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萬卡車夫妻的真實生活:一天24小時在車上,載的貨比命還重要

鬼谷子思維 發佈 2024-04-30T06:48:08.260685+00:00

打從坐上副駕駛的那一刻起,苗會玲已經跟隨丈夫在縱橫交錯的公路上「遊牧」19年了。6900多個日日夜夜,不足6平米的卡車駕駛室是流動的家,載重49噸的半掛車是最重要的行李。這裡,也是苗會玲的修道場。從洗衣、做飯,到蓋篷布、熬夜盯車、聯繫貨物......


打從坐上副駕駛的那一刻起,苗會玲已經跟隨丈夫在縱橫交錯的公路上「遊牧」19年了。


6900多個日日夜夜,不足6平米的卡車駕駛室是流動的家,載重49噸的半掛車是最重要的行李。


這裡,也是苗會玲的修道場。


從洗衣、做飯,到蓋篷布、熬夜盯車、聯繫貨物......她既是照料丈夫生活起居的妻子,也是跑車路上最得力的幫手。


像苗會玲這樣跟著丈夫跑車的女性群體,在中國有近1000萬。


她們隱沒在485萬公里棋布星羅的公路中,往往做著比副駕駛員更多的工作,卻只被賦予了一個依附性的稱呼——卡嫂


她們,是男人世界裡的無名英雄,也是中國公路貨運場景中獨有的一道風景線。



下午3點,苗會玲跟丈夫老楊前往四川綿竹的一家工廠提貨。


這次,卡車將載著32噸化肥,前往甘肅張掖高台縣,那裡也是他們的家鄉所在。


早在出發前,「卡嫂」苗會玲的工作就開始了。


聯繫貨物、購買日用品、查看沿途天氣、辦理提貨手續......事情很瑣碎,但不可或缺。


到了裝貨環節,即便體力不占優勢,她仍會參與其中。


工人將貨物壘好後,苗會玲跟丈夫合力用繩子將貨物捆牢。雖然手上早已布滿老繭,粗粗的尼龍繩還是會硌得她生疼。




之後,老楊爬上貨堆,將厚重的篷布拉到車頂,再一點點展開,確保覆蓋到車廂的每一個角落。化肥遇水就化,必須做好防雨,一旦發生問題,他們根本賠不起。


等貨完全裝好,已經是晚上8點。


苗會玲還是不放心。她又爬到將近4米高的貨頂上去檢查篷布,沒有任何安全防護措施,人走在上面搖搖晃晃的。


這一幕看得老楊心揪成了一團:「你上去幹啥,我上次從篷布上跌下來,把腰都摔壞了,到現在還疼著呢,趕快下來。」


啟程後,如果老楊精神尚可,苗會玲會抓緊時間睡一會。因為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她要一邊盯著路況,一邊跟丈夫聊天,防止他犯困。


每個卡嫂都自有一套解乏之術,有的聊天,有的唱歌,有的拍短視頻,有的端茶遞咖啡。


「算帳最提神」,一位卡嫂說,見到丈夫犯困,她就拿出小帳本,細數近來的收入與開支。


有時算著算著,夫妻倆倒吵起來了。一吵架就來了精神,「但我必須讓著他,不然影響開車。」



在高速公路上,打一個盹兒可能就是致命的。


有一回凌晨3點,苗會玲坐在副駕跟往常一樣看著前方的路,忽然老楊朝她遞來一串鑰匙:「到你了,去開車吧。」


苗會玲心裡一驚,只見丈夫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整個人一動不動。


她知道,老楊這是進入了最危險的疲勞駕駛狀態。


當人累到了極致,大腦會強制「關機」進入無意識睡眠。她急忙拍醒丈夫,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往前開了。


駕駛室的後半段是「臥室」,座位被改成了上下鋪。上鋪堆放著衣物行李、鍋碗瓢盆等各種雜物,下鋪留給夫妻倆輪番休息。



深夜,車停了,老楊得睡一覺。但苗會玲必須熬夜守著,因為「油耗子」正蠢蠢欲動。


卡車的車身面積大,油箱處於視野盲區,稍有不注意,就會有人來偷油。他們撬開油箱或打個孔,再插根管子,只需兩分鐘,300多升的油就能被抽個乾淨。


一旦「油耗子」得手,司機就要損失上千元,這一趟等於白跑了。


有一天晚上歇腳時,她看見一個黑影拿著長皮管正對著油箱,旁邊還有四五個同夥手裡揮舞著鋼管,嚇得她趕緊叫醒了丈夫。


老楊起來立即發動車子,見油箱溫度上來,偷油賊才就此罷手。


多數卡嫂都會守夜,有的怕影響司機睡眠,便下去在車子前後轉悠,有的乾脆就睡在油箱上。縱使身心交瘁,但想到丈夫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不動彈,就覺得應該儘可能多為他分擔一些。


即便從事著長時間、高強度的繁雜工作,她們仍覺得,比起開車的丈夫,自己所做的事不值一提。



一路上,老楊會在幾個服務區作短暫停留。


對卡嫂們來說,高速服務區是除了駕駛室外,她們最常活動的地方。在這裡,你會看到很多家裡才有的生活場景。


遇到有熱水的站點,苗會玲就下車簡單梳洗一番。自從跟車以後,別說打扮了,想洗個澡都難。


如果在路上的時間長,卡嫂們只能去廁所「沖涼」:


提個桶,接點熱水,再兌些涼水,湊合洗洗。夏天還行,冬天就很難熬。為了趕時間,跑長途十天半個月洗不上澡也是常有的事。




服務區有餐廳,快餐35元一份,兩個人吃一頓就得70元。大多數卡車司機都不會在那裡吃,實在太貴了。


卡嫂們會變戲法般地從車裡拿出鍋碗瓢盆,支起簡易爐灶,在衛生間將蔬菜清洗乾淨,然後煮點麵條、涮些青菜,一頓簡單的飯菜就有了。


以前獨自跑車的時候,老楊吃飯就圖省事,餓了就冷水泡麵對付。


自打苗會玲跟車以後,車上的廚具跟調料越來越多,她最擅長做西北麵食,每頓都變著花樣來,剪魚子、臊子麵、拉麵......


家常便飯,最撫人心。熱氣騰騰的飯菜,讓老楊覺得卡車越來越像一個家。



髒衣服,通常也在服務區洗。卡嫂們將衣服掛在卡車外側的綁繩上,任其隨風飄搖。待要出發了就收起來,如果沒幹就到下一站再繼續晾。


兩天開下來,行程已經過半。


為了讓老楊安心開車,苗會玲提前開始聯繫下一趟貨,避免到達目的地以後空等著。


剛開始跟車的時候,缺乏好的貨源,苗會玲想給丈夫幫忙,但苦於什麼都不懂,只能幹著急。


後來她遇見一位同樣來自高台的卡嫂,大嫂告訴苗會玲,得自己主動去找貨。可苗會玲不敢,那會兒她面對陌生人,連話都說不流暢。


「怕啥,咱又不是幹壞事。走,我帶著你找。」在大嫂的幫助下,苗會玲逐漸放開了膽子。隨著路線越跑越熟悉,她在沿途幾個地方都有了貨源,還結交了許多新朋友。


「卸貨嘍!」第三天,老楊用力扯下篷布的那一刻,苗會玲也卸下了心裡的擔子。


跑一趟車堪比「取經」,一路上要經歷天氣變化、偷油、碰瓷等種種磨難。


貨送到就萬事大吉了麼?不,卸貨環節是「九九八十一難」的最後一關。


在貨運行業里,卸貨也是有潛規則的。卸貨工人會要求司機買水、買煙、給小費,否則他們會在貨物上動手腳。




為了不得罪這些人,苗會玲會不情願地拿出百八十元「犒勞」他們。有時遇到態度差的,她乾脆就拒絕,清點貨物的活寧願自己來做,也「不願慣他們的臭毛病」。


有的裝卸工看快下班了,就故意刁難人,說自己太累不卸了。


女人好說話些,所以一般都是卡嫂上前交涉:「您看買包煙,再帶瓶水可以嗎?」


哪知對方眼頭不抬:「我們加班費一小時150呢,一包煙哪夠。」


還有的裝卸工,明明談好了價格,等卸貨時就翻倍了,如果車主不服,那就再漲一倍。


有位卡嫂跟丈夫就遇到了這種情況,一開始他們不肯妥協,結果十幾個裝卸工將兩人團團圍住。


對貨車而言,能不能及時卸貨,關係到下一趟車的行程安排。


時間越往前趕,就越有可能多跑幾趟車。因此,司機一般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給錢打發就打發了。



卸完貨以後,苗會玲和老楊終於回到了自己家。


夫妻倆的作息早已被車上的生活打亂,吃飯也沒個準點,餓了就做,做了就吃。睡慣了狹窄的臥鋪,躺在1米8的大床上,苗會玲反而睡不踏實。


她已經聯繫好了下一趟貨,32噸洋蔥,從甘肅張掖拉到四川成都,明天就出發。


比起來,家更像個短暫停留的驛站。漂泊在路上的日子,似乎一眼望不到頭。



每一個卡嫂,都在等待回歸正常生活的那一天。


原本,苗會玲在老家有個服裝店,生意不溫不火;老楊在貨運公司開車,每月工資不到600元;家裡有農田,每畝地年收入1000元。零零總總加起來,勉強能維持一家老小的開支。


2003年,夫妻倆商量著,乾脆買輛車自己跑。


掏空所有積蓄,又在銀行貸了8萬元後,老楊終於擁有了人生中第一部專屬卡車。



第一次出車,接的活是將生豬從陝西運到拉薩。考慮到新車首發,老楊喊妻子一同前往,路上能有個照應。


那是苗會玲頭一回出遠門,剛開始,每到一處她都興奮得不行。


彼時青藏線還未修好,路上坑坑窪窪,交通時常癱瘓。當車子經過格爾木五道梁時,堵了整整一天一夜。


苗會玲開始感到不適了,頭昏腦脹,吃不下飯,睡一覺起來,整個臉都是腫的。


要命的是外面的天氣,四個季節來回變換。夜裡伸手不見五指,苗會玲在車裡凍得直流鼻涕,只能不停地拿紙擦。


直到天亮,她和老楊才發現,紙巾上哪是鼻涕,分明是鮮紅的血。


等他們到達拉薩,用苗會玲的話說,兩個人都已是「半死不活」。


原本,苗會玲還想去日喀則看看。這下,丈夫說什麼也不往前走了:「你不要命了,要命就留下。」


夫妻倆在拉薩停留了兩天,可能是因為適應了海拔,等到返程時,兩人都沒有再出現「高原反應」。


但路上,有件事讓她至今還心有餘悸。


那是農曆七月十五,再次經過五道梁的時候,有七八輛車發生了連環相撞,有的車子直接翻到了坡下面。




苗會玲害怕得沒敢下車,之後一路上她都提心弔膽,再也沒能睡著。


這一趟車跟下來,苗會玲心裡有了疙瘩:跑長途這麼危險,丈夫一個人開車,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雇一個副駕成本太高,如果自己跟車,一方面能省錢,另一面還幫襯丈夫。可兒子小康才7歲,正是需要父母陪伴的時候。


苗會玲內心十分煎熬,她將這個想法告訴了哥哥。哥哥勸她最好留下來陪孩子,但如果真要跟車,他會幫忙撫養小康:「你們儘管放心跑車,我一定對他視如己出。」


糾結了兩個月後,苗會玲還是決定,跟著丈夫一起跑車。


從那時起,她便成為了一名「卡嫂」,這一跟,就是19個春秋。


同苗會玲一樣,大部分卡嫂跟車,原因都大同小異:雇不起副駕,擔心丈夫出事。


以前行情好的時候,卡車司機一個月能賺兩三萬,請一個副駕大幾千,尚能負擔得起。


現在,一個月兩萬都賺不到,人工費就得一萬多,副駕在路上的吃、喝、住,甚至抽菸都得主家包了。


司機們往往背著車貸,還得養家餬口,再去除副駕的工資,一個月基本賺不到什麼錢。


請不起副駕,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一個人上。



大貨車司機是個高危行業,有時候在路上出事,就在分秒之間。只要丈夫一出車,留守在家的卡嫂就開始整夜睡不好覺,神經一直處於緊繃狀態。


擔心的另一面,是忍耐。


想了解丈夫的情況,卻又不敢打電話,怕打擾他們睡覺或影響他們開車。不聯繫又導致更加擔心,非常折磨人。


最終她們覺得,與其這樣,還不如跟車安心。


正是在這種特殊局面下,卡嫂們走出家門,坐上了副駕,默默無聞地付出,盡全力為丈夫營造一個移動的小家,為旅途保駕護航。


若非迫不得已,哪個女人願意跟車呢?其中的心酸與無奈,又有多少人能懂?




對苗會玲來說,她越適應卡嫂的角色,就越難盡到母親的責任。


十幾年來,夫妻倆缺席了太多孩子成長的瞬間,那是掙再多錢也補不回來的。


剛開始跟車那年,兒子小康才上小學。每聽說爸爸媽媽到了一個地方,他就會在地圖上畫個圈,天天掰著指頭算他們什麼時候回家。


可相聚的時間總是很短暫,每次出車前,兒子都哭著攔住他們不讓走,看著兒子的小臉,苗會玲的心都碎了。



有一回,苗會玲跟車都到高速口了,忽然接到哥哥電話,只聽兒子在一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無論如何也要媽媽回來。


苗會玲立刻趕回家中。一進門,小康抱住她就哭:「他們都有媽媽,就我沒有,你把車賣了吧,別去了行不行。」


晚上,兒子寫字,她陪在一邊。寫著寫著,小康轉過頭來:「媽媽,你還是跟爸爸走吧,他一個人開車,我也不放心了。」


如今,再談起兒子,苗會玲一臉自豪:「我小康現在是研究生。」


五年大學,兩年研究生,學費一共二十一萬,這些錢全都是夫妻倆辛苦跑車掙來的。


她希望兒子能繼續讀博,書讀得越多,就離他們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越遠。


選擇跟車,就意味著沒法兼顧家庭,這是千萬個卡嫂不得不面臨的現實問題。


有的卡嫂,甚至會帶著百天的孩子跟車。


有的卡嫂,在家人去世時,都沒能趕上見最後一面。




在以男性為主導的卡車行業,她們承擔了許多看不見的隱性勞動,卻常常被忽視。


但其實,只有做司機的丈夫知道,卡嫂們是公路上不可或缺的一群人。


車輪上的人生,時而平坦,時而坎坷。


2013年,貨運行業經歷了殘酷的競爭,越來越多的司機入行,為了能出車,打起了價格戰。後來,運價逐年走低。


苗會玲不知道,貨運的營生還能做多久。


她跟老楊都盼著,等將來不幹了就買輛房車,沿著他們曾經走過的路,再流浪一圈。


苗會玲和老楊再一次行駛在路上,他們一路跋涉,在中國地圖上來回畫著圈。


這些圈,就是中國的大動脈。


-END-


參考資料:

1.紀錄片|《顛簸貨運路》

2.中國慈善家|《公路上的「遊牧女人」》

3.故事FM|《 「卡嫂」:卡車駕駛室里的 2500 萬妻子》


作者:鹿野

編輯:柳葉叨叨



往期精彩文章推薦:

我,63歲,在上海給兒子當「免費保姆」:1800萬老漂族何去何從?

東北大姨的相親局,場面羞恥到令人窒息:比起缺愛缺錢,更怕孤獨

關鍵字: