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6歲那年，家門中的雯雯姐坐著一輛牛車出嫁了。牛車一路顛簸，雯雯姐一路哭泣。從娘屋長到18歲，倏然離家，要和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結婚，再去遙遠的新疆生活，就像昭君出塞，直哭得淚水漣漣。
雯雯姐是按鄉俗出嫁的，天不明梳妝，妝罷，夫家娶親的牛車就停在門前紅紗燈籠下面。招待娶親人吃幾碗關中臊子麵，新人就被背上了車。
打我來到世界上，雯雯姐就十分疼我。我是家門中長男，雯雯姐看見我，臉上就綻開了一朵花。每年夏收前，鳳仙花長高了，雯雯姐挖起一株，搗如蒜泥，拈一撮放在新採擷的枸葉上，加上白礬，晚上睡覺前給我和她裹上手指。第二早醒來，取開枸葉一看，手指甲晶瑩紅亮，就像顆顆閃光的寶石。雯雯姐看著我笑，我望著雯雯姐樂。雯雯姐突然抱過我，取一把木梳和一截紅頭繩，給我梳兩條小辮子，把我打扮成逗人喜愛的小姑娘。她在我臉上親昵地吻著，柔柔地說，要給我尋個騎白馬、穿銀甲、走邊疆、保國家的好女婿。
收麥了，我跟在雯雯姐後面拾麥穗。我捉住一個綠色螞蚱，雯雯姐放下鐮刀，掐一把麥稈，為我編織一個精巧的小籠子。我把螞蚱裝進去，拿回家，掛在雯雯姐的窗框上，就聽窗口處奏起「吱吱吱」美妙動聽的音樂。
農曆七月七到了，那是雯雯姐歡悅的日子。姐用豌豆早早泡好一盆巧芽芽，還製作一個「七姐」。七姐衣服是花紙的，臉蛋是玉米皮做的，上面用顏料畫著不合比例的眼、鼻、嘴。月亮地里擺著一張方桌，七姐供在上面，面前獻著瓜、桃、李、棗，還有那水靈靈的巧芽芽。擺好後，姐同女伴們乞巧：
巧芽芽嫩又甜，我把七姐請下凡。
一碗水兩碗水，我和七姐洗白腿。
一碗油兩碗油，我和七姐洗白頭。
尺子量剪子鉸，我和七姐做花襖。
……
姐和女伴們念得真切動情，淚水盈盈。大概雯雯姐乞巧心誠，七姐給她一雙靈巧的手。她鉸窗花，裁衣服，樣樣都受到鄉鄰誇讚。
姐出嫁時，要選屬相合適的男孩陪伴，家鄉人稱這為坐頭車。也是緣分，唯一合格的人選竟是我。我坐著牛拉車，陪伴著雯雯姐，見姐哭，我也哭。姐見我哭，硬是壓住自己的哭聲。我問姐還拜七姐麼，給我捂紅指甲麼，梳小辮子麼……姐回答得哽咽。當我問姐還回不回家時，姐的哭聲就高了。雯雯姐結婚不幾天，就去了新疆。姐走後給我捎了一支小鋼筆，我上學了。
五、六年後，雯雯姐回鄉探親，她同姐夫領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子叫新琦，女孩叫新蘭。兩個孩子長得實實叫人心疼。我問姐這是誰家娃兒。姐笑著：「傻舅舅，這是你的兩個外甥呀!」
光陰荏苒，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外甥們已經成家立業。
雯雯姐積勞成疾，化作邊塞上的一堆黃土。每年清明節，當人們祭祀已故的親人時，我遙望西北方向，焚一疊香表。當香表焚化時，雯雯姐熟悉的面影就映現在我的面前……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周海峰，男，陝西乾縣人。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陝西文學創作研究會理事，西部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陝西作協文學院班固書院副院長，乾縣原文聯主席，作協主席。出版有小說集《樂土》，長篇小說《菩提樹》。結集有中短篇小說集《小城有夢》，散文集《追日》，報告文學集《在龍捲風劫襲過的地方》。2002——2003年度市文聯授予「德藝雙馨」獎。其業績載於《二十一世紀人才庫》、《世界華人文學藝術界名人錄》等10多部典籍。長篇小說《菩提樹》被中國現代文學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