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陝西省銅川市的宜君縣，曾是個讓帝王都流連忘返的地方。
這座城位於關中平原與陝北黃土高原的中間，南距古都西安百餘公里，北距軒轅黃帝陵20多公里，因其氣候宜人、物產豐足，適合夏季避暑，才得名宜君。
但在2002年的9月，一起血腥的命案，徹底破壞了這座小城的寧靜。
一位村婦，在家中被謀殺了。
被發現時，她死在自家客廳，脖子上有三道口子，屋子裡滿地是血，場面非常驚悚。
接到報案後，警方迅速趕赴現場。
很快確認死者系寡居的村婦阿梅，年過半百的她家境普通、為人本分，平時很少外出，社會關係簡單，就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農村婦女。
阿梅倒在了離門不遠的沙發邊上，她家門窗完好，沒有被闖入的痕跡，屋內也沒有發生打鬥的痕跡。
屍檢後，法醫確認阿梅的死亡發生在深夜，她脖子上的三刀是致命傷，因割破血管，死亡過程很短。阿梅的頭部有損傷，是被鈍器擊打造成的。但傷害了阿梅的兩種作案工具，現場均未發現，應該是被兇手帶走了。
根據這些發現，也許可以推定：作案兇手和阿梅認識！要不然她一個寡居女人，為何要在半夜為別人開門呢？
阿梅身上還有好幾百元現金，她家中也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這說明兇手殺人並非是因財起意。
除了滿地鮮血外，阿梅的胸口還有些茶葉渣，似乎是從她家茶几上的水杯中傾倒出來的，阿梅家的洗衣機上還有一個用血寫成的「來」字，後經檢驗確認血字就是用阿梅的血寫成的。
結合現場的血泊情況，警方判斷，阿梅受傷倒地後，應該沒挪過位置。那這個血字，只有可能是兇手留下的。
阿梅身上的污穢，是否說明兇手和她有仇？現場的血字又有什麼含義？
初步勘查結束，有比對價值的指紋、足跡等都沒找到。現場似乎被兇手刻意打掃過了。
或許這次，警方碰上了一個狡猾的嫌疑人。
嫌疑人的初步畫像被定為「阿梅人際關係圈之內的成年男性」。
好在案發地地處農村，左鄰右舍走動很多，彼此非常了解，一般藏不住秘密。
走訪中，村民們都說死者阿梅性格平和，從沒與人起過衝突，更談不上結仇。她有一個相好的叫大強，就住在她家附近，在此之前，她還曾交過兩個男友。
莫非阿梅的死和她的感情有關？
警方先後調查了阿梅的現任和前兩任男友。最終發現，現任大強與阿梅感情穩定，兩人已有了結婚的打算，沒有明顯矛盾。
兩任前男友也早已各自成家，他們都沒有殺害阿梅的動機。
通過社會關係排查嫌疑人的這條路，也陷入了僵局。
因為線索不夠，勘查員決定復勘現場。終於，又有了新突破。
在距阿梅殞命處不遠的沙發底下，找到了一團沾滿血的棉絮——這也是本案中出現的首個重要嫌疑物。
經過勘查、比對，發現這塊棉絮是從阿梅家床上的老墊被上扯下來的，上面的大片新鮮血跡，屬於阿梅！
一團帶血的棉絮，為何讓警方興奮呢？
老秦（法醫秦明，下稱老秦）請大家設想一下，兇手侵害死者的過程，一團棉絮對他來說有什麼用？
棉絮是軟的，沒法作為兇器，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兇手用棉絮擦拭過血跡或是打掃過現場。
而在兇手接觸棉絮的過程中，或許會留下DNA信息！
這團棉絮立刻被送去檢測，結果發現，除了死者阿梅的血跡樣本外，還找到了另一個男性的DNA！
有了DNA樣本，警方立即開展了大範圍採樣比對。
以阿梅家為中心，方圓50公里以內的成年男子基本都要進行採樣，結果卻無一人比中。
難道，兇手已經從警方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又或許是，死者阿梅還有什麼秘密的人際關係沒被警方發現？
就在警方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天夜裡，村中又有人來報警，說自己的弟弟被人殺了！
報警人居然正是阿梅的男友大強。
