一場,企圖用死來懲罰別人。他們誤認為死比活著容易,而忽略死比活著痛苦100倍的事實。
比如說跳樓,「啪嗒」一下,你會清楚地聽到全身骨頭一寸寸地碎裂,內臟就像被針扎爆的氣球,白花花的腦漿順著額頭流淌下來……
如果是模擬死亡,相信此時的你一定會打消自殺念頭,從此更敬畏生命。
人這一生,就是一列開往死亡的火車,永遠只有一個終點。你只有坦然面對,才能欣賞途中的風光。
譬如面對癌症。
有的人因為害怕死神的鐮刀,每天都生活得很焦慮,擔心自己過不了明天,結果真的被自己「嚇」死了;有的人直視死亡,認真列出自己的遺願清單,一項項去完成,最後越活越健康。
如果改變不了生命的長度,那就不妨開拓它的寬度。
活好每一天,都是賺的。
死亡其實只是平常的生老病死,時間到了,就要下車。
而當你下車時,在一片漆黑的荒原里,只有一點零星的火光指引著你,那就是殯葬人。這樣一想,還會覺得殯葬人晦氣嗎?
有人說,他們做這行也是因為高工資。
那要多高的工資,才值得他們忍受歧視、不分晝夜、勞心勞力地服務逝者?說真的,有這勁頭,去哪都是金子。
他們能堅持的原因,一直都是因為熱愛。
他們所期盼的未來,也不過是當大家提起殯儀館時,不再是晦氣,而是溫暖。
畢竟死亡沒有溫度,但人有。
—END—
作者:白書
編輯:楨楨
參考資料:新京報《四個女孩,在八寶山做火化師》
中國慈善家《死亡教育:學會面對死亡,以及人生的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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