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顏到枯骨——來自地牢的怨毒幽靈

毛姐說歷史 發佈 2024-04-25T22:08:50.371078+00:00

01:阿爾登監獄的女人1694年的一天深夜,夜色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塗抹在天空,連星星也沒有閃爍。德國薩克森州的阿爾登監獄,周邊的護城河水面如鏡,像籠罩了一層淡青色的幕布。夜色中,一個瘦小的影子徘徊良久,躡手躡腳地下了水,然後張開雙臂,拼命往河中央的監獄游去。

01:阿爾登監獄的女人

1694年的一天深夜,夜色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塗抹在天空,連星星也沒有閃爍。德國薩克森州的阿爾登監獄,周邊的護城河水面如鏡,像籠罩了一層淡青色的幕布。夜色中,一個瘦小的影子徘徊良久,躡手躡腳地下了水,然後張開雙臂,拼命往河中央的監獄游去。

一個正在巡邏的衛兵發現了異常,趕緊招呼同伴,大家七手八腳把水裡的人抓了上來。他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這次冒險來探望被囚禁在監獄裡的母親,而下令囚禁母親的人,正是他的父親、未來的英國國王、漢諾瓦的喬治一世。

從被關進監獄的第一天起,這個女人再也沒能見到她的一雙兒女,此後整整32年,她被囚禁在這與世隔絕的地牢裡,從青春韶華的美麗貴婦,到滿頭銀絲的花甲老人。一萬多個日日夜夜,一萬多次太陽升起,曾經短暫的紅塵如煙,終是化作幽深的綿長回憶。

1726年11月的一天,骨瘦如柴的女人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她顫顫巍巍地拿著紙和筆,寫下了最後一封遺書。往事一幕幕如流星般划過,慈愛的母親、可愛的兒女、永恆的愛人,一切恍如昨日。想到這裡,女人的嘴角突然浮現了一抹笑意,柔和而明媚,像晦暗的地牢裡開出的花兒。

「不、不、不,還有那人世間的魔鬼,是他毀了我的一切。我走後必不能讓他安息,我要詛咒他下地獄,遭受最嚴厲最可怕的懲罰!我發誓,死後一年零一天,我會在上帝的裁決面前與這個惡魔重逢。」女人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病痛的折磨讓她神志不清,她不斷地尖叫,仿佛要發泄這一生的痛苦。恍惚中,她看到慈愛的母親微笑著向她走來,溫柔地伸出雙手,一如兒時那樣輕輕擁她入懷。女人急忙迎上去,卻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不再動彈。

02:貴族家庭的私生女

索菲·多蘿西婭於1666年出生在薩克森首府漢諾瓦的一個貴族家庭,她的祖父是不倫瑞克-呂訥堡公爵、漢諾瓦的選帝侯,父親格奧爾格·威廉是家裡的長子,按正常繼承順序,父親是未來的公爵接班人和選帝侯。

但格奧爾格·威廉是個瀟灑浪漫的王子,嚮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根本不願意承擔選帝侯的責任,也不願意迎娶家族給他訂下的新娘,他的夢想是當一個清閒的富貴王爺。

於是威廉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決定:把繼承權和未來的新娘,一起打包轉贈給了三弟、歐列斯特·奧古斯都。雖然事後證明威廉是個傻子,但別人可不傻,歐列斯特怕哥哥反悔,他要求哥哥保證不結婚,不生繼承人。

當時的威廉根本無所謂,他簽署文件,在法律上放棄了自己應得的東西,被弟弟改封為策勒公爵。歐列斯特迎娶了哥哥的未婚妻,登上了漢諾瓦選帝侯的寶座,並生下了未來的英王、喬治一世。

然而世事難料,令策勒公爵威廉意想不到的是,他瘋狂愛上了一位平民女子埃萊奧諾雷。這姑娘窮得叮噹響,是跟著家人從法國逃難過來的。但是架不住姑娘長得美啊,驚鴻一瞥就俘獲了浪子威廉的心。

威廉也是個腦袋進水的貨,愛上就愛上了吧,當情婦就行了,非要給人家轉正。在中世紀的歐洲,貴庶通婚是遭人鄙視的,但這位任性的爺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家人的集體反對下,硬是排除萬難結婚了。

雖然這對夫妻感情不錯,但主流社會根本不承認他們的婚姻,他們生下的孩子也被視為私生子女,1666年9月,夫妻倆生下了女兒索菲·多蘿西婭。就這樣,因為父親的一念之差,原本上帝安排好的選帝侯公主身份,變成了貴庶通婚的私生女。

有了孩子的威廉,在妻子的反覆念叨下後悔了,可是親手送出去的東西已經收不回來了,怎麼辦呢?弟弟歐列斯特已經生了好幾個兒子,於是威廉提出,將女兒多蘿西婭嫁給他的長子喬治·路易。

歐列斯特的妻子正是威廉放棄的新娘,她瞧不起這個不敢擔責的男人,更瞧不起多蘿西婭的私生女身份。此時的歐列斯特已經站穩了腳跟,礙於兄弟之情,也怕哥哥找麻煩,便答應了這門親事。1682年,16歲的多蘿西婭嫁給了22歲的堂兄喬治·路易,一場曠世不幸開始了。