接到報警後，警方也震驚了，兇手竟然還敢再度殺人？難道是蓄意挑釁警方的連環殺手？還是兇手已經喪心病狂，寧可自己暴露也要殺人滅口。
而這兩起案件之間的關聯又是什麼呢？
警方急匆匆趕到現場後，卻發現，被稱已經遇害的大強的弟弟小剛，居然好端端地躺在哥哥床上！
這是怎麼回事？
受害者小剛不能說話，他是個三十多歲的聾啞人，和大強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因為都沒有成家，父母去世後，兄弟倆就一直一起生活。
那天半夜時分，小剛忽然叫醒大強，比劃著說自己出去上廁所時被蒙面人襲擊了，照著脖子劃了一刀！
心急的大強立刻報了警，慌亂中他誤稱弟弟被人給殺了。
大家緊張了半天，才發現一切只是場烏龍，但眼尖的偵查員已經發現，這件事兒不太對勁。
躺在床上的小剛，表現得十分怪異。
他一直相當緊張，脖子上雖然有一絲輕微的傷痕，但那傷痕非常淺，感覺稍不注意可能就要痊癒了。
那麼，小剛真的遇到過襲擊嗎？
與此同時，偵查員還得知，就在阿梅遇害的那天晚上，小剛曾幾次半夜嘔吐，又在天未亮時爬起來將前一天穿的衣服洗乾淨晾了起來。這樣的反常行為好像也沒有合理的解釋。
更為巧合的是，此前幾次採血時，小剛都聲稱自己要外出看病，沒有參加採樣，還是在他「遇襲」的前幾個小時，小剛才終於被採樣員堵在家裡抽了血樣。
為什麼這麼巧？剛被采了血樣就被人襲擊？
小剛的緊張是不是心虛？他謊稱遇襲是在掩蓋什麼？
也許，案子的告破就在眼前！
然而，DNA比對結果出來，小剛的樣本和棉絮上的樣本比對不上。
而且據熟人的反映，小剛沒讀過書也沒見他寫過字。會不會是偵查員過於敏感，錯怪了小剛？
警方重新梳理了整個案子，結果發現，在大範圍採樣中，除了小剛之外，還有一個成年男子一直沒接受採樣。
這個人是死者阿梅的二女婿雙福，他是一個跑運輸的司機。
阿梅有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兒子已經結婚，阿梅遇害時，兒媳剛好臨產，那幾天兒子兒媳都在縣城醫院，不具備作案時間。
阿梅的兩個女兒都嫁到外村，其中，二女婿雙福在結婚前就與阿梅關係不佳，阿梅對他也很不滿意，甚至連二女兒的婚禮都沒參加，直到後來小兩口生了孩子才恢復來往。
會不會是雙福對丈母娘心存怨恨，因此痛下殺手呢？
警方找到雙福後，立即採集了他的血樣，雙福對此辯解稱自己長期在外送貨，才沒配合採血。
但後來的比對結果，令辦案警員們興奮不已——比中了！就是他！
那塊沾血棉絮上的男性DNA，就來自死者阿梅的二女婿雙福。
就在大家都認為案件即將告破時，令人萬萬想不到的轉折又發生了。
警方核查雙福行蹤後，發現案發當晚，他受本村另一位村民的僱傭，開車去了西安送煤，直到凌晨4點才返回家中。
雙福的妻子，也就是阿梅的女兒，也給出了同樣的證詞。
雙福送貨途中的監控，也證實了他們一家的說法。
而按這個時間推演，即便雙福在妻子睡著後又重新出門，騎摩托車趕到岳母家殺人，等他到現場估計已經超過早上6點了，那時天都亮了。農村人普遍起得早，雙福如果在那時進出，絕不可能躲過左鄰右舍所有人的目光。
更重要的是，早上6點已經遠遠超過了死者的死亡時間。也就是說，雙福絕對沒有殺人的時間和可能性。
到此，似乎所有嫌疑人都被排除了，唯一在現場留下DNA證據的人居然是清白的！
這次的案情反轉，在老秦看來並不意外。
案發現場找到的棉絮上既有受害者的血，又有另一名男性的DNA，那這名男性就能被確認是兇手了嗎？
很顯然，這個推理是不成立的。
所有接觸過棉絮的男人，都有可能會在上面留下DNA，而一次接觸，不代表他就是兇手。
除非，這個留下DNA的男人不僅有作案時間、還有人證明他來過現場，甚至在受害者家中找到了他的足跡、血指紋等信息，那才算形成了完整的破案證據鏈。
但有一點，警方依然肯定。
兇手一定觸碰過棉絮，只是，棉絮里的DNA樣本以當地當時的技術能力，不一定全都能提取出來。他們決定立刻將物證送往公安部，申請進行更精密、準確的檢測。
2003年2月，公安部技術部門反饋了好消息，在那塊棉絮上，除了死者阿梅、二女婿雙福的DNA，還發現了微量的另一個男性DNA樣本！
而與這個樣本匹配的人正是之前出現過的，報警自稱遇襲的聾啞人小剛。
雖然之前小剛的嫌疑被排除了，但擁有了DNA證據後，公安部門立即安排了聾啞人審訊專家，對小剛進行突擊審訊。
面對第二次到訪的警察，小剛脆弱的心理防線很快崩塌了，如實交代了罪行。
原來小剛和大強的母親在世時，並不贊成大強與阿梅的戀愛，小剛一直非常聽母親的話，也就因此對準嫂嫂阿梅心懷不滿。只不過，由於他的聾啞、無法表達，他對阿梅的不滿一直沒人知道。
後來，母親去世了，只剩小剛和哥哥大強一起生活。大強與阿梅關係日漸親密，時不時會讓小剛去給阿梅幫忙做點農活，小剛都聽話地去了，也因此，村里人一直以為他倆關係很不錯。
但實際上，小剛對此很不高興，尤其一想到母親生前不喜歡阿梅，就決定要殺死她。
這在旁人聽起來多少點匪夷所思，而大強和阿梅，此前也絲毫不知道小剛心底的怨恨。
案發那天晚上，小剛騙開了阿梅的門，給了她當頭一棒，將其打暈後又用刀割了喉。可憐的阿梅直到臨死前，都不清楚自己將遭遇什麼……
出於怨憤，小剛還往阿梅屍體上潑了茶水，然後默默打掃了現場。
雖然沒人見過小剛寫字，但小剛的自學能力非常強，他為了誤導調查，憑著自己的印象，用血在洗衣機上寫了一個「來」字——這也正是村里一戶人家的姓氏。
小剛以為這樣可以撇清自己的嫌疑，但後來警方要求大家驗血配合查案，慌亂中，他又自導自演了被人襲擊的一場好戲。
被捕後，在翻譯專家的幫助下，小剛供述出了藏匿兇器的具體地點，新的物證被查實，小剛的犯罪行為才終於水落石出。
小剛被抓，村里人都有點震驚，他們尤其不理解小剛荒誕的殺人理由。
但作為心理學專業的畢業生，我覺得這位平日表現老實巴交的聾啞男子會突然實施暴行其實有跡可循。
從小剛的成長史來看，他是一個始終依附在母親和哥哥羽翼之下的男人，他從未真正長大。
因為從小殘疾，小剛一直被家人認定為無法成家立業，無法獨立生活。久而久之，小剛自己逐漸內化了這種設定，習慣不加思考地接受母親的想法，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母親對阿梅的怨恨。
母親去世之後，小剛的世界只剩下哥哥一個人，而哥哥卻計劃跟阿梅結婚成家，哥哥的選擇即將打破他們之間的微妙平衡，小剛根本沒準備好接納一個被母親否認的嫂子，也沒準備好接納一個新的家庭。這種複雜的感情或許又讓小剛產生了深深的危機感和被遺棄感。
心中的怨恨和恐懼融合在一起，最終讓小剛走上了不歸路。
案子雖然破了，有關嫌疑物的謎團還沒完全解開。
那團帶血的棉絮上，為何留下了二女婿雙福的DNA？
在警方的再三詢問下，雙福才想起，岳母去世前一個多月，他曾去拜訪過一次，晚上就鋪的那床棉絮，那天夜裡，他因喝酒過量吐在了床上。
至此，真相終於大白。
這個真實案例，我們分享給老秦時，他就覺得破案過程很精彩，也能很好地體現，警方是如何一步步排除干擾物證，最終成功破案的。
當然還有一點，老秦也覺得挺有意思。
刑偵技術日漸發達後，很多人認為DNA技術是警方破案的王牌。
但這個案子裡，可疑的男性DNA樣本，一度成了「孤證」。警方通過第一次技術檢測，雖然找到了目標嫌疑人，但一對比其他條件，立刻排除掉了這個人的嫌疑。
這恰好說明了DNA不是「證據之王」，只靠它來破案是不現實的。
就像老秦常說的那樣，案件偵破需要結合所有證據，串起完整的證據鏈，才能證明真相。而警方要如何找齊破案線索呢？恐怕就要依靠不同警種的警察們，共同的配合和努力啦~
本文主稿：睡大寶；編輯：魯魯修；特別顧問：法醫秦明；質檢：天空；排版：CC
參考資料：
[1]《今日說法》 20140727 帶血的棉絮
[2]聾啞人棍擊刀捅致未來嫂子死亡 藏匿村中一年露馬腳.中國新聞網
題圖&文中插圖來源，如無特別說明，均來自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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