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塵4x/圖）
今天，合作無處不在。良好的合作能力是適應絕大部分工作的基本條件，即便工作之外，日常生活中「請您配合」的場景比比皆是，以社會公德的名義構成對現代公民的基本要求。但有時候不難發現，配合併不總是對個人最有利的的方式，在一些場合，自私一點的話，獲利更多。亞當·斯密更是在兩百多年前就將自私視為推動社會財富增長的基本動力。然而，放眼世界，道德規範一般都提倡合作，而不倡導一切為了自己。這樣的社會規範格局是怎麼形成的呢？
要知道，合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僅會因彼此合不來而起衝突，而且最後完全可能在付出成本後自己一無所獲卻讓其他人受益。更何況在各式各樣的場景中，與何人在何時何地採取何種方式合作等具體問題，也都影響著合作的開展，看起來也沒有固定答案可以直接套用。作為一個經典的進化問題，生物體在合作這個事情上究竟是怎麼進化的，長期受到科學家的關注。最近，德國的研究人員通過進化模型分析後認為，道德系統在人們自私自利的動機普遍存在的情況下之所以還能得以進化，除了它能抑制自私，促進合作，造福群體之外，關鍵還在於它為社會帶來了組織和秩序。相關研究2022年9月發表在《公共科學圖書館·計算生物學》（PLOS Computational Biology）。
「可能我們想到的關於道德規範的第一個例子就是那些抑制個人自私的規範，比如不要偷盜、愛你的鄰里。雖然這些規範在不同社會裡可能沒有什麼變化，但我們也有道德高度變化的一面，許多像穿著打扮、營養、談話間輪流發言等方面的規範，在不同社會裡差別是很大的。這些例子暗指道德的另一方面，看起來很難與道德本質上是好的這一理念相融合。事實上，在一種文化中被認為是好的道德體系的一部分，在另一種文化中可能會令人不安。」馬克斯·普朗克數學研究所的研究人員穆罕默德·薩拉赫（Mohammad Salahshour）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道德的兩個方面暗示了道德的兩種完全獨立的功能。就遏制自私，激發人們在社會上多幫助他人而言，為了生活在群體中，人類必須得這樣做，道德就是對這種需求的進化反應。而另一種功能雖然不需要人們犧牲個人利益，但它提供了一套人類用來協調社會活動的行為規範，例如談話間輪流發言的規則，在圖書館、餐廳或街道上說話的聲音可以有多大的規定，或者在不同的場合如何穿著打扮，在哪裡吸菸，在哪裡不能吃東西。雖然協調沒有唯一的方式，不同的社會可以提出不同的協調規則。然而，所有這些協調規範都能促進秩序和組織，也使道德規範得以在社會上進化。
這背後其實存在著一個非直接互惠的問題。如果幫一個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那麼這種互惠就是直接的，在很多人看來這個決定也很好下。但如果要面對一個自己不熟悉的人呢？是否合作就變成了一個有點複雜的非直接互惠的問題。在進化模型所模擬的情境中，個人面臨是否合作這個問題時，常常像處在囚徒困境，圍繞著合作與背叛獲得不同的收益，此間的策略和決定往往要依託於大量信息，比如打聽到對方的名聲好不好。而這種面對陌生人時該怎麼辦的策略，常被用來模擬道德規則的進化。例如，是否要無差別地跟所有人合作，是否所有合作行為都應得到來自社會的好評。如果不是，那麼跟什麼樣聲譽的人合作能得到好的聲望，跟哪些人合作會得到不好的社會評價……當把一個人最近甚至更早的名聲考慮進來之後，可以追溯的歷史就變得非常長，而這個道德判斷的問題則變得異常複雜。
2018年，葡萄牙的研究人員通過模型分析後在《自然》（Nature）報告稱，當考慮了既往的聲望後，最能促進合作的道德規範應該是那些不區分過去聲望，同時又能促進最大合作的規範。這樣的道德原則不僅簡單有效而且在決策複雜性方面的成本很低。最新研究中，研究人員分析後認為，為了維持合作的存在，合作的成本應該小於模擬系統所能決定的值。道德規範的進化可以只依賴於合作的成本，而不管合作所產生的益處，這一事實使研究人員發現道德規範也可能是有害的，並且產生純粹的集體成本。
一個相關的極端案例就是與大屠殺相關的道德規範，包括二戰時針對猶太人的大屠殺以及半個世紀之後的盧安達大屠殺等，以道德的名義，一些人合作起來在戰場之外大行殺戮。「這一結果本質上表明，形成集體善的進化機制也可以釋放集體惡。在這些案例中，許多人看起來已經失去了道德感，犯下了令人髮指的罪行，事實上，他們並不一定失去了道德感，許多參與這種屠殺的人甚至可能有某種道德或神聖的動機，但他們的道德已經失去了集體的益處。一旦社會陷入這種低劣的協調規範，個人就會犯下這種罪行，實際上，他們已經尊重了所生活的社會的共同行為規範，並因此得到了獎勵。」 穆罕默德·薩拉赫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事實上，許多這樣的規範都可以在榮譽文化里找到，在這樣的文化中，一種道德體系往往會誘使人們做出一些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社會實際有害的行為，比如謀殺，甚至是對自己心愛的人進行榮譽謀殺，以恢復自己的社會地位。為了減少這種道德規範的副作用，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不要把我們從社會——實際上是過去——獲得的社會規範視為理所當然。僅僅因為這些規範被貼上了道德規範的標籤，並不意味著它們就是好的。這些規範中有許多是隨意的協調規範，有時甚至是劣質的或有害的規範。我們應該始終保持道德的簡潔性，捫心自問，我們周圍的一些普遍做法，即使已被廣泛接受，是否有益還是有害於整個社會。如果我們沒有挑戰從過去繼承下來的道德規範，許多像基於性別或種族身份的歧視性規範，可能仍然會激怒我們，甚至比現在更嚴重。」
可以說，最新研究幫助人們加深了對社會系統的理解。在穆罕默德·薩拉赫看來，許多道德體系都是偶然發生的，只是人們為了自我組織成穩定的群體而隨意協調出的規則。因此，大部分我們今天稱之為道德的東西，在過去人們可能認為是不道德的，基於此，我們應該對我們所支持的規範的集體益處和成本始終保持批判性的精神。
南方周末記者 王江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