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田微小說 維納斯

吳楚田作 發佈 2024-04-25T17:20:21.531283+00:00

人多了,總有無聊的人。有無聊的人看到她斷了一隻胳膊,不是去同情,而是把她叫成維納斯。先是在暗裡叫,後來是公開叫當面叫。我不知道她是已經習慣還是完全出於無奈,反正沒見她為這事動怒。她總是樂樂呵呵,大概沒把這事看得太重。不然,誰不氣死恨死?我服她,是她真有維納斯的美。

人多了,總有無聊的人。有無聊的人看到她斷了一隻胳膊,不是去同情,而是把她叫成維納斯。先是在暗裡叫,後來是公開叫當面叫。我不知道她是已經習慣還是完全出於無奈,反正沒見她為這事動怒。她總是樂樂呵呵,大概沒把這事看得太重。不然,誰不氣死恨死?

我服她,是她真有維納斯的美。如果我們這裡靠近邊境,我都要懷疑她的種源。有176的個,一雙略帶深邃的眼睛,還有一頭略略曲卷的頭髮。一個中國女性愛美我可以理解,但是還能按照維納斯的模樣去長讓我感到不可理喻,難道真的可以相由心生?

維納斯雖然美,生活終歸不方便。人作為靈長類動物,需要用自己那一雙手去服務自己的一切。一個女生被一場意外奪去一隻手,對於那麼具體的生活,肯定會帶來諸多不便。但是她完美無缺地做好了,這讓我非常非常敬佩。

我以前不認識她,因為她生活在長江中上游的莽莽大山群中,我隔她一個省,她也自然不認識我。我們考進同一所大學,編進同一個班,成為同學,我們這時都有機會相識。我從來不歧視殘障人士,但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害到她,因此會刻意和她保持距離。

「你怎麼總是那麼憂鬱?」有次離開圖書館,在回寢室的半道,她刻意截在前頭,堵著我問。

「啊?沒有哇。」我挾在腋下的幾本書都差點掉下來。我暗暗叫驚:這維納斯的眼睛怎麼那麼毒,什麼事都可以被她一眼看穿?

「不要裝,我也來自農村。何況,我還是『一把手』。」走廊有那麼長,她不緊不慢地問我,願不願意去做家教?不待我回答,她又說道,「我看你成績那麼好,又有耐心,如果做家教,肯定能做好。恰巧我這裡有兩個家庭都請了我,我分不開身,只能想到你。」

需要說明,我的家境確實不好。父母為了能夠讓我上大學,已經欠下很多債,進大學之前,我就一直在愁這些錢今後要怎麼還,可是我找不到好辦法。如果再找不到錢,不要說還債,我在大學裡的這一日三餐都會成問題。

「我建議你去,既鍛鍊自己,又能弄點錢花,何樂不為?」見我還在憂鬱,她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還考慮那麼多幹嗎?就這樣定了,我好馬上回復人家。都讀大二了,你還想花家裡的錢?」一句話戳中我的軟肋,我只好點了點頭。看著我羞澀的樣子,她很開心:「嗯,這就對了,我還以為你會拒絕呢。」

我這邊後來的發展很順利。通過學生家長的推薦,我還攬下另一家的家教。兩份心滿意足的收入讓我迅速走出小困境。可是她那邊卻問題頻出,先是女主人抑鬱,後來是男主人的經營出狀況,說好的報酬不但很難按時到位,而且還短斤少兩。我慫恿她離開:「現在城裡又有錢又樂於在孩子身上投入的家庭成千上萬,你何苦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還是覺得不妥,人家家裡已經出了那麼大的麻煩,我不想給人家雪上加霜,那孩子也和我處出了感情,我如果要走,那孩子不要講以後上名牌大學,就是眼下的高中也可能讀不下去。」是她的堅持,給這個家庭帶來了許多安祥。

大三的時候,學校組織我們去考察古建築,那是需要攀高的玩意兒,我擔心她不方便,「不礙事,完全可以。」想起她平常竟然還能玩籃球玩桌球,覺得自己杞人憂天,確實多慮了。

「中國的古建築就是美。」她很善於發現,「你看,連最普通的青磚,不但要在顏色上造就一種深沉穩重不張揚的朦朧意境,還要通過不同的刀法雕出各種圖案,栩栩如生,活龍活現,讓每一塊磚都能寄託人們最樸素最美好的追求與願望。你看這些磚,還有生產的年代,還有生產者專屬的印記,表明那個時候的人對產品質量的一種承擔。」她不斷按下快門,我真奇怪,那隻手機在她手上會那麼聽話,從來不調皮不搗蛋,不給她添任何麻煩。「呃呃,光華你看,這裡還住著一個老婆婆。哇,有點造孽哩。」

那老婆婆顯然看到了她,還看到了她那隻殘缺的手:「哎喲造孽的,丫頭,你從哪裡來?」

「我們是學生,過來走一走,專門來看這些老房子。」我注意到了,這時的她沒有使用我們慣用的專業術語。「你這房子裡面那麼潮,你怎麼還住這裡呀?」

老人回答「習慣了習慣了」,眼睛依然沒有從她那隻殘缺的手上移開。這位老人,大概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又還帶著殘的女孩到這裡來做調查。在相互的打量中,她也發現了老人的不便——一隻腳有點拖。「婆婆,你一個人在這裡怎麼生活呀?」

「還怎麼生活?就這樣。」她依然告訴我們「習慣了習慣了」。

「我給您200塊錢,買些肉吃吧。」說完掏出錢往老人衣兜里塞。

老人不願意接,用手擋了幾回,終於收下:「你這個丫頭,自己都……還這麼客氣。」

「婆婆,沒事的,我們還年輕。」正說話,她手機突然響起,另一個女生暈倒了。「走,我們趕快去。你力大,去背背她,我來打120。」

後來,她成了我女友。再後來,她成了我的妻子。我們一起進入雲貴川的茶馬古道,成為這條道上的古建築的研究者和形象大使。她為我生了一個兒子,我為她生了一個女兒。我的父親過世後,經她提議,我把寡居的老母親接過來。從此,我們一家三代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們婆媳之間處得特別好。我的母親興致倍好,竟然把兒媳叫成了「小維」,維納斯不生氣,一高興,把她的家婆叫成了「維母」。看看,看看這個維納斯,多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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