03:為了愛情,她奮不顧身

喬治雖然貴為王子,言行舉止卻是個粗人,而且其貌不揚,特別是他的「豬鼻子」被人津津樂道。對於喬治來說,多蘿西婭就是個貴庶通婚的雜種,要不是她帶來的嫁妝每年可以進帳十萬塔勒銀幣,全家人壓根就不會正眼瞧她。

婚後的喬治毫不顧忌妻子的心情,常常混在情婦堆里,帶著她們大搖大擺、出雙入對,把多蘿西婭孤零零扔在一邊。有一次,多蘿西婭挺著大肚子,鼓起勇氣闖進丈夫的書房,要求他拋棄那些情婦,差點被暴怒的喬治掐死。

婚後五年,多蘿西婭相繼生下了一兒一女,在這個家裡總算穩住了地位。但是婆婆仍然瞧不上她,甚至僕人們看她的眼神也充滿了鄙夷,生活在如此壓抑的環境裡,多蘿西婭越來越孤獨,她經常向娘家哭訴。

母親埃萊奧諾雷十分心疼女兒的遭遇,但她無能為力,只能求助於丈夫威廉,可是這個習慣逃避責任的男人又一次讓人失望了。他認為女人就該忍耐順從,做好一個賢妻良母才是她的本分。

就在多蘿西婭對生活漸漸絕望時,一個年輕英俊、浪漫多情的軍官走進了她的視線,他是來自瑞典的貴族柯尼斯馬克伯爵。深閨寂寞的多蘿西婭第一次遇上那雙脈脈含情的目光,便立即淪陷了,她像一隻赴死的飛蛾,奮不顧身地撲向這濃烈的愛情火焰。

這段如火如荼的婚外情很快傳遍了歐洲的上流社會,終於傳到了放蕩不羈的喬治耳朵里,他狂怒地衝進多蘿西婭的房間破口大罵。然而,或許是愛情讓她充滿了勇氣,多蘿西婭不再默默忍受,她反唇相譏,說真正讓家族蒙羞的是喬治和他的醜陋情婦。

怒不可遏的喬治向妻子撲過去,瘋狂地撕扯她的頭髮,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女僕救下奄奄一息的多蘿西婭。喬治由此前的冷暴力,升級為三天兩頭拳腳相加,多蘿西婭常常被打得鼻青臉腫。她的母親為此哭得撕心裂肺,父親威廉卻仍然輕描淡寫地把這些歸咎於女兒的婚外情,認為她自作自受。

中世紀的歐洲貴族烏煙瘴氣,沒有基本的禮義廉恥,但是相對而言男人出軌更加便利,社會包容程度更高,甚至被當作一種榮耀。女人出軌通常被視為醜聞,她們會得到怎樣的懲罰,完全取決於丈夫的心情,所以會相對隱蔽。

但是多蘿西婭或許壓抑得太久,被愛情滋潤的她就像火山爆發,根本控制不住。她的明目張胆成了上流社會的笑柄,讓選帝侯一家丟盡了臉。被丈夫全家孤立,被娘家當作潑出去的水,孤單無助的多蘿西婭決定:與情郎私奔!

如果說多蘿西婭的婚外情只是一樁醜聞,那麼她作為一個公國的王妃、選帝侯繼承人的妻子,不顧一切與情人私奔,就相當於十級大地震了。如果不能理解,那就想像一下現任英國王儲妃凱特跟人私奔,會驚掉多少人的眼球?

消息很快泄露了,就在多蘿西婭打包首飾和衣物準備逃亡的時候,她的情郎柯尼斯馬克伯爵,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他被埋伏的士兵殺死在漢諾瓦,屍體被砍成了碎片,再撒滿生石灰,殘缺的屍體被扔進了萊納河。

勃然大怒的父親威廉立刻撇清和多蘿西婭的關係,說他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支持女婿喬治的所有懲罰。埃萊奧諾雷苦苦哀求丈夫放女兒一條生路,但是這個絕情的父親毫不理會,任由喬治把青春鮮活的女兒關進了阿爾登監獄。

但是柯尼斯馬克伯爵的家人不依不饒,瑞典大使也不接受自家的貴族在漢諾瓦莫名其妙失蹤,瑞典方面的要求讓喬治父子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一方面是兩國的緊張外交關係,另一方面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女,公公歐列斯特決定再勸勸兒媳。

只要她公開否認與柯尼斯馬克伯爵的婚外情,歐列斯特搞搞暗箱操作,給他貼個意外的標籤,再賠上一筆錢,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多蘿西婭會立刻從監獄釋放,她仍然保有王妃的頭銜和待遇,不必離婚,也不必與子女分離。

這是多蘿西婭最後的機會。可是得知情郎死訊的多蘿西婭已經心如死灰,她堅決不肯接受公公的勸告,寧可把牢底坐穿,也要跟丈夫離婚。她在信中寫道:「四面牆內的監禁,比繼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更令人愉快」。

04:來自地牢的怨毒幽靈

1694年12月28日,多蘿西婭以通姦罪被判離婚,從這一天起,四面高牆、與世隔絕的阿爾登監獄成為她終生的居所。她的名字從漢諾瓦所有的官方文件中剔除,她的畫像幾乎都被燒毀,只有少數留存於世,她從人們的視線中徹底消失,好像從來就沒存在過。她的母親肝腸寸斷,她的兒子對父親恨之入骨。

最初,多蘿西婭不允許離開監獄半步,不允許見自己的母親和兩個孩子,甚至不允許跟外界通信。直到四年後公公歐列斯特開恩,才允許她與母親通信,允許她在侍從的監視下在監獄門口散步,但終其一生,多蘿西婭再也沒見過自己的兩個孩子。

1722年,世界上唯一愛她的母親埃萊奧諾雷去世了,多蘿西婭最後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疾病和思念的痛苦每天吞噬著她。1726年11月,備受折磨的多蘿西婭留下了詛咒的遺書後,便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終年60歲。

喬治撕毀了多蘿西婭的遺書,聽到她的死訊後,這個殘暴的丈夫立即出席了一場義大利喜劇演出。他不許任何人表示哀悼,連遠嫁的女兒也不能穿喪服,也不允許侍從收拾多蘿西婭的遺體。可憐的多蘿西婭生前受盡折磨,死後還被暴屍數日,後來在輿論的壓力下,喬治才草草將她下葬。

1714年,英國女王安妮去世,由於她死後無嗣,在各方力量的博弈下,繼承順位在五十開外的喬治變成了英國國王喬治一世,開啟了漢諾瓦王朝。由於他是帶著情婦上任的,他糟糕的婚姻和醜陋的情婦,立刻成了英國人街頭巷尾的笑料和談資。

1727年6月的一天,喬治一世像往常一樣吃著點心,突然感到身體不適,剎那間想起了前妻的詛咒。他仿佛看到了前妻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怨毒的眼神就像一柄利劍,深深地刺進了他的靈魂。他驚恐地發現前妻變成了厲鬼,緊緊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拼命地掙扎,整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滑進了黑暗的深淵。

喬治一世去世後,他的兒子喬治二世終於來到了近在咫尺的阿爾登監獄,陰暗潮濕的牢房,簡陋破敗的用具,穿過的破舊衣物,無不昭示著母親生前的苦難。喬治二世悲痛欲絕、泣不成聲,三十多年來,母親與他如此靠近,卻又如此遙遠,如今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母親,早已化作一縷輕煙,飄然遠去。

05:如果人生可以重來

從28歲被囚禁到60歲,整整32年的牢籠歲月,無庸置疑,多蘿西婭的一生是個悲劇,甚至可以說是慘絕人寰。中世紀歐洲的貴族婦女,基本都是包辦婚姻,普遍幸福指數不高,但慘成多蘿西婭這樣的並不多見。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的命運如此悲慘?

多蘿西婭的開局確實比較糟糕,她有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給了她被人鄙夷的私生女身份,但好歹讓她坐上了漢諾瓦王妃的位置。雖然丈夫一家視她為空氣,但最初還能維持表面功夫,生了孩子後,她的地位還是穩固的。

排除不能控制的社會因素,真正的災難來自於多蘿西婭對婚外情的處理,已為人母的她過於幼稚,缺乏基本的理性和智慧。她錯誤地認為,愛情是生命中的一切,甚至比兒女更重要,以致於錯失了極其關鍵的三次機會。

如果她和情人之間的交往低調一些,不至於引起軒然大波;如果事情敗露後她迅速撇清和情人的關係,不至於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能把握公公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不至於囚禁終生,一輩子見不到兒女。

她完全可以尋找其他的興趣愛好來打發無聊與寂寞,陪伴子女成長也能緩解一部分孤獨。如果只把丈夫視為一個法律身份,而不是執著於在他身上尋找情感慰藉,是不是失望就少得多?

既然她早早了解娘家父親的態度,知道自己沒有堅強的後盾,那就該謹慎地審時度勢,明白自己的處境,她目前的一切,全部仰賴於王妃的身份。她結婚十幾年,必然見識過身邊同一階層其他貴族女性的婚姻,領悟到男人的本質和婚姻的真相。

那麼,假如,她真的能夠如願以償與情人私奔,風流成性的柯尼斯馬克伯爵真的能對她一心一意嗎?一旦激情消退,發現情人對她也開始厭棄,她該如何看待曾經的瘋狂行為,如何面對自己的母親和一雙兒女呢?

何況以丈夫一家的地位和尊嚴,怎麼可能允許瑞典接納這對野鴛鴦?瑞典的政府尷尬之餘,為了不破壞兩國外交關係,會不會將他們驅逐出境?而失去財產和地位的兩個人,又能走多遠?愛情能填飽肚子嗎?

從紅顏到枯骨,多蘿西婭的悲劇歷經三十多年曲終人散。其實,當女人把男人的愛視作生命的唯一時,不幸,便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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