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詩人羅隱,身處稀爛的時代,卻飽含熱愛,活成暗黑里的一道光

木槿讀書 發佈 2024-04-29T04:37:30.006931+00:00

唐朝到了中晚期,世家門閥壟斷朝堂,科舉的現象越發嚴重,大批「寒門」士子,求進無門,一腔怨憤悲苦,就以各種形式體現在他們的詩歌之中。


《烏程》羅隱

「兩府攀陪十五年,郡中甘雨幕中蓮。

一瓶猶是烏程酒,須對霜風度泫然」。

唐朝到了中晚期,世家門閥壟斷朝堂,科舉的現象越發嚴重,大批「寒門」士子,求進無門,一腔怨憤悲苦,就以各種形式體現在他們的詩歌之中。著名的如李白的《行路難》,還有李賀的諸多託言神鬼的詩句,其中尤為特別的就是羅隱。

自27歲赴京考「進士科」,直到55歲無奈放棄,年輕時期早已名滿天下的羅隱,一生也沒能得遂志願,只贏得個史書中「十上不第」的科場「軼事」之名。不同於大多數人對個人遭際,對所謂「懷才不遇」的感懷,羅隱的詩文之中,有著大量對晚唐當時社會百態的辛辣嘲諷,上至豪貴,下至藩鎮,以及各種醜惡的社會風氣亂象,無不被他譏刺得體無完膚。他對當時社會認識的清醒深刻,以及筆鋒所及的犀利程度,說是「獨步晚唐」,毫不誇張。


公元881年1月,黃巢大軍攻克潼關,唐僖宗偕同隨從,倉皇入川避亂,羅隱見此,胸中憂憤,悲涼,種種情緒鼓盪,寫下一首《帝幸蜀》,

「馬嵬山色翠依依,又見鑾駕幸蜀歸。

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

他說「安史之亂」時,唐玄宗狼狽逃進四川,扯出來一個「楊貴妃」來背鍋,這回唐僖宗又去了四川,總不能又把「楊貴妃」扯出來了吧,那該怪誰呢?

羅隱那首著名的《蜂》,就隱含了他對晚唐社會現實的不滿。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

採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詩中毫不隱晦,既有對自身際遇的不滿,也有對當時社會種種醜惡不公的憤懣。羅隱的詩文大多如此,以視角獨特,情緒激憤,直抒胸臆的譏刺見長,但也正因為這樣,他不但在當時一生鬱郁不得志,在後世的各種史傳中,也往往因其文風過於犀利,而遭冷眼,而遭各種有意的打壓,忽視。

然而,我們評價一個人,不能忽略他所身處的時代,羅隱所無情針砭的晚唐,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呢?一邊是藩鎮割據,連年混戰不休,百姓民不聊生,一邊是世家門閥把持朝政,結黨營私,大量「寒門」學子報國無門,而豪貴爭相炫富攀比,奢侈糜爛,那是一個暗無天日,讓人窒息,絕望的時代。

這樣的時代,這樣的渾身是刺的羅隱,你會想到誰?魯迅,對不對?那正是身處同樣的窒息與絕望之中,以同樣犀利辛辣的文字,發出不甘的吶喊。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不能為國為民,讀來何用,做一隻高級的,有文化的米蟲?所謂「溫良恭謹」,那是教你在正常的時代里,不要去做出格的事,身處晚唐這般的時代之中,你還要「溫良恭謹」,那與「為虎作倀」何異?

要我說,兩宋的這些文人,實在是讀書讀壞了腦子,硬要拿著自己時代的框框去套古人,對羅隱橫挑眉毛豎挑眼,左右瞧不上,竟能完全無視羅隱在晚唐社會當時,上至達官公卿,下至販夫走卒,巨大的文化影響力,刻意在各種史傳中忽略他的存在。以羅隱在當時社會,權貴,藩鎮爭相結交的影響力,但凡他肯低頭,高官厚祿唾手可得,但他以自己的一生為代價,始終不肯同流合污,其孤高清正之品格,憂國憂民之情懷,實在教人感慨,較之一眾為一己際遇得失傷春悲秋者,相差不可以道里計,又豈是兩宋那些庸碌之輩,可以相提並論的?

羅隱受道家文化影響極深,一定程度上這也是他雖身處「江湖草莽」,卻總能以「上位者」的視角,冷靜深刻剖析當時社會的原因之一,同時他對女性的態度,也與當時社會主流截然不同。開篇這首《烏程》,便是他悼念亡妻的詩作。羅隱一生有過兩次婚姻,吳興沈氏29歲上病故,後又繼娶錢塘杜氏,一直伴他終老,此外再無姬妾,以他的文化影響力,與當時風氣極不相稱。

烏程,是浙江吳興的古名,在今湖州轄內。羅隱詩中上聯即迥異他人,用了「郡中甘雨幕中蓮」來形容亡妻沈氏。「郡中甘雨」,「幕中蓮」是兩個用來稱讚官員,幕僚的典故,羅隱拿來比喻亡妻的高潔人品,以及對自己人生的重要程度,很有些離經叛道的意味,同時也說明他對亡妻人格的平視態度。

詩中下聯,羅隱寫自己對著一瓶烏程酒,睹物思人,不覺臨風灑淚。古來悼念亡妻詩作多矣,有憶苦思甜的,有情緒泛濫的,很多時候我們不知道這些詩作之中的悲傷,究竟是悼念亡人,還是自憐自傷,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的感動是因懷念的深情,還是單純由於文字的優美,而如羅隱這般樸實無華,寫他與妻子當年的相濡以沫,相互欣賞,寫他睹物思人的無法自控的悲傷,就顯得尤其真實,真切,其中真情也就格外的令人動容。

有關羅隱對於女性的態度,其實從上文《帝幸蜀》一詩中,就也能看出他為楊貴妃打抱不平的意味,類似的還有一首《西施》,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替這些為歷史背鍋的女性翻案,暗諷導致家國動盪淪亡的,正是統治者自身,是羅隱詩作一貫的主題。而所有這一切,都證明了羅隱當時盛名,果然不虛,其超越於自身時代的眼界,膽識,以及他身處末世,而能孤高自清,一腔熱血雖報國無門,而終痴心不改的家國情懷,的確無愧於中華千秋,是經得起歷史的驗證的。在晚唐那個稀爛的時代里,羅隱卻仍能飽含著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在周遭的一片黑暗混沌里,活成了一道光。

文末最後,附錄一首羅隱的《登夏州城樓》,全詩波瀾壯闊,豪勁有力,情感極為激越深沉,其中憂國,報國之情,感人至深,

「寒城獵獵戍旗風,獨倚危樓悵望中。

萬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晉英雄。

離心不忍聽邊馬,往事應須問塞鴻。

好脫儒冠從校尉,一支長戟六鈞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